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章(1 / 1)
虞毕出低头,目光锁在他耳边至下颚的一道鞭伤上,鞭上应该带有倒刺,否则不会造成这种皮肉外翻的伤口。他鬼使神差地碰了碰,应该很疼吧,姬远一直处在“很疼”的煎熬中,仿佛生来带债似的,不停偿还。和他比起来,自己命多好,小病大疾从未有过,每一步谨小慎微,丝毫差错都不曾有。
他突然想,这小孩儿也是聪明的,怎么就不懂为自己考虑呢?若是他不想行这趟苦差事,虞歏肯定能替他拦下来。
说来说去,不就因为自己么?
精神抖擞了两天两夜,第三个晚上,虞毕出开始精神不济地打瞌睡,恰好这时候,姬远醒过来。
意识清醒不是好事,特别是浑身笼罩在疼痛的时候,有人极限较低,也许疼疼就晕过去了,有的人却是疼得睡不着。所以不是老人常说么,清醒的人比糊涂的人痛苦,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痛苦。
姬远动弹不得,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巴巴望着床顶,再望望虞毕出的下巴,大概松懈的缘故,他脸部的线条比之前见温和一些,温和得有些伤感。
虞毕出啄了下脑袋,一悬空,猛地醒过来,正对上姬远分明的眼睛。瞌睡虫跑了,他松下口气,也忘了自己之前有多少异样的情绪,开口便是句略带抱怨的话,“总算醒了,怎么不叫我?”
姬远看着他,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给你拿水。”虞毕出善解人意地心领神会,起身取水。
看着他的背影,姬远想爬起来,最后却只动了动手指,其他地方使不上劲儿。
“你别动,我来。”他小心把姬远扶起来,水端到他面前。姬远艰难地抬起一条手臂,看见自己手腕上皮开肉绽的勒伤,顿了顿,有点本能想藏起来的意思。
虞毕出见他发呆,亲自把水递到他嘴边,顺便把他那只手摁回被子里。姬远乖乖喝了水,试着发出一个音,确定自己还能正常说话后,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懈怠感。
“你一直在这儿?”他问出一句心知肚明的废话,但还是想说。才在生死边境上走了一遭,实在很需要人间的温情,姬远觉得自己变得更不要脸和贪婪了。
“不然?”虞毕出将水放回原处,走回来,“还有哪里难受?”
姬远摇头,表情略带痛苦。
想了一会儿,好像无话可说,虞毕出道:“我扶你躺下吧。”姬远闭上眼睛点头。
虞毕出扶着他的背,大气不敢喘,生怕哪里的伤口又裂了。姬远有意地撇开目光,又忍不住黏回来,他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与凝滞,突然说:“毕出,你不该这么对我的。”
不该对他这么好,不该让他产生错觉。现下的温情让他透不过气来。
虞毕出动作停顿,扶着他背的手悬在半空,姬远就是整个人被他托着的感觉,俩人的距离那么近。
“为什么?”他不动,几乎贴着他的脸问。
“……”姬远从未如此痛苦,他怎么能不明白呢,这不是更加给他希望吗?
他艰难地说:“我很恶心。”
“你想多了。”虞毕出不咸不淡地回答,将他放平在床上。
姬远突然抬头揪住他的衣襟,往自己面前一送,冲撞般的力道使俩人的唇贴合。
那一瞬间,姬远难过得想落泪,身上撕心裂肺的疼痛渐行渐远,他看到了更大的绝望,世界破碎的场景。
一个人怎么能完全依赖另一个人呢,感情从来不是人的全部。所以他选择离开,他想,时间能淡化这份一时冲动,磨平这种不正常的感情。可是……这人怎么能这样?自己好不容易压抑下去,这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轻视他的感情吗?
所以他想,来个彻底的决断吧。
虞毕出懵了,他没想到姬远会这样直白……简单粗暴地表现出自己。他没看见姬远眼中流露的一瞬间的情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猪拱了一下,呯呯呯得要从胸口逃出来。
他不能接受姬远的感情,无论理性还是感性都不行,可他不能拒绝他,他需要他!
姬远放开他的衣服,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地倒回床上,心中郁结的气散了,再没有遗憾。
虞毕出没来得及抽出的手突然发力,再次托起他的背,将人往上一抬,低头亲了上去。
那一刻,姬远的内心一通狂跳……世界拼合了。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疯狂,毫不顾忌伤口地楼上虞毕出的后背,身体仿佛被撕碎般,夹着口中狂风骤雨般的吻,释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
虞毕出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会去亲吻一个男人!
