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1 / 1)
时间究竟会将人磨练成什么样?切碎棱角,磨平不甘,冷却愤怒,淡下心境,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他们形容自己的是,平凡而不平庸。
年幼时,六子曾有一个光鲜的名字,曾有经天纬地的梦想。现在……一捧生水扑上脸,接地气的凉爽浇醒他蒙昧的心,他想,得先活下去才行。
其实姬远说的那种脑袋捧手里的活法最危险,也最安全不是么?至少还能自己护着呢。
“六子!”一个高瘦的少年气喘吁吁跑来,弯腰喘气,“我刚才……刚才看见姬……姬……”
“别急,喘口气,别噎着了。”六子给他拍背。
“滚你丫的!噎蛋啊!”少年拍开他的手,一张和他身体一样单薄的脸,两片薄唇毫无血色,一张口就是说不出的刻薄,“哎,你脑袋怎么了?”说完有打断自己,“不是这个,我刚才看到姬远了!”
六子眨眨眼,“我也看见了。”
现在叫祁小的少年的一个板栗敲上去,“看到你不告诉我!”
六子抬起眼,似乎想看看自己的额头,一簇血顺着眉间从他的鼻梁旁流下来。祁小手忙脚乱给他擦,“哎哟喂,大少爷,您瓷儿做的吧,一碰就漏!”
“四哥,你在哪儿看到姬远的?”六子捂着额头问。
祁小:“就前山,拦腰那棵榕树哪儿,我望了眼,那抽的,绝对坏事做多了报应。”
六子失笑,“四哥,要不是他,说不定我们早死了。”
“你也说不定么,”祁小一撇嘴,“你要去救他?”
六子摇头,“本来不打算,他那么聪明肯定有法子。可他那个样子怕是有心无力,而且二当家的刚死,还是因他而死,要是被人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不会放过他。可我们要是贸然帮忙,引人怀疑怎么办?”他忧郁地看祁小,“四哥,你给拿个主意看。”
祁小嘴角抽了抽,你把利害扯那么清楚,他做什么决定不都是错的吗?
“看情况再说吧,现在寨子忙得很,也没空管他!”他一甩手,把问题延后。
六子沉重点头,脸颊两坨肉一晃一晃,略小于正常人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悲伤。
“六子,”金奇跑过来,盯着他头看,“没事了吧,小祁也在。寨主招人呢,之前捡到的那个人身份不一般,要抓起来。”
听到这里,六子心中一紧,听金奇继续道:“但是人突然找不到了,大伙儿正打算搜山,你俩没事也跟着去。”
“知道了,马上去。”他又用水抹了把脸,阳光下看着晶莹剔透的。
说完金奇就走了。祁小抱怨,“怎么这么快,玩呢吧!”
“寨子在朝中有细作,肯定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走,快去找!”俩人一前一后跑了。
两人走后不久,上游顺着水流冲下来一个人。这地方水浅,那人被搁浅晾在河中,好一会儿咳嗽一声抬起头,满脸头发,苍白的五官,和个水鬼似的,就是那倒霉又不倒霉的姬远。
他从河里爬起来,摇摇晃晃半个人扑上岸,一阵昏天黑地的呕吐,然后打了个嗝一趴,又晕了。
但他没晕多久,便被人一拳打醒了。
姬远睁开一边的眼睛,另一边有点肿,睁不开。就见一个大络腮胡子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口水喷自己一脸,“说!布刃金罗在哪里?”
什么罗?
他张嘴,发不出声音。又一拳砸上来,右脸颊好痛。又一下,下巴好像脱臼了,又一下……
姬远迷迷糊糊记不清数字,没几下便双腿一蹬,不省人事。
其余人找过来的时候他被揍得奄奄一息,整张脸肿的看不出原来模样,六子和祁小躲在人群中不敢出声,拳头攥得死紧,目不转睛盯着地上已看不出人气的男子。
最后,姬远被吊在山寨门口,间歇不断的有人来鞭打拷问。六子觉得这些人都是疯子,那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得出话来呢?不是置人于死地吗?
祁小早看不下去跑了,就他一人呆呆站着,为了维持他半编纂半真实的冷漠,为了融入这个他必须进入的整体。
每天吃午饭的时间是姬远唯一得以放松的时候,虽然他已经麻木得几乎没有痛觉。
六子问人,“他就这样死了怎么办?”
