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难得饱餐(1 / 1)
这两头为着个女人计划着对敌之策,各自都是一副运筹帷幄、天下我手的豪气之感,全将这女子视作制敌好棋子,却另有一头的人急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樊余得了消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梁牧书房,也顾不上林合斐与郑呈在书房,不等他露出个表情,便瞪大了眼睛,唇无血色,有气无力地说道:“二爷,庆姑娘让韩王的人抓走了。”
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某人,惊得猛然站起身,“安排的护卫呢?”
“行至合山处便撤回来了,韩王的人埋伏在了合山山谷口。”
“混账!谁让他们回来的!”梁牧气得把笔往地上一砸。
林合斐双腿一抖,他不敢说是他吩咐了那些护卫,到合山一里处就撤回,给派遣去别地办事了。他并未多加思考此事,饶是二爷许是对那姑娘有些上心,也不至于这般田地,能送到合山已是很长一段路程,也够可以了。
樊余一身冷汗,继续道:“刚探了消息回来的人说,庆姑娘给抓去苦役营了。”
梁牧咬牙切齿:“苦役营?”
“是。”樊余不曾见过自家二爷这样盛怒,声音也有些发抖,还是继续说:“据回来的消息,宋王似是没有前去营救的意思,只是放了风声出去说是韩王抓了他的女人。韩王也是知道了此事,大发了一顿火,但也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好。”梁牧气极反笑,面容森冷,“这两个大男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好!”
林合斐听得心头生出一丝疑惑,忍不住道:“二爷……”
梁牧一记眼刀飞去,仿佛是用脚趾头一猜便洞悉了那些护卫为何没有送至目的地,那眼神里的犀利让林合斐又是一阵腿抖,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去打听那苦役营,都出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从书房出来,林合斐才猛地松了口气,“我说二爷这……”
郑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你没看明白,傻子。”
“我……”
樊余面上忧色未退,但还是给林合斐补了一刀:“林爷,您虽是爷,但我也想说……郑管家说得很有道理。”
“你……”
林合斐看着两人走开的身影,张目结舌,回头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又不敢再说什么。
那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梁牧一个人在书房坐着觉得闷气,心底泛上来的无力感与愤怒打乱了他一向的冷静自持。他从博古架上取下来一个小木质盒子,打开盒子,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一支木簪子,这便是他在烟崞买的那一支金丝楠木簪,簪头是一朵清丽的五瓣花。
他将簪子握在手里,金丝楠木质地温柔细密,纹理平直,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雅幽静的清香,配合着簪头的花朵,更将这簪子衬出一股出尘的味道。
默然坐了会,梁牧带着簪子出了门。
修衣在药庐里忙活。
他站在门口不远处,蓦地想起许多天前的光景。
欢庆她有个习惯,爱吃点什么零嘴总欢喜放到了瓷盘里,抱着瓷盘走来走去,生怕是别人要抢了她的东西一样。真要遇上了别人,她又是十分大方了,把整个瓷盘送出去,笑嘻嘻的,“赏你点,吃不吃?”
那日她便又是抱着她的宝贝瓷盘,坐在这药庐里的院中,一只手拄着脑袋,四处看。
逢着那会他来寻修衣,见着她,“你坐在这里作甚?”
“想学点医术。”她瘪着嘴,往屋里努了努,“人不答应教我。”
他轻笑着摇头,“字还没认全,又动了学医的心思。”
欢庆却是煞有其事地认真道:“身体很重要!身体是所有事情的本钱!假若连自己身体也照顾不好,哪天无缘无故就死掉了,多可惜!”
“你每日便是想这些?”
“我怕死啊!”她大声道,“能活着是多好的事情,吃点苦也不要紧,但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说着,眉眼间染了一层落寞,“连告别都没有说一句就突然走了,你说那些记挂我的人,会不会其实也恨我?”
梁牧一直不大懂她偶尔说的那些话,无根无据,也不晓得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只能从她的神情里稍微判断出,她大约是一直在怀恋过去。
他从不问她的过去,但不代表他混沌不清。
那一天泡浴时候,她的情状她说的话……怪不得圣人也说,“敬鬼神而远之”。
“你找我?”
梁牧回过神,修衣手里拿着几株草药站在面前,“来了怎么不进屋?”
