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九十六章(1 / 1)
“列队,填炮弹!”由于原本领队的牧恒不负责任地扎错堆,格里幸不辱命地担当起指挥的角色。
“簌簌簌——”弹林炮轰中,可恶的破风声又掀起一轮新的恐惧。
难以辨别方向的枪雨无从防范,唯一可阻挡的盾被不着东南的使用者转得像只无头苍蝇,然后砰然倒地,又被另一人哆嗦着捡起……
姬远没跑几步便被轰然震颤的大地抖得一歪,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黄土扑头盖下,浇了他个灰头土脸,等他三两下抹清视线,就见一只碾着半层黄沙的断臂血淋淋陈横在前。
……他心中顿了半刻,面无表情地跨过残肢,跑向他的相对安全区域。
虞玫玫面有菜色地维持表面安定,一手抚着突起明显的肚子,一手被蒋沛菡抓着。蒋沛菡另一边是胆战心惊的虞巧,虞凡与蒋绛如出一辙的表情仿佛冷眼旁观一切,唯有蒋翊一头热地不忘怒瞪。
这一串子蒋家人还真是……
姬远有些苦恼,临到阵前还这么一盘散沙,若不是斯瑞做出一往无前的利器,还不知这仗得打到猴年马月。不过再转念一想,到底谁也没有证据真正指明蒋绛的貌合神离,虽说多一分防范心是好事,但过分多疑就是离合人心了。
自己怎么就听三人说就信虎了呢?
他蹲下安慰了一下虞巧,仰脸望着身后的林子,问:“这边没事?”
“修和半蕾在附近,没问题。”蒋沛菡答。
姬远“嗯”了一声,对蒋绛一使眼色,两人到一边说话。
“今天突袭的人你有消息知道是哪里的吗?”
蒋绛微微扯起嘴角,像是意料他会问这个问题。
耳尖的蒋翊听到他们的对话大喊:“姬远!你是傻子吗!这人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你竟然还信他的话!”
蒋沛菡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姬远见蒋绛不动神色的模样,心说世上真有人能对自己的一切诋毁无动于衷吗?这样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有些可疑了。
“不知道,不过能猜到。”蒋绛说话了,“按那些人的行事做派,大概是匪徒出生。而且时机什么嵌得如此准,想必是经过计划的。自从群匪岭被清剿后,整个尚彧能成气候的匪群闭着眼睛都能数清……你说是吧?”
话于此戛然而止。旁人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气定神闲,好像这不是战场,只是家中小院下午茶的普通聊天。
姬远顺着他的思维想,立刻反应到了,是童瞳的队伍!褚峥垣监军北上支援孟邹,理所应当解决百姓义军后立刻赶回来,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可是……
他皱眉看蒋绛,“你早知道梅溪和童瞳出事了?”
蒋绛似笑非笑地耸耸肩,“有什么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人数决定不成战局。”
虽然这句话大大加重了他的“图谋不轨”嫌疑,但事实确如蒋绛所料,在这场热火朝天的战争中,人数多少只决定了死多死少,与填弹人员的替补问题,其他并无太大用处。
相对安全区域并没安定多久,一颗偏离轨道的炮弹砸下来,轰散了几人背后的大片树林。
“完了,这下没藏身之地了。”从地上爬起来的姬远拧了把衣服上的泥,苦中作乐地捏了个小人递到哇哇大哭的虞巧面前,“别哭了,再哭就成它了。”
虞巧哭得更大声了。
他叹了口气,把泥人扔了,一副生无所恋的腔调叉开腿,把虞巧抱过来哄。
其他人也没大碍,就是被爆炸声震得有些耳鸣,一时头晕反应不过来。
虞巧哭不动了,扒拉着姬远的衣服嘶哑着说:“叔叔,我想回家。”
“啊啊啊,回家,很快就能回家了。”他敷衍地哄着,心里又无聊地思考起来,虞毕出究竟想从这兵荒马乱中得到些什么呢?
曾提出这些个无聊想法的虞毕出正浴血奋战,身心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得什么深明大义的享受。
“小心身后!”
虞毕出侧身,一枚子弹擦过他胸前,盔甲被撕了条大豁口,露出内里金光闪闪的里衣。
他没来得及感叹一声好险,近乎本能的利剑一挥,又斩杀一个靠近的敌人。
“菡姐!逮到个人!”半蕾粗鲁地拎着一个大概七尺高的男人往众人面前一丢,拍拍手上的灰尘,白了满脸无奈的修一眼。
“他刚才好像躲在林子里,我们没看见,被刚刚的炸药轰出来的。”她补充。
那人的半张脸被严重烧伤,虞巧见着这幅摸样的人往姬远怀里缩了缩。姬远则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还没想起来,那人就自己挣扎着要爬起来了,被半蕾一脚踩下去。
“等等!住脚!”他一惊,手忙脚乱地去掰半蕾的脚,半蕾“啊”了一声,没思考又一脚踹了出去,把姬远踩在了那个倒霉蛋身上。
倒霉蛋闷哼了一声,姬远急急忙忙爬起来扶那人,嘴里一边叫着“峥垣!”
