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床前哭(1 / 1)
“夏侯夫人……”周德刚说一句。
夏侯妡姬就哭上了,“大王,大王!你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大王,大王,您看看妡姬啊,大王,妡姬可是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等着您回来,大王……”
“姐姐,先让太医给大王看病罢。”
出人意料,开口说话的却是郑夫人。
周德与张子良看去,对这个郑夫人他们也不甚了解,只道是原栎城守将的夫人,大王非要纳入宫中,他们也无可厚非,不过是个无足轻重、服侍大王的女子,更何况她并无所出。如今逢着这般境地,她竟是能出来说一句话,倒是让人敬佩。
恐怕这后宫中,除了宋王,大约谁都知道——夏侯妡姬不是善人。
夏侯妡姬朝出声人看去,也是一愣,转头望见一屋子的人,收敛了一番,道:“妹妹说的是,是我……我唐突了。太医,快给大王看病罢。”说着后退了一步,又特意多看了郑夫人一眼,再没有说话,只站在一侧嘤嘤低泣。
一屋子太医这才有开始窸窸窣窣地忙活起来,好一阵,处理了宋王身上的伤口,大概碍于两位夫人在场也不便多说话,只是神色惨淡地退了出去。妡姬见一行大臣都往外走,趁着他们还未出门,又立刻扑到了宋王床边,凄凄艾艾地哭起来。
郑夫人随着几位太医走出房门,神色凝重地询问了一番宋王的详细病情。太医告退后,她对周德与张子良深深一福礼,道:“国事为重,大王病重期间还望丞相与军师照看国事。太子年幼,此番大事,丞相可否酌情告知他?”
周德心下觉得难得,一个宫闱女子能将事情想到这点上,于是拱礼道:“夫人费心,周德自有分寸。我等皆是外臣,大王伤势不轻,却也不便时时前来探望,还望夫人多加照拂。”
“这是我的本分。”郑夫人温和道,“也请丞相能将此事告知梁公子与梁夫人,到底是于我王有功之人,此番是慢待了。”
“梁公子与梁夫人乃通情之人,想来事出有因,他们是会理解的。”周德看了一眼郑夫人身后的门,没有再多说,忧心忡忡地告退了。
这前脚刚走,景乐就急匆匆来到了。郑夫人还未来得及回身,就见到景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眼睛微红,似是哭过。她原想同他说两句,却没能来得及,他连看也没看门口站着谁,便匆匆进了门。
只见到帘帐之后,一人伏在床边,凄切地哭着,嘴里还说道:“大王,大王,您可不能有事啊。我和如意都指着您,您要有个好歹的,我们娘俩……可还有什么指头啊。大王,您醒醒,您醒醒啊……”
景乐嘴里那句原本就要出口的“父王”硬生生让这连续不断的凄切哭喊给堵了回去。他本能地感受到一种不舒服,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叫做夏侯妡姬的女人开始,他就不喜欢她。可他记得欢庆曾说过,不论多么不喜欢这个人,他明面上背地里都要叫她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
景乐自屏风后走到床边,哭声还未有停止,但是夏侯妡姬却不再说话了。只是略显不自然地应了一声,便又坐在床边继续低着头抹泪。
“父王会好起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同夏侯妡姬说话,但断然不是安慰她。往前走了两步,及至床边,那个安然躺在床上的男人虚弱地闭着眼睛,出的气看起来似乎比进的气要多一些,那命悬一线的模样,倒真的给人一种随时会驾鹤西归的感觉。
景乐对宋王的心一直很复杂。
孩子多少都敬畏父亲,他从小也是,却总也见不到他,在沁县的长久生活里,他有时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有一个长着胡子的父亲的。他时常会在夜里见到娘亲偷偷起来抹泪,却不像眼前这个夏侯一般,娘亲抹泪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什么话也不说,等闲人遥遥见了,也不会知晓那个女子在哭。
好容易他见到了父亲,却觉得父亲是那般陌生了。左拥右护,有一大堆人对他跪拜,喊他宋王。他身边还多了好多女人,景乐一个也不认识,但他知道,那些女人都是来分走他的父亲的。
即使在父亲身边,他也极少见到他。
有时真是想父亲能和娘亲一道回去沁县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虽然偶尔吃不饱,但总归开了门,便见到父亲与娘亲了。
及至娘亲离开,他才深深觉出孤独。
父亲的存在并不能抚慰他时刻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的难过,甚至在他哭喊着寻娘亲的时候,这个被叫做宋王的父亲甩开了他的手,说他的娘亲死了。他那时明明记得娘亲只是翻墙跑了,在听到娘亲死讯的时候,却奇迹般觉得难过减少了一些。
比不要他,好一些。
好像也就是一夜的光景,景乐便觉得自己过了有些年,从前怯怯的稚气脱去了,成了沉沉的安静。
要说打破这种安静的人,大概就是那个像极了娘亲却终归不是他娘亲的欢庆姐姐了。
想到欢庆,景乐突然有些迫切的心情,在这个时刻,相比于守在父亲的床前,他更想到欢庆姐姐身边去。
于是也没有在宋王房里留多久,默然站了片刻,便又走了。让跟随在身后的郑夫人不禁侧目,终于也是幽幽一叹——景乐到底不再是孩子了。
欢庆的汤在接近入夜十分终于熬好了,侍女端来的时候连连道歉请罪,让她两句话给屏退了。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碗,按照惯例,她先蹦到了床上,拍着被子对梁牧道:“快来,昨天好像最后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后来那个书生与富家小姐怎么了?”
