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章(1 / 1)
姬远相对于澎列人个子有些矮小,丢进人群真不是什么好找着的活儿,幸好这嘹亮的一嗓子,让虞毕出瞧见了。
再说姬远,他激动地一撒手,又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幸好那人眼疾手快又把他拉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小游!”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顾闻游淡定地眨了下眼睛,浑身充斥着陌生人的气质。他先前的一头长发剪了,头上戴着一顶滑稽的圆帽,一只手拄着拐杖,表情有些呆板。
姬远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远……”虞毕出找过来,看到顾闻游,也是惊诧,“闻游?你……”
顾闻游笑了笑,这是第二次了,被找到。
“远!虞!做甚么?船要开了!”斯瑞举着手朝他们大喊。
三人同时转头看了眼那边,顾闻游放开抓着姬远的手,低了低帽子,面似沉水地道:“顺路,一起走吧。”
顾甑可离开情郎关后,没有南下,而是带着儿子来了海外。他的病是真的,据说是积劳成疾,心血不畅。澎列岛的治疗方法与尚彧迥异,这几年,二人已经深刻体会。
姬远听他说往事,心莫名冷静下来,脑中开始反复回荡自己让顾闻游说的话,心想,又是自己作下的孽。
澎列岛的治疗也终究没有挽救回顾甑可的性命,苟延残喘一年有余,这位中年丧妻又险些老年丧子的老人在顾闻游的目光陪伴中安详离开了这个世界。
顾闻游抬起眼,再无年少时的傲慢慵懒。现在他是顾家的家主,顶梁柱,不能再任性了。
他不逃避,直白的问,“你们呢,怎么会在这儿?”
这种旁观者的语气已经说明他的立场——咱们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啦。
虞毕出无悲无喜地凝视他:“开始了。”
顾闻游目光闪了闪,没想到这天真的来了,可惜自己不能参与了,想着,还是有些遗憾。他递给虞毕出一张硬邦邦的纸片,上面中规中矩的“顾闻游”三字,下面是一行虾米文,还有一个鎏金的印章。
“顾家势力遍及各地,有什么需要可以到分铺找,伙计有法子通知我。”他道,彻底划清界限。
“多谢。”同样有礼貌的是虞毕出。
姬远心里有些惆怅,人生聚散是常事,生离死别也是常事,但是……若能轻易放下还能位列人生七苦吗?
他瞥眼看到上船以后的斯瑞又开始笔耕不辍写写画画不停,到处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式子。随手拿起一张递过去,“能帮我们找点材料吗?”
顾闻游一挑眉,此人不要脸依旧。
谈话没进行多久,虞毕出又开始痛苦的晕船之旅,顾闻游单独住一间房间,每日账本不离手,尽心竭力得像个守财奴。
看到一半,他目光落在一旁姬远开出的单子上,空气毫无预兆地疲惫起来……顾闻游伸手碰了碰,似乎那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半晌,他又叹了口气,尚彧恐怕不能久待了。
二十来天,与风平浪静的海面相对的,是尚彧的翻天覆地。
孟祁军带领的军队出师不利,还被莫名的爆炸物损伤了大半军队。他原本是想到对方如此理直气壮必定有埋伏,但顶多只是兵马之类,没想到是貌不惊人的炮竹。
孟祁军多疑成性,这导致他从未吃过一场败仗,自认审时度势一流,发自骨子里的傲慢终究在小山沟里翻了跟头。还有格里说的话——世间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只为养你们这群衣冠鲜艳的禽兽?
衣冠禽兽?竟然有人敢对他,不!他们说这样的话!简直不可饶恕!
曾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呛出一口心血,包扎严实的胸口起起伏伏,问身边将领,“外面情况怎么样?”
“回元帅,叛军已经撤了。但是靖西口被落石堵塞,恐怕一时过不去。”
当然过不去,这幅样子要如何过去?孟祁军心里想,嘴里道:“罢了,先让将士好生休养,虞都的信使去了么?”
