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四章(1 / 1)
尚彧历,庆丰三十三年,多事之秋。
年初是各地上贡的时间,近几年,朝廷内部各执立场,大部分都是与皇帝虞歏相对的立场,每隔几天就吵得不可开交。
虞歏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反复无常,有时冷眼旁观大臣们的争吵,不置一词,有时又忽而开杀戒,一斩便是接连几十人,先前“庸君”的的名头彻底沦为“暴君”,以不可捉摸的帝王心惨淡维持着虚而不实的王权。
年假过后的第一个早朝,虞歏懒洋洋地侧倚在龙椅上听着礼部报告今年各地敷衍的贡礼。提到最后,礼部侍郎邓回澜上奏,十大部族今年毫无音讯,没有使者,也没有上供。
话音刚落,下面一群早早准备好折子的大臣们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启奏了,按着一向的规律,最终分成两派,主战派和主和派。
虞歏托着下巴嗤笑一声,心道:不过没交贡银,就是要造反?这是暗示有多少人瞧不起朕坐的皇位?
他视线在下面扫了一眼,问:“姬将军还病着?”
排位中后的一张无足轻重的大众脸站出来,回话,“是,臣年间前去探望过,下人言报,姬将军每日浑噩数十时辰,连正常生活都无法自理,恐难再上朝。”
队伍中的孟邹王后看了眼说话的人,他每次去姬府下人都是搪塞赶人的架势,哪有这样明白回过话?不过确实一直是姬承忠病重的传言,姬远不知所踪那么几年,也不知他娘和他奶奶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过。
位置在孟邹前面好几排的褚峥垣面无表情侧了一下头,又微微抬起脸看那个已经习惯陌生的君王,忽然觉得,或许姬远的离开是件好事。
“还真是头疼,朕原本还想派他去打库拉姆草原。”虞歏装模作样地揉揉太阳穴,“谁有空的下朝带几个太医去替朕看看,老人家还能不能跨战马?要是不成……孟邹,当年你是副参将,这次做回元帅怎么样?”
忽然被点名的孟邹一愣,端正出列,“臣自当尽心竭力。”
“好,还有什么话赶紧说,没事就退朝了。”虞歏道。
殿下一片寂静,虞歏闭眼,察言观色的小太监扬起公鸭嗓,“退朝——”
而后,便是一切事情的开端了。
在海外醉生梦死三年没归故里的姬远正操着一口非常不地道的洋腔和一家面包店老板讨价还价,把对方烦的不亦乐乎,一身臭乎乎机油的斯瑞在满身厌弃的目光中冲进面包店。
老板本来看姬远就很不爽了,又来这么个,立刻放弃蝇头小利,把面包往姬远怀里一塞赶人。
穿着时髦衣裤的姬远整整歪掉的领子,本性难移地在路上就拿出一块面包往嘴里塞,一边斯瑞满脸焦急,南腔北调说了一大堆,中不中洋不洋的,姬远一句没听懂。
于是,两人并肩,一个慢悠悠啃面包,一个一步跺十脚又不敢扯着姬远直接飞奔,只能心里干着急。
斯瑞的家里,虞毕出整着一个包门神似的严肃表情,把姬远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问。
虞毕出看了斯瑞一眼,斯瑞“我”半天,没听清第二个字,他无奈叹了口气,拍他肩膀,对姬远道,“朝廷开始派兵攻打情郎关了。”
“……瓦特?”姬远愣了一会儿,嘴里的面包掉下去。然后半秒,他冷静下来,看了眼行李,伸手去拎,“今天的船?他们到哪里了?”
“估计今晚就能到靖西口。”虞毕出接过包袱,道,“一个小时以后的船,”他转向斯瑞,“我也收拾了你的东西,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好!”斯瑞果断蹦出一个字,跑进房间里换衣服去了。
姬远看他,虞毕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姬远看着屋子里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及四季都散不出去的味儿,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当得知几年生死未卜的人竟然曾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是个什么滋味?玩笑啊玩笑!虞歏从来没觉得自己被人这样戏弄过,他当下把那个大众脸抓来严刑逼供。接连三年,都是那坟堆上三尺多高的草告诉他姬承忠病重不起的吗?
大众脸吓得抖若筛糠,一五一十就给招了,然后供出了虞毕出。
这并非是节外生的枝,而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开始”的信号,虞毕出将一切都安排地十分妥当,可谓天衣无缝,只可惜没猜准虞歏的反复无常和十大部族忽然而来的胆大包天,一切提前了。
虞歏大怒,招来臣子要举兵攻打情郎关之时,突然想起胥柯,当初派他去情郎关时怎么就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多疑病在几年内愈演愈烈的帝王火气上涌,派人去缉拿他。
胥柯被扣押着带到帝王身前,虞歏刚走进就皱眉,胥柯处处都是一本正经,怎么一身的香粉味?