他把簪子递给修衣,“草药配好了么?把这簪子浸一浸。”
修衣拿起他手里的簪子,细细端详了一会,意味不明地笑道:“难得当家的为一个木簪子这般花费心思。”他说着把木簪子放到一个石池里,那石池不算得深,装了一池子黑色的药水,浓浓的草药香蔓延了整间药庐。
木簪子进了石池,轻轻沉了下去,没入草药水中的时候,就着阳光,簪身上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弱金光。
修衣讶然道:“是金丝楠木?”
梁牧淡淡一点头,又问道:“上回与你说的那些药,做出来了?”
修衣皱眉道:“做出来了,可这些东西……你真要用?”
梁牧冷哼,“惩恶扬善,为何不用?”
“还不是为了那位姑娘。”修衣摇着头,“我做了一些,并不很多,药性大约能延续半月左右,具体症状多是发热起疹,若是一次用多了,恐会生溃烂。”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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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庆在苦役营度过了第五天。
这一天还是跟之前几天一样,无止境的累活重活,重点是吃不饱、晚上冷、鞭子疼。但她十分奇异地没有产生绝望,默默忍下来,特别想要弄一本小本本,在上头记清了这些苛刻的军官的恶行,哪天下了阴间,一定要跟阎王打报告啊!
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她兴许也不用这多此一举。
“那边那个,起来!”满脸横肉的军官手里拽着鞭子,指着欢庆吼道:“叫你呢,起来,韩王找你!”
“他找我干嘛?”
“啪——”
欢庆吃了一鞭子,于是认怂道:“这就去!”
下山的一路,她为着自己的觉悟十分痛心。一向自诩聪明,为什么就是不懂,少说少错,让干嘛就干嘛不就结了!
赵頫的营帐在整个驻扎阵地的中后方,看起来这规格就与别的不一样,门口齐齐整整站了两列执戟郎中,俱是严肃挺直的模样,乍一眼,气势和威严都是十足十。欢庆被一个士兵押着,手脚拖着镣铐一阵丁零当啷的狂响,慢慢走进了营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韩王。
狭长的双目,浓密的眉毛,身长八尺有余,高高壮壮。身上是一套锃光锃亮的铠甲,威风凛凛,那甲片互相相映,稍微一动就能听到金属碰撞声,很有质感。他披了一件大氅,头发简单束冠了,一旁的兵器架上放着他的□□、长剑与头盔。
他身后摆了一张长方的案几,上头堆了不少竹简,有一篇摊开在了桌上,似是正在批阅中。欢庆简单打量了这个营帐,又回过头,发现赵頫正注视着她。
“韩王找我何事?”
赵頫微一挑眉,“你就是张伯荆的大夫人,曹云婵?”
“你说是就是咯!”欢庆不在乎道:“反正这里你最大,你说了算,你说啥那就是啥!”
赵頫觉得奇异,又问道:“那么本王现在让你说,你说甚么?”
她飞快接口道:“我说我不是!”不等赵頫再发问,她又道:“我叫吕欢庆,没爹没娘,也还没有婚嫁,更没儿子!”
赵頫轻笑,“我没问你这些。”
“没事儿听个响,就当我多放了个屁吧。”
他皱起眉,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极度狼狈的女子——头发散乱地蓬松着,积了不少灰尘,稍微甩甩就能掉一片粉尘下来,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唇皮翻起,人也瘦瘦的,衣服上不少地方都破了口子,能见到她发了暗红的皮肤,许多新伤。
“劳役苦么?”
“韩王,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您看看我这样子,您觉得劳役闲吗?”她翻着白眼瞪他,却丝毫引不起他的怒气,“我说,这么对待个弱女子你们也是够可以啊,把我抓来也就算了,做苦役……我也勉强接受了,能给点吃的吗?”
赵頫听着点了点头,对帐外喊道:“来人,上饭菜。”
欢庆眼睛一亮,没一会就见到几个士兵端着食物上来了,放到了矮几上。虽说比不上牧吟山庄里的吃食,但跟前几天的米汤菜叶相比可是好太多了,最开心是还有一碗肉。
她双眼发光地盯着那些食物,不等赵頫发话就就地一坐,手脚上的镣铐也没有那般沉重了,叮呤桄榔一阵乱响,她抓起盘里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啊!人生乐事啊,饿了的时候有吃的。”
赵頫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却也没有多话,一旁围观她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桌上的东西,没有一点端庄模样,末了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算是说了句“谢谢你的饭”以表感谢。
欢庆吃完,他就差人把她送回苦役营了,顺带大发善心:“把她手脚上的镣铐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