“是,昨晚就出发了。”将士犹豫了一下,他从少年时期就呆在孟祁军身边,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算得上亲近之人。“元帅,邴州那边出了点事。”
孟祁军眼神一横,不过几个异族,加起来最多十万兵马,皇帝派了二十万人过去,孟邹也不是吃白饭的,怎么会处理不了?他心里自是偏向自己儿子,其他人再亲近也是外人,这话不好说出口,只是用眼神表达了他的不满。
那将士低声道:“蔡某绝无胡言,昨日刚传来的消息,说大军刚到库拉姆草原第二日,两阵使者见面的一个时辰前,突然冒出一群百姓搅了局面。小将军派人镇压,百姓却破口大骂说朝廷软骨头。而后几天又有无数百姓到军营捣乱,还挂起条幅,写他们的税粮都喂狗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着孟祁军菜色般的脸,退步缄默。
“蔡敬!”孟祁军猛地坐起来,粗手指一指帐门,“立刻整军!让他们看看朝廷的军队和畜生的区别!”
“是!”蔡敬背挺得笔直,奔出去了。
帐内的孟祁军气得气息不稳,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捶在床板上。岂有此理!
出帐的蔡敬照本宣章地将孟祁军的话重复给将士们,并好好热血煽动鼓励了番。言罢,转身步入深林。
大军驻扎在一小块平地上,目前地域还属于群匪岭的范畴,群山接连不断。低势易被围攻,高处走投无路,说白还是山的问题。这片平地是孟祁军研究许久决定的,虽然旁边有一片茂密的林子,但飞鸟众多,若有人偷袭,必有警示。
蔡敬是个肩宽腰宽的大汉,走起路来却轻盈得很,一路几乎没惊到什么鸟兽。
林子坡面微向上倾,尽头是一片断崖,在放眼望去,又是无穷碧的绿林。
一人在林间负手而立,逆光的身影有些单薄,半侧的脸低眉顺眼,一脸病容。
蔡敬走上前,抱拳行了个礼,口气机械,“晟主。”
晟主蒋绛:“辛苦你了,刚从虞歏那儿脱身又来这边。”
蔡敬……也就是那个善于口技又会演戏的岑筠惊讶地一抬头,几年不见,晟主都会心疼人了!
他没心思感慨万千,只请示命令,“下一步如何?”
蒋绛叹了口气,下一步……下一步还没到呢!那两个不负责任的,一走走那么久,在澎列岛乐不思蜀了么!
“先看着办,孟祁军很快就会冷静下来,整完军时间应该差不多。你回去……吹点耳边风,真刀真枪干,孟祁军还不好对付。”他鲜少露出情绪地微笑,配着树林阴影,露出一股子狡诈的猥琐来。
他还真期待,那俩人能把命玩到什么程度。
“是。”蔡敬答应完离开。
姬远十五岁时定下的搅乱世道的计划在磕磕碰碰的修改中终于开始了第一步——西北百姓暴起,东北几年间流窜起一股势力强劲的流匪,就是当年被迫背井离乡受怂恿的难民们。
然后南面……
淮斛线是南北交界线,也是贫富线。虽然北方也有安邑王府顾家一流,那都是身不由己定居的。
而富饶的南方,正渐渐分崩离析。
平南王蒋颉坐在屋里喝着淡茶,子女一个个离开了,他倒是无情无义,丝毫不觉孤独。为何呢?天下大事精彩纷呈,他立足而知天下,观万民,还不够有趣?
最值得赞叹的是,那小子竟然真的把太平盛世给掀了!
至于南方遗留的另外两处白子——童瞳十三孤峰与梅溪大峡谷,成就了当初被击溃的群匪岭三军,其中以二人为首,分成两流,各据天地一隅,渐渐成势。
半余月后,蒋绛收到下一份传书,姬远他们登岸了,还带回一个巨大的惊喜。他无暇去揣测惊喜是什么,立刻按照文书上说的安排。
姬远和斯瑞得瑟了半天尚彧如何如何,然后跨上马,倨傲地朝他点头,“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坐拥天下?”
斯瑞傻乎乎地点头。
并排的虞毕出低声道:“不去你家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人都死了。”他策马扬鞭,瞬间跑远。
虞毕出转头对斯瑞道:“这与你们那儿的马不一样,你慢慢来,我去让他慢点。”说着一声“驾”,追上去。
“你不后悔?”他的声音顺着呼呼的风声,徘徊在姬远耳边逡巡不去。
他转脸,并不非常开心的一张脸。混着不断的马蹄声,他道:“你的愿望,就是我的。”
斯瑞望尘莫及地张大了嘴,一直挺斯文的俩人,怎么突然间变成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