26 番外四 青萍(1 / 1)
林河被孙川宇喊到东北去大半个月了。那边的几个跨江项目,虽然眼下是冬季冰封期,但勘探和初步技术测算的工作,倒正是开展的好时候。
眼看就要过年,在电话里林河倒是半点没露出什么时候回来的意思。
于是,陈院长有些心烦。
当然,也有另外的事情在扰乱他的思绪。王丝勉在副职熬了五年多,上面放出风声,年后她终于可以扶正、去隔壁省升正厅。
离婚之后,俩人之间的合作关系,无论从哪一方的利益角度考虑都一直维系未断。这一番变动虽是好事、而且王丝勉也留下了几个亲信仍在本省,但毕竟省内的建设拍板大权旁落,陈锦需要花时间重新梳理了。
陈院长在孤单寂寞的深夜里,一个人抽了无数支烟,翻来覆去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到了年纪,需要去染一染头发了。
其实陈锦一直保养得很好。
虽然烟抽的多,但其他事项上都颇为注意。每周三次私教指导的力量训练,尤其是推铁。陈锦肌肉韧性强、爆发力这几年练得也很好。他每次拉背的时候,健身房里常被人围观赞叹。
林河对此倒不太感冒,一直热衷于打球,偶尔陪着陈锦在健身房里跑一跑而已。对于陈锦执着于推铁的单项,林河其实有些费解甚至有取笑之意。但二人的床事之上,二十多岁的林河对于陈锦的宽肩和锁骨又长期保持着炙热疯狂的迷恋。
所以陈锦一直暗暗觉得林河可真是个阴险小人。
一直滞留在东北的林河,最近一段时间的电话往来很不规律。晚上九点之后就不肯再通话了,打过去也不接,只是短信联系而已。短信回复得也很慢,简短的几个字。甚至有时就没回复了,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来电话解释。
陈锦这种一叶落就可知秋的中年人,不出三天就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头上这特么是有点绿了。
陈锦叼着烟自嘲,真是养了头白眼狼。
等陈院长这一口恶气终于缓过来,已经是几天之后了。他血红着眼睛安排人查了孙川宇最近半个月的行程。
这孙子最近倒是东北北京两地跑,想来与他无干。那么是研究所里其他人?还是东北当地的姑娘?……
陈锦怀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情,随便套了件羽绒服就上了北上的飞机。他谁也没通知,一出机场就自己打了车往勘探现场走。然后陈院长就听到现场勘探负责人操着东北口音热情的解释说:
——林工上周施工事故,摔断了胳膊,住院已经好些日子了。
林河按照这些日子的生物钟、终于午觉睡醒的时候,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的眼皮有点跳得厉害。
X科院给他定了个普通的三人间病房。好在只是一只胳膊受伤,其他生活皆能自理。林河向来也是自己处理习惯了,无谓麻烦别人,护工请了两天就让退了。
所以他醒来时看到自己床边坐着个人,虽然因为逆光、一时还没看清楚对方的脸。但对方剪影般的身形和隐约烟味已经像警钟一样铛铛的敲在他心里,这尼玛要坏事要坏事要坏事……
“我给你改了单人间,既然醒了那就上楼吧。”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淡的说。
“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林河感到了一股熟悉而又没来由的心虚,脆弱的答道。
陈锦连看都不想看他了。
北方虽然室外冷,但室内暖气给的足,林河穿的反而比在家时还少些。陈锦受不了他一周没洗澡洗头的汗味,冷着脸打了热水来、面无表情的伺候他擦洗。
“我自己来……”林河讷讷的说。
“……我指望着老了你能给我送终。你倒好,指望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摔断胳膊算什么本事,你怎么不干脆……”陈锦见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就生气,说了他半天、自己心里也怄气,一把就把毛巾甩他脸上,“到这会儿才知道害怕了?”
“冰渣滓滑,脚底下没注意……是挺害怕的……”
“掉下去报销算了。搞个半身不遂还要我费事。”陈锦卷起衬衫袖子,点了一只烟冷冷的看着他。
林河于是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在陈院长的视·奸下,老老实实的继续给自己擦身。
孙川宇安排了当地测绘院的几个后勤姑娘,一天两顿轮流给林河送午饭和晚饭。小姑娘下班过来,一见原来的病房没了人,急急忙忙给林河打电话。
等终于找到单人间来,一进门,这北方妹子拎着保温罐唧唧呱呱的就炸了:“你这什么人啊,怎么还在病房抽烟啊??有没有素质啊??”
陈锦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抬起头看了看门口的姑娘,再看了看林河窘迫的表情,面无表情的又给自己点了支烟。
“你……”林河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你还是少抽点……”
陈锦于是站起身,拎着外套就出去了。
北方天黑得早。简单吃完了粥和排骨汤,送走了姑娘,林河擦洗了一番、坐在病床上安静的等陈锦回来。他知道,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这次受伤的时候,从河堤滚落下去的瞬间,他突然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一段记忆。
那个秋雨后的蜀地清晨。
林河记得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在未完全清明起来的天光中,独自走到阳台去打电话。他自己一个人趴在床褥上,昏昏沉沉的眯着眼,迷恋的望着对方的剪影。
他隐隐约约听到那个人轻松如意的谈笑声;看到在晨光中、对方从未面对自己展现出的成熟与笃定的表情。
然后林河就知道电话的另一边是谁了。
那恶劣而酸涩的心情,反复啃噬着他的心,让这个年轻人始终心神难安,辗转不宁。
那一天,林河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桥体的断裂带。而地震灾区的余震和雨后湿滑的桥体,以及工程师的疏忽大意,终于让林河与彻底垮塌的桥体一起坠入山涧。
这一次受伤时,林河没来由的想起多年前的这段回忆。
即使时间过去了很久,依旧带来了难言的隐痛。风起于青萍之末。那刺痛感从额头与身体的伤疤,细碎的传入心中。让他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
陈锦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林河留了病床头的一盏小灯,独自坐在床上翻阅资料。晚归的陈锦把带着寒气的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沉默的坐到了病床边。
“你不要做那些吓唬我的事情。”大概过了几秒钟,又或者过了很久,陈锦低声的说道。他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低沉而温柔,轻轻安抚着林河心中炸起的每一道暗刺。
“我年纪也大了。”陈锦的眼帘低垂,让人无法看清其中的神采。
于是林河伸手抚摸着对方被北方寒风吹拂过的面颊,用自己的体温驱除他的寒意。久违相见的渴望,在此时缓慢而不可抵挡的随着温度的提升而涌了出来。
像要咬断对方的喉管一样,在亲密的抚摸之后,林河用牙齿轻轻咬住对方的脖子。呼吸的节奏和心跳的频率,在此刻如此清晰可知。他甚至感受到对方的喉咙因为深深的叹息声而带来的微妙颤动。
他呼吸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终于按捺下了许许多多在漫长岁月中难以言说的心酸苦楚。
这个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上“阴险小人”标签的年轻人,热切的亲吻着对方的肩胛和锁骨,用深知其一定会束手就范的乖巧语气,轻轻的说道:
“师父,我胳膊痛。”
“你自己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