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1 / 1)
细碎如柳絮般的雪渐渐变得大片如鹅毛,前一夜院中刀剑相交所留下的痕迹第二天一早就被新一层的积雪所掩盖,树木的枝干仿佛成为了白玉雕砌成的一般。那天晚上之后,柏礐第二天便将自己的火盆搬到了杜琬屋里,每夜依然留宿于此,两人每天晚上的必修功课也挪到了杜琬所住的院子中进行。不知是因为冬天里有些犯懒乐得晚上少走这么一个来回,还是因为夜里有柏礐在身边当暖炉太过舒适,杜琬竟忘了以两人的身份而言,夜夜如此同榻而眠并不符合礼数。而杜琬不开口,何旻自然不会也没有立场开口赶人。至于阳谷城中的其余诸将,就算觉得有些奇怪,也只是当两人感情好,而且平日里有时候闹得晚了你留我一晚宿我借你半张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自然也没觉得有多大不妥。唯有轩赞一天偷偷把柏礐拉到一边,问道:“你现在每天晚上都睡着都统大人那里?”
柏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了?”
轩赞认真地观察着柏礐的神情,道:“他就这么让你赖在他那里?”
柏礐佯怒:“你怎么说得我跟个流氓无赖似的?”心中却是泛起阵阵甜意。杜琬不排斥和自己同睡一张床呢,那是不是可以……刚想到这里,急忙告诉自己打住,别想太多,搞不好人家只是单纯地觉得两个人一起睡比较温暖而已。一个声音不甘心地问:那为什么他不和何旻一起睡呢?另一个声音反驳:你见过京城里的少爷和自己的侍卫同榻的么?再说当初不是想好了么,只要在他身边护得他平安就好了,柏礐,别期盼太多……果然,人想要的都会越来越多么?
他心里这番天人交战,脸上的神情也随着变换不定。轩赞沉默地看着柏礐不断“变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倒真想看看你流氓无赖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说罢转身离开了,留下柏礐惊疑不定:难道他看出我的心思了?那……难道他这是希望我……希望我把杜琬……?随即又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呢?柏礐啊,人要有自知之明,别说杜琬不喜欢男子,就算他喜欢男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和他相配?他那么精致漂亮的一个人,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粗人呢?然而想到杜琬每天晚上就躺在自己身边,毫无防备的样子,仿佛能任自己为所欲为,柏礐又觉得血气上涌,这两个月的每个夜里,一方面是能与心爱之人同床共枕的喜悦,另一方面却是不得不时时压抑自己欲念的痛苦。可正是这种又甜又苦的感觉让自己欲罢不能,在泥沼中越陷越深,以致难以自拔。柏礐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杜琬书房的门口,何旻依然面无表情地抱着剑守在门外。冲何旻点了点头,柏礐推门进入了书房。
就在柏礐满腹纠结之时,杜琬正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家书。信中,杜如峰不吝笔墨地表达了一番对小儿子的思念之情,洋洋洒洒几页纸,只是在信的末尾,隐约表示有意在京中闺秀中为杜琬选一位妻子的意思,绕来绕去就是希望杜琬能够调回京来,然后老老实实地娶个妻子,老老实实地承欢膝下。这答应老爹吧,与杜琬自己的心愿理想背道而驰,可这不答应吧,看着这满纸的关切与担忧,又觉得实在难以一口拒绝。还有娶亲……杜琬明白男大当婚的道理,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封家书,他却感到自己对娶亲有着一丝隐隐的排斥。自己……好像对娶妻生子没什么兴趣呢。一个身影闪过脑际,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来?
柏礐走进书房时,就见杜琬一手托腮,双眼望着窗外发呆,书桌上摊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看上去像是谁写给杜琬的书信。不知是不是信里的内容让他感到烦恼了呢?轻咳几声,见杜琬转头看向自己,问道:“怎么了?”
杜琬吓了一跳,心想怎么想起谁谁就来了呢?忙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道:“我看着像是正在烦恼么?”
柏礐不由觉得好笑,绷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掐了掐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可不?都写在脸上呢。谁给你写的信呀?都写了啥?”
杜琬也笑了笑,看了柏礐一会儿,突然道:“我可能要成亲了。”
柏礐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能要成亲了。”杜琬一脸认真。
“轰”地一声,仿佛大晴天打了一个霹雳,柏礐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成、成……成亲?”
“嗯。”
心头好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好痛,怎么会这么痛?怎样才能让它不痛?在柏礐还未意识到之前,一个“不”字已从唇间吐了出去。
杜琬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为什么不呢?男婚女嫁本来就是人之大伦。”
“可……可是,”柏礐的喉结动了动,“可是你成亲了难道把妻子一个人丢在京里?”见杜琬不答,一个念头闪过柏礐的脑际,他只觉得浑身一冷,几步蹿到杜琬跟前,双手抓着杜琬的胳膊,颤声道:“难道……难道你要离开这里不回来了?”此刻,他完全没有去想自己慌乱的眼神是否会泄漏自己的心思。
杜琬只觉柏礐的双手把自己的胳膊抓得好紧,紧得仿佛要嵌进自己的肉里。疼……但对上柏礐的双眼,杜琬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一般,不由伸出手轻轻拍抚柏礐的脸,柔声道:“放心吧,我不会离开阳谷城的。你忘了?我说过这是我的理想的。”
不知是不是杜琬的拍抚起了作用,柏礐渐渐放松了双手,这才发现自己的心竟是跳得这般厉害。柏礐发现自己错了,就在走进这间书房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只要能够看着杜琬平平安安的就好了的,可是一旦意识到杜琬可能要离开自己身边,可能会和一个女子共度一生时,自己的心就全乱了。原来、原来自己要的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原来、原来自己竟是想要拥有这个人的,完完全全地,彻彻底底地,不容第三人介入地……下一刻,柏礐一把将杜琬拥入怀中,双臂渐渐收紧:“别……别离开这里,永远别,好吗?”声音却是渐渐低了下去,心中一片垂死挣扎的哀凉,这一次,怕是真的完了……
杜琬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而跳得更剧烈的,是此刻紧贴着的胸膛里的另一颗。良久,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都没有说话,直到柏礐渐渐松开了双臂,一只手温柔地抬起杜琬的下巴,盛满情绪的双眼直视着那墨玉般的双眸:“杜琬,我喜欢你。不是普通的喜欢,是像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我想守着你一辈子,好想……不仅仅是在这里,在哪里都是。我……我知道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可是、可是,”柏礐抓起杜琬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一听到你说你要成亲,我就觉