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番外三 夜风(1 / 1)
林河变得越来越忙了。
幸而在高铁在九州彻底星罗棋布的现如今,南北两地奔波没有了原本意义上那么大的辛劳。何况现状也至少比早几年长期分隔欧亚大陆两端、只能偶尔见面时,起码要更触手可及一些。
陈锦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焦虑了。
六年前,中年失婚、鳏寡孤独的陈院长在新区重新买了房子。林河自然而然把自己少到可怜的衣物和多到令人发指的存书、笔记全都搬了进去,然后高高兴兴的飞走念书去了。
陈锦送完机回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家里堆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家当,觉得自己比老年中风瘫痪、被三不管的丢进养老院等死还要凄惨。
自此以后,陈锦对于开车送林河上飞机、上高铁之类缱绻小事,可谓深恶痛绝的恨极。
他坚强的修炼出了宁可坐在沙发上看不知内容的电视、也不愿意哪怕只是站起来送林河出家门一步的冷血技能——等家门关上之后,再拿着烟灰缸去阳台上抽烟,顺便看楼下那个青年全在意料之中的冲他笑着挥手道别。
现如今,现如今林河已经回来了。这当然就好了很多。
林河彻底离开了设计的圈子,全身心投入了新结构新材料研发、项目技术和现场施工优化的领域。这样的领域,至少比陈锦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圈子纯净一些,起码数据本身是不会骗人的。
老孙一直隐隐担心陈锦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实在怕他反悔。于是淮河以南到长江以北的区域,大部分的项目优化委托都直接安排林河负责。这于陈锦自然是件乐见其成的好事,起码绝大多数的时候,林河可以在当天往返长江两岸了。
但这件可谓细枝末节的小事也让陈锦感慨,大概是年纪大了,他觉得自己的性格变得越发令人生厌了。
林河最近在忙一个长江以北三百公里处跨运河桥梁的现场施工优化。设计阶段已经结束,现场一切就位,开始打桩。
打桩是每个项目正式实施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和最微妙的一步。打第一锤之前的祭三牲就极具代表性。这里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门道,陈锦对此早已看淡。
甚至有桩孔因为施工意外、掉了活人进去,实在无法营救、等满24小时后全面封住现场,继续往里面插钢筋、浇混凝土的先例。至于一座RY大桥到底收了多少生血才把几公里的桩打完,更是不可细说之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陈锦此间浸淫了几十年,深知厉害。
林河的这座运河桥,最近几天桩怎么都打不下去。
明明下方探测得清清楚楚,都是松软的滩涂地,距离岩层还有几十米。但桩打到十米以下之后,打一根爆一根。刚爆到第二根的时候,林河就连夜被电话从陈锦的被窝里喊到了几百公里外的施工现场。
林河跟着力学研究所的技术团队在现场呆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陈锦坐华南一院自己的办公室里,觉得右眼皮跳得让他心慌。
第四天午饭后,陈锦窝在办公室里抽了半小时烟,然后自己开车过了长江。
等施工方总代表一头雾水的被人喊回工棚,一眼看到那辆华南业界著名的SUV停在那时,觉得自己的右眼皮也开始跳了。
“陈总……您怎么来了……”
陈锦懒得下车,一只手把车窗摁下来,抽着烟冷冷的看着他:“打桩你不会?”
“看您说的……这桩实在是爆得蹊跷,我们也是没办法……”
“你既然都知道蹊跷,那你把林河关你这儿几天,有用么?”
“陈总,您看啊……这年头,政府不给搞那些事情……您也是知道的……”
“犯不着跟我说这个,随你怎么整。我找林河有事,你把他喊过来。”
当天晚上,都没吃上晚饭,林河就万分纠结的钻进了陈锦的车子里往回走。车还没开到三桥的时候,施工总代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林工,桩打下去了!”
“怎么弄的?”
“哎呀,就是打下去了……您就别多问了……”
挂掉电话之后,林河恼火的侧过头望向正冷着脸开车的陈锦。
“你教他们怎么弄的?为什么就是不肯教我?”
陈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没什么。施工方他们自己的事情,要我教什么。”
“你!……”林河气急。
陈锦从后视镜里瞥到了林河因为恼怒涨红的脸,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只略微犹豫了片刻,他就把车拐了个弯,停在三桥公园外的僻静小路上。
陈锦随手把前排的车窗摁下,春夜里清凉的夜风便灌进了车内,吹拂在年轻人燥热的面颊上。
他原本想抽一支烟,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又抬头看了看林河的面色,似乎还残留着隐隐未散的怒气。
“还在生气么?”在片刻沉默之后,陈锦终于松弛下表情,轻声的笑了笑。他伸出手抚摸着青年的侧脸,然后温柔的吻了上去。
“好多事情……你不是向来都不用我教的么……”
一个小时之后,从三桥下回家的路上换了林河来开车。
陈锦把副驾驶的座位调好,慵懒的窝在里面。
“还好今天开的是SUV……”这个彻底餍足之后的中年人,在心中志得意满的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