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九章(1 / 1)
相比于问旋抱怨的自己十八辈子的狗屎运,姬远才是真正的灾星附体。
行路过程他一直往窗外探着,然后越走越发现不对劲,原本的路应该是先一路往北,穿过临安山和元乐山的的峡谷继续北上才是。可他们才出发四天,离虎口峡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怎么突然就往山里赶了?若是直接穿进去,就是群匪岭腹部,不是送羊入虎口给人吃么?
姬远喊停了前面带路的副统领,问情况。副统领答,这是统领安排的,担心前面有埋伏,所以绕小路。这座山后有道一线天,路段崎岖陡峭,无藏身之地,很安全。姬远听完还是有些疑虑,回到马车中,暂时由他们安排。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地图,是群匪岭的地形图,是根据各类地理志画的,并不非常完善。群匪岭无论对谁都是一块心病,此地虽不如童瞳的十三孤峰与梅溪的大峡谷来的有优势,却也是天险难僭,加上匪类纵横已久,熟悉地形,奈是朝廷大军也无计可施。
本来计划安排的,派出一二三四五六之后至少还需几年,结果他算不如天算,谁想到虞毕出突然来那么一出逼他离开虞都……想到这儿,心情百般复杂复杂地沉下去。
他整整地图,冒出一个想法,心下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停车!”他再次喊停队伍,没等副统领走过来,便提着裤子下了车,“休息一下吧,我要方便。”
副统领欲言又止,姬远已经跑没影了,他挥手示意原地休息。
半柱香……一炷香……他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命人去找姬远。而姬远,已经顺着另一条小路返回去了。这条路非常隐蔽,是一本地理志里专门提过的,那个写书的人据说曾从这条路逃脱过。
受手脚限制,他走得不快,但脑子转的很快。这支队伍一定半途被人掉包了,至少那两个统领一定不是原来的那两个,要不怎么会选择走一线天呢?一线天是没有埋伏的地方,但道路狭隘,假如对方前后夹击,就等于瓮中捉鳖,傻子才会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还有一件事,这也是他往回走的原因。他想起那三个混进来的是谁了,其中一人他有印象,是卓阑,他一直替情郎关传信,姬远在销梦楼见过他好多次,也有几次是易了容,和之前看到的很像。
姬远暗骂自己反应迟钝,到现在才想起来,还让那个假统领去解决他们,他悔得直想撞墙。
然而,走了小半天,竟然还没从那条小路走出去。他拿出地图,指指点点,确定这里就那么一条路,可能走错啊。那么就只剩一个理由……几十年沧海桑田,路变了。
感叹了下自己的命途多舛,他决定继续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鉴于卓阑比鸽子还厉害的导航能力,两人很快追上了护送姬远离开的小部队。那个副统领派人把周边都找遍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正考虑要不要派人会虞都送个信,但考虑到自己会性命不保的问题,又在犹豫。
卓阑和离汶看到这幅松散的队伍,卸了脸上的妆,装作是皇帝秘密派来保护姬远的人,上前询问。那副统领正忧愁呢,一看有负责人来了,立刻一五一十交代了,并表示自己一直尽忠职守,希望两位大人向上面求个情。
离汶很大牌地答应,又继续踏上寻人的路。他们按照副统领的话找到姬远最后消失的地方,走了一圈后,卓阑翻开一个宽松严密的草丛,找到一条路。
俩人对视一眼,吩咐暂时不要给虞都传信,便跻身上了路。
小路杂草丛生,两侧间歇地长着荆棘,十分不好走。俩人加紧脚步,不比姬远这个半废人,很快到了出口。出口是一条略宽敞的小路,但往前十步便断了,左边是角度并不大的斜坡,右边近十尺以上有另一条路,蜿蜒向山顶。
离汶捡起地上遗落的地图,问卓阑,“你猜他掉下去的可能有多大?”