可是,这感觉与女人如此不同。尽管对方在自己看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既纤细又敏感,却是与自己同等的存在,不需要怜惜,也不需要多余的爱护,那么轻松。
当他触到姬远背后伤口渗出的血时,就没法轻松了。他放开姬远,视线徘徊在他水光潋滟又有些红肿的唇上,终于叹了口气。
姬远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又变成那个对世界满是憧憬,瑕尘丝毫装不进眼中的真正少年。
“毕出,我喜欢你。”他终于勇敢地说出口。
虞毕出头皮炸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他伸手盖住姬远的眼睛,垂首在他鼻尖上蹭了一下,叹气,“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姬远笑了一下,伸手圈住他,无比满足。
精神满足与肉体痛苦间的距离就像澎列岛到苍沢大地,隔着一片浩浩大洋,来往商船不少,联系不断,终究是泾渭分明,相互无可撼动。
次日来换药的三儿看到龟裂的伤口气得眼睛都红了,龇牙咧嘴的样子像要吃人,虞毕出一早被姬远赶回去休息了,于是此刻只剩他一人孤军奋战。
他心酸的想,自己太无先见之明了。
三儿搅和着黑乎乎的药膏,一脸认真,十分严肃。姬远无恙的眼珠滴溜溜转动,打量他这四年间的变化,身高体型没变,表里如一了点,没那么强的违和感了。他问,“三儿,几岁了?”
“十三。”他说着,把药膏放在床上,拿出另一个盒子,倒出一点绿油油的东西,又搅了几圈,变成一种诡异的恶心色彩。他小心地脱掉姬远的衣服,看到血淋淋的伤口不禁皱眉,动作更轻。
“才十三岁啊,别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一点都不疼。”姬远表现得大大咧咧。
三儿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开始上药。那药有股十分奇怪的味道,姬远觉得鼻子发痒,很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难受得紧。涂了药的伤口感觉有寒气往里钻,不是那种清凉,而是说不出的冷,姬远几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住。
“三儿,我这就皮外伤,你上的这什么药,上了比不上还难受啊!”
“我爹没告诉我。”他一副气愤的表情,一是气姬远,二是气他爹,原因不言而喻。
“哎,你药里加的什么?怎么好像有东西往里钻?”姬远汗毛倒竖,口气无端严峻下去,他盯着自己的伤口,有一种挠烂皮肉的冲动。
“不知道,你别乱动!不能挠的!哎!”三儿被推了一把,撞到一边的凳子。
姬远痛苦地蜷起来,浑身抽搐,颤抖的手不停挠涂药的部分,□□出的皮肤下有什么不断蠕动,突出部分泛出浓艳的青色,面相可怖。
“把他绑起来!,快点!”隐匿多天的诸葛韷和虞玫玫雷霆出现,一群仆役冲上去把姬远的手拉开,绑在床两边的柱子上。
姬远不断挣扎,眼珠上翻,表情狰狞,活像一只刚被制住的恶鬼。
躺下不久根本睡不着的虞毕出被外面的动静引来,刚往里走,就被面色苍白的虞玫玫拦下。
他向左,虞玫玫向左,他向右,虞玫玫向右。
“毕出哥,进去你会后悔的。”她说。
虞毕出抿唇,意识到一些不好的东西,眉头从未如此紧过,“让开”他没来得及说出口,里面就传来一声喝,“虞丫头,快进来!”
虞玫玫一分神,虞毕出往里跑,虞玫玫赶紧追。
姬远死气沉沉地躺在凌乱的床上,左胸一个血淋淋的手掌宽口子,身上涂着被蹭了一半的黑绿色药膏。他呆住了。
诸葛韷的表情很急切,完全顾不上他进来,手里捧着刚才三儿给姬远上药的盒子,虞玫玫跑过去,利落抽出一把匕首,驾轻就熟地往手腕上割了两刀,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诸葛韷接了小半盒,说了声“够了”,虞玫玫拿出伤布止血,看着他把新药搅和一番,喂姬远喝了下去,然后开始那针线包缝伤口。
“玫玫姐,它好像死了。”三儿出声,把虞毕出堵塞的魂放出来。他这才注意到三儿手里捧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条金色的肥虫,表面正化出一层颜色略淡的壳,将本体包裹起来。
虞玫玫握着手腕走过去看,诸葛韷头也不抬说了句,“死了好,我们可养不活它。”
虞毕出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感觉受到了冲击,一时忘记怎么开口,良久问:“先……先生,远,姬远他活着吧?”
诸葛韷缝完线才抬头回答,“当然活着,想死在我手里可没那么简单。”他擦擦手,走过去。
虞毕出松下气,眼见三人围着条虫子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
他盯着那条面目可憎的虫子,又问,“先生,这虫子是从姬远身体里取出来的?”听诸葛韷哼了一声,他继续,“人的身体里怎么能放进那么大的虫子?”姬远身上也没有足够大和深的伤口,唯一只有……嘴。
他突然有点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