有人回:“死了就死了呗,反正罪有应得,就当给死去的弟兄们陪葬了。”
“可是,”他又问,“这样就问不出布刃金罗的下落了。”
“问出能怎么样,我们一寨子的人还不够她开刃的呢。小孩子学着点,不是世上所有事都能寻到结果的,大多数就是自己找个安慰,意思意思罢了。”
六子沉默下去,他刚来的时候觉得这里的人非常讲义气,又有人情味。虽然是做坏事的山匪,也是与他们一样的人。但现在觉得……小三说的真一点都没错,人情味……其实是最不好的东西。
然而,他却无法憎恨他们。
一顿饭吃得毫无胃口,祁小半途冲出来把他拉到一边,盯着左右无人,脚尖抵着地面画了个圈。六子睁大眼,祁小朝他点头,露出个不怎么讨喜的微笑。
当天夜里,守卫人员全灭,姬远失踪。
姬远失踪的事情还是上报到虞都,虞歏震怒,执意派出大军攻打群匪岭,私意搜查姬远下落。
皇帝这个举动是意料之外的,孟祁军大举进攻群匪岭,并被勒令不斩草除根不得收兵。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左右,本就各立山头的山匪被打得溃不成军。姬远的计划在无形中缓慢推进。
这是后话。
失踪的姬远是被绕晕了路的卓阑和离汶救走的。
话说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呢?当然不是冥冥旨意那种不靠谱的说法。
六子和祁小,也就是曾经的小四,手中各握有一块特制磁石,这是为了紧急情况联系用的。六子光顾着伤春悲秋没想到这点,祁小想到了,正好卓阑和离汶在附近,收到他的传信,赶来把人救走。
五天后,情郎关,安邑王府。
一群人着急地在外面等着,三儿迈着他的大长腿进进出出,脸皮绷得和开弓的弦似的,严肃得令人发指。
诸葛韷给人看完病情绪总是异常暴躁,尤其是对于那种麻烦的病人,一般不麻烦的也不会让他来治。这次他从姬远房间走出来时异常憔悴,还一声不吭,让屋外的人以为姬远已经英年早逝见佛祖谈经论道去了,顿时,压抑感弥漫开来……
三儿从里面出来,端着一盆带血的纱布,叫:“爹,药喂好了。”他说话口气沉敛平静,灵神中看出成长的痕迹。
蒋翊:“猪大叔,姬远没死吧?”如此坦率。
诸葛韷瞪他一眼,你才死了呢!他怎么可能治死人!不过现在是在没空和他逗嘴皮子,淡淡路过众人,一边道,“死不了,虞丫头,过来。”
“哦。”虞玫玫看了眼屋内,和诸葛韷走了。
剩余人去屋内看人,蒋翊第三次大大的哀其不幸了一番,拍屁股走人了。蒋沛菡与留下来照顾人的虞毕出寒暄两句,领着虞巧和虞凡走了。
路上,沉默寡言的虞巧突然问:“娘亲,你生病爹爹都没守在身边?那个姬远叔叔生病爹爹怎么就那么担心呢?”
蒋沛菡弯腰捏捏她的脸,“因为娘亲生的是小病,你们姬远叔叔生的是大病啊。小病能自己好,大病需要人照顾。”
“可是姬远叔叔是男人?男人不是不怕痛的吗?哥哥经常这样被爹爹骂的。”她问。
蒋沛菡瞧了眼无端被殃及的池鱼儿子,笑道:“男人不是不怕痛,只是不能喊痛。”
“啊?”虞巧同情地看了眼虞凡,庆幸自己是女孩子,嘟着嘴道:“那姬远叔叔好可怜,让爹爹多陪他一会儿吧。”
为人母的蒋沛菡愈发善解人意,无论什么事都藏在笑容里。她牵着两个孩子,缓慢走过庭院,走过她一生的枷锁。
第二天,虞玫玫把所有王府的所有事物都交给了蒋沛菡打理,自己无事一身轻地搬进诸葛韷的院子,开始不问世事。
闲人蒋翊嘲笑忙人蒋绛,“爹每年都写好几封信催你们的婚事,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啊?小心人被拐跑了!”
蒋绛无视他,继续奔波。
之前虞歏派人查过情郎关一次,就是那个千古第一人躺在那金贵冰棺里的死人胥柯。
自从蒋沛菡嫁过来后,他们便防备上各种情况,连帐拆了,分散住在山上,几年的训练加上各种利诱洗脑使得他们有足够的士兵素质。然而,若是真的防备上了,他们也不用大费周章杀了胥柯,搁在个帝王都没躺过的棺材里。
所谓有备无患,人才辈出这点是老天爷给的运道,不用白不用。
姬远昏睡了两天三夜,虽然诸葛韷说他死不了,虞毕出还是有点心慌,死不了但永远醒不过来的病例也是存在的,他可不需要这样的活死人。
时间流逝造就人的不安和惶恐,虞毕出盯着他拇指食指就能圈起来的手腕,突然后悔起来。假如自己信任他,假如没有让他离开虞都,至少现在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他想,为什么自己会怀疑他呢?他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虞歏那边,他对自己的感情……虞毕出一顿,他绝不是那种自我认知良好的人,四年前的姬远那么单纯,那么明确的感情,傻子才觉察不出来。尤其是他成亲那天,他看自己的目光……那个晚上,他是知道姬远打算离开的,却没有阻止,因为他不知怎么面对。
这种感情,偏偏是这样的感情……
他绝对无法接受!
但他不能缺少姬远的辅助。
这是一个令人忧伤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