“十分。”卓阑盯着斜坡道。
两人叹气,继续往下追。
姬远确实掉下去了,不过不是顺着斜坡掉下去了,而是出口的右手边,被荆棘和草木掩着的地方,有一个缺德鬼挖的洞,还是个很长很长的洞。至于为什么姬远会掉下去呢?因为他的腿突然抽筋——药失效了。
诸葛韷是医道中的特立独行者,他每天都在研究药材,研究各种治病法子,能治好许多普通大夫治不好的病,但也有一些病,是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比如说凌丝去完蛊虫后落下的后遗症,比如说患上药物依赖的姬远。
姬远浑身痉挛,大脑嗡嗡作响,手脚仿佛和身体断了联系,又藕断丝连地传来一阵阵麻木与尖锐疼痛,欲生欲死。
他从未如此长久地感受过这药物的反噬,通常有一点症状他就会马上扎针,只是现在身不由己,身边没针没药,他方才摔下来又昏迷了会儿,使得药效彻底发出来。
世上没有能战胜疼痛的方式,唯有习惯,习惯让人麻木,各方各面,由心至身,一点一点,迟钝掉人的感官。
洞外昼夜交替,星辰如海,缀满了无生机的黑暗。洞内无知晦朔,姬远除了肿胀起来的指腹触到的阴潮泥地,一无所知。
时间这样流逝,生命也这样流逝。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深入习惯的麻木,蹒跚站起来。
有风,洞是通的。在这个眼睛派不上用场的地方,其他感觉显得至关重要。他扶着墙面,以龟速缓慢前进。
这是一段极大的空白过程,姬远无暇思考任何东西,所以精力都用在迈出下一步上,这是他一生最沉重,也最轻松的一段路。
不幸中的大幸,他走出了这个漫步边际的山洞;大幸中的不幸,他刚出山洞就体力不支晕了,而无法辨认幸运与否的是,他被巡山的山匪捡着了。
在群匪岭捡到个活人可是稀奇事,过路商贩都是宁可费钱费时绕路走也绝不冒从这里穿过去的危险,周边百姓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残,自己都养不活,别提被他们抢的了,因此这里的劫匪混得也不好。
“胡子大哥,他不是那个什么风吧?”一个年级不大的少年推着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壮年男子。
“什么风?”络腮胡子一瞪眼,一张脸凶神恶煞得能吓哭小孩儿。
“是不是羊癫疯啊金大哥?”一个胖墩墩的少年走过来,手里抱着一堆长矛,脸上笑呵呵的,看着很憨厚。当他走进看到地上人的脸时,表情突然变了下。
“对!就是羊癫疯!”姓金的少年一脸恍然大悟,目光赞赏。
络腮胡子注意到胖少年的表情,口气不大友善地道:“活儿干完了?眼珠子乱瞅什么?”
小胖子不生气,仍笑呵呵的,好像这是关心他的话似的,答,“寨主让我送完这个去问问守山弟兄的情况。”
“那就快去!”络腮胡子仍没好气。
小胖子答应了一声,颠颠跑了。
“胡子大哥,你干嘛老为难他,我觉得他挺讨人喜欢的。”金奇蹲下身看抽抽的姬远,仰起脑袋,额头的头发往两边散开,露出一大片紫红色的痕迹,甚是骇人。他又低头,问,“他是不是要死了?”
“死了更好,一会儿让人扔山里去,省得占地方。”络腮胡子道:“起来,回去了。”
金奇站起来,又开始说其他的话题,自说自笑。
这两人回到山寨时,发现门口聚了许多的人,个个如丧考妣。络腮胡子眉毛一拧,推开众人往里头冲。
金奇的小身板快挤成一张竹片才进到里面,看到内里场景后,他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愤怒,最终融入了与周边人如出一辙的悲伤之中。
地上有几十具尸体,个个身首异处,最中间的是这个山寨的二当家——穆真。尸体周围还有十几个大楠木箱子,站在最里面的人一摆手,箱子被齐齐打开,银晃晃的光晃得众人眼前一闪。
“老三,这都是你二哥拿命换来的。”那人道。络腮胡子没吭声,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极力压抑着情绪。那人一手拍在他肩膀上,手劲儿极重,“别冲动,你看清他们的伤口。”
络腮胡子的眼睛睁了一下,弯腰,颤抖的手指在尸体被切断的脖颈处碰了碰,眼睛突然睁得更大,每具尸体脖子切口的皮肤都有微微皱起的痕迹,这是……“布刃金罗?”
确认无疑是大当家的人点点头,“老三,我知道你难过,但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你……节哀。”说完,一背身,走了。
老大一走,人群传来窸窸窣窣的抽噎声,金奇抹着眼泪来拉络腮胡子,络腮胡子红着眼睛一把甩开他,大吼:“哭什么哭?大男人哪来这么多马尿,都滚去干活去!”
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最后只剩金奇与络腮胡子俩人。
刚才路过的小胖子走进来,看到里头的场景诧异了下,最后沉痛地颔首,道:“三当家,大家都在挖坑呢,寨主让您去搭把手。”
金奇抬头,“胡子大哥……”
小胖子蹲下来,毫无畏惧地看着络腮胡子,“三当家,节……”他话没说完,被络腮胡子的的粗壮手臂一甩,撞到墙上,额头上的血涓涓往出冒。
“六子!”金奇跑过去扶他,一脸愤怒与不理解的望着络腮胡子,“胡子大哥!”
“金大哥,没事。”六子抹了把额头站起来,“我去让别人来吧。”
六子一晃一晃的,就像个巨型的不倒翁。金奇看了络腮胡子一眼,跑过去扶他走了。
“六子,你看到那么多死人就一点不怕?”金奇问他。
六子,也就是曾经的小六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和一院子死人一起睡过好几个晚上,你说怕不怕?”
“嗯……”金奇摇头,“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呢?看起来就屁点大小。”
“对啊,我胆小,但我得活啊。”六子叫住几个人,说了下三当家的情况,让他们小心点,自己去河边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