“你倒还记得。”梁牧顺手将摞在桌上的话本拾起,翻了翻,“是这个?”
“哼,说故事的人自己也不记得。”她嘟了嘟嘴,见梁牧微微笑着,坦然走到床边,突道:“咦,牧爷,你每天晚上跟我睡一块,不会想入非非么?”
“甚么?”
“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吧?”
梁牧眉头一跳,“难道这事你不比我清楚?”
“哦,那就是了。”欢庆微微脸红,但还是继续道:“那你喜欢我,又是个正常的男人,每天睡在我旁边,却规规矩矩的,难道不匪夷所思么?”
对梁牧来说,欢庆这念头才是真的有些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
“唔,我的意思是……”长长的拖尾音。
“让我不规矩?每天与你……”梁牧说话缓慢,细细望着欢庆越来越不自然的神色,突然一声朗笑,“我倒是不知,原来梁夫人作如此想。”他笑着轻轻拍了欢庆的头,又苦着脸道:“你还未完全恢复元气,就存着些冲动罢,以后有机会。”
这话语里的意思,她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欢庆一时发窘,觉得自己是决然不能用十分平白的话语把自己的内心说出来,况且如今路已经歪了,非要捋直了也没什么意义。她本来也就是奇怪,别人家小说里的男人睡在喜欢的女人身边,总是不规矩的,倒真没料到,梁牧能因为她暂时的体弱而君子风度翩翩。
“但你若真的想……”他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真的有心想要行事,于是也不再多说,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倾身上前吻去。
愣得欢庆睁着乌溜的眼睛,忘记了所想所为。
梁牧瞥见她懵懂的眼睛,一时间没能守住压了多天的防线,轻轻托住她的背,往床上一翻,两个人便纠缠到了一起。
“近日觉得身子好些了罢?”他喘息着在她耳侧道。
温热的气息让欢庆有些发痒,轻轻嗯了一声。
疾风骤雨般的吻便疏疏密密地落下来。
当真是芙蓉帐暖。
梁牧没敢太折腾她,唯恐她体力不济。见她终于香汗淋漓地赖在他怀里,便也不再继续,只搂着她低低地笑。
“你笑什么?”
“我原以为忍不住的定是我,倒是没想到……”
“哼。”欢庆混混沌沌觉得有些累,也没有反驳他,赖着他很快睡着了。
翌日,欢庆睡到了日上三竿。梁牧一向醒得早也起得早,却见她睡着,便也不起来了。一个人兀自靠坐在床头,悠然看书。门外,有个身影似是万分焦急,映了个影子在门上,不住地来回走。走了有一会,梁牧看去,似是侍女。
“进来吧。”
那侍女伺候两人多时,也是知道这两人习惯的,于是站在门口,轻轻叩开了一条门缝,站在门外轻声道:“梁公子,太子……太子在房外等了好些时候了。”
话音落下,屋里又陷入一阵安静。
须臾之后,门又轻轻开了,梁牧已然穿戴齐整,一副翩翩君子模样。景乐正一个人蹲坐在门前石阶上,瞧这仿佛要在石砖上生根的架势和一旁侍女的诚惶诚恐,大约是劝过了,发了倔性,不愿起来。
“你找欢庆姐姐?”
“嗯。”他仰起头看着梁牧轻轻关上门,在他身侧坐下来,“姐姐呢?”
“还睡着。”
景乐又回过身,微微嘟起嘴,却并没有要求梁牧去叫醒她。
一旁侍女见此情景,福礼退下了。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在门口石阶坐了会,终还是景乐小儿心性,先开口道:“我想见见欢庆姐姐,我……我爹他受伤了。”
“是你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