胥柯本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说什么做什么那种,可惜虞歏眼前这人不是那乖巧孩子,而是一条迷惑人心的毒蛇。
岑筠三言两语为自己开脱了罪责,被暂押下狱,等候处置。
当夜,胥柯死于牢中。
次日,忠臣商讨完毕,由孟祁军带兵出征,力取情郎关。
靖西口是个好地方,貌不惊人,坐压四方。当年姬承忠第一次出兵到情郎关抵御鞑族时,就是在这个地方遇上了泥石流,缓兵三日,大获全胜。
老天爷那么忙又缺心眼的人是懒得给人好运气的,世上没有天势利导的偶然,只有人势所趋的必然。
大乔小乔站在当年虞毕出和顾闻游站着的位置,俯视众生。大乔手一挥,格里挺拔的身姿往路中间一站,无需言语,就是一根顶天立地的擎天柱。
领头的孟祁军看到不远处的人和一幡大旗,赫赫然随风飘舞的一个张牙舞爪的“虞”字,离经叛道的无穷尽,这是撕破脸皮的意思么?
孟祁军生性多疑,见此情此景还是哈哈大笑。他命行军停下脚步,自己上前几步,洪亮的声音荡在浩浩山谷中,像一匹声嘶力竭的狼。
“黄口小儿!你因何造反?你可知战事一旦掀起天下将是如何一副场景?”
山上的大乔一竖眉,这老不休有意思,竟然临阵给人讲起道理来了!
小乔却是浑身上下毫无戾气,他仔细思考了孟祁军说的事情,心中有些畏缩。
之间格里眸光一闪,一手握旗,以不输的气势道:“老东西!你可知你的衣袍铁蹄乃多少百姓的血汗粮?世间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只为养你们这群衣冠鲜艳的禽兽?”
他话一出口,军中百姓躁动起来,不服了。孟祁军抬手稳定军心,脸上倒淡定得很,一手摸着下巴问:“这么说,你是为民请命?”
“不!”格里回答得铿锵有力,一瞬间眼神冷下去,“是各为其主。”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轰隆隆闷叹一声,格里右前方的一块巨石忽而炸了。孟祁军一惊,仍看到那年轻人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如一尊无悲无喜的佛。
他命令后退,山上也传来几声“轰轰”的低闷声音,无数的巨石往下滚,一时间,兵荒马乱。
“哈哈哈哈!看老子我厉害吧!”空中忽而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如锯磨钝剑,令人毛骨悚然得不行。
山下更加乱了。大乔无奈地转身,“老爷子,您怎么来了?这山高地峭的,摔倒怎么办。”这老大爷可是比他娘的大爷还要大爷,摔着碰着哪儿他可赔不起。
徐大爷哼了一声,走到山壁旁,扯着嗓子对山下嚎:“小子!回去告诉你家小祖宗,老子以后就拿你们不待见的炮竹炸了他的安乐窝!哈哈哈哈……”
大乔听着连绵不断的笑声扶额,对旁边摆手,谁来把这疯老头弄走。
孟祁军循声往上望了眼,可惜飞石扬起的尘土太重,他什么也没看见。
炮竹在虞歏的在位期间被限制了不少,最初的原因是他觉得那玩意儿花里胡哨的转瞬即逝,没什么意义却花费巨大,虞都还有几次因为乱放炮竹引发的火灾……于是就禁了。
徐老头一生都做炮竹生意,也就那么一个手艺。他尤其热爱炮竹爆裂的那一瞬,可以说是扭曲的执着。朝廷的禁令下来后,他干脆关了铺子,一心扑在如何使爆竹威力变大的问题上。
此时……
小乔望着满山尘土,漠然地盯着疯狂的老头。
谁种的因,又是谁该得的果?
……
阳春五月,澎列岛没那种诗骨柔情的弯柳,一排一排士兵般粗壮能依靠的梧桐整齐得在寒风中唰唰作响。
三人雇了辆手拉车,正赶在去码头的路上。
澎列岛对姬远来说是个很不咋地的地方,一年四季潮得拧巴水,他刚来那会儿还好,春秋时节能折腾死人。不过幸好有些勉强咋地的东西,比如说这个季节他绝对不能脱身的,一个类似狗皮膏药一样能止痛的东西。他带了整整一包裹,准备送一张给诸葛先生研究研究。
按这里的日子计算,今天是星期日,是不需要工作的日子,所以大街上很堵。
手拉车算是较小较便捷的交通工具,在接近码头时还是寸步难行。三人不得不下车步行。
闯荡在人群激流中是件有趣又麻烦的事,姬远这个事儿精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点篓子,大部分时候是糟心事,极少极少才会有那么点老天开眼的意味。
他着急地跟着虞毕出,顺眼瞄了下手里的怀表,还有十五分钟就开船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
慌忙中他踩了一人一脚,一个女人尖利地爆出一嗓子,后面一人一搡。姬远一脚没踏实地,眼看就要变成千万人蹄的踏脚石,他本能就抓住了最近的一个人,使力撞开汹涌的人群站起来,正与抓着的那人照了个对面。
“远儿!”虞毕出一回头见姬远不见了,拨开人群往回走。
斯瑞跟着回来,张开嘴也不知该说哪种语言好,光仰着脖子四处瞧。
姬远与那人打完照面,愣了良久,突然放开的衣服“啊”的一声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