“你认识的人?”失足踹人的半蕾有些尴尬,尽力若无其事地表达自己的震惊。
姬远没空理他,蒋绛听他开口就知道了这人是谁,冷淡地解释:“褚峥垣,童瞳的和谈使与北上的监军。”
听这么说,蒋翊也有点记起来了,他从前去虞都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人与姬远在一块儿,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乍一眼还真没认出来。
“先生!先生呢?先生去哪儿了?”姬远伸长脖子心急火燎得大喊。
“姬……姬远?”半清醒半迷糊的褚峥垣睁着半边眼睛,吃力地认出了昔日的朋友。
蒋绛蹲下给他把脉,冷漠地丢下一句话,“死不了。”
蒋沛菡:“你别急,半蕾,去看看先生在哪儿。”
半蕾应完横了修一眼,自顾自扭头走了。
诸葛韷和三儿的帐子被烧了个精光,半蕾没找到无故失踪的两人,倒被问旋拖着看了一场大义灭亲的好戏。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问旋抓到一个疑似流匪军首领的人,为了成大局留活口,她憋捺着性子收起武器,直接赤手空拳吧对方揍了个鼻青脸肿人畜难辨。本来就不是多重的伤,至少比起一刀了解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可她还没揍爽呢,一个臭老头冲出来把她挤到一边,自己打起来了。
呵……这可是大水冲龙王庙都难得的机遇,敢从她手里抢人?甭管老的小的,都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于是,刚杀人正欢的问旋再次开启暴躁模式,眼看出手之际,又被人给拦下了。这回愤怒算真到达极限,她冷眼亮刃,对来人倨傲地哼了一身,收手站到一旁。
格里弯下腰,抓了那老头一把,“孟将军,够了。”
孟祁军斜了眼一脸震惊的自家儿子,鼻孔大出了口气,踩着他站起来,嘴里恨铁不成钢地说着:“没出息!”
“看吧,有个爹还不如没有呢!”问旋毫不避讳地愤世嫉俗。
半蕾不动声色,心说,不在意的东西说屁啊!
格里拖着孟邹回去,顺道对问旋点头,“辛苦了。”
问旋高冷地撇过头,半蕾眯起眼睛看她,突然一抬手,“叮”的一声,什么东西被弹飞了。
半宽的大袖中闪过银光,她“嘁”了一声,看这么多年还是丑得可以,那臭老头都不会考虑女孩子的感受作下修缮吗?
“你自己注意点,战乱是春天的引子,可不是春天!”她望了眼空旷不远处的一块大石,走过去。
问旋又听到叮叮几声,石头后面倒下一个奇装异服的人,眼珠上翻,看样子已经死了。
哼,臭丫头!有男人了不起吗?还不是天天吵架!
她愤愤地想着,转身回去复命了。
天色微亮,半空弥漫着浑浊的黄雾,衬此之下,鱼肚白莫名成了夕日欲颓的惆怅。
敌军的炮火已经停止了,这次不是弹尽,而是人亡。
宣庚和岑筠带回对方指挥官的人头,澎列军对尚彧朝廷的警惕比想象中重得多,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就离间了人心,现在领队又被杀,就等着他们自相残杀吧。
格里带孟邹回去的时候,虞毕出正坐在地上用匕首挖嵌进手臂的子弹,子弹穿透力太强,嵌得十分深,都戳到了骨头。
另一方面,大乔也带躲避的蒋沛菡等人回来,全部集中之后开始清点伤亡人数。
“诸葛先生呢?”姬远放下褚峥垣,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找不到。”半蕾老实毫无歉意地说。
“我来看吧。”虞玫玫叹了口气,扶着腰跪到地上,身子微微前倾给褚峥垣看。
蒋沛菡担忧地搭着她的肩膀,望了无动于衷的蒋绛一眼。
目前伤者很多,平时主要是虞玫玫诸葛韷和三儿在处理,现在两个失踪,一个行动不便,唯有简单粗暴的军医可依靠,叫疼声也是此起彼伏。
孟邹看到褚峥垣的鬼样子,原本心如死灰的心冒出火花,妄想挣脱格里的束缚。姬远被他惊动,回头看到一张肿得十分陌生的脸,“木头!”
孟邹啐了他一脸,“反贼!你不得好死!”
这句话戳到姬远心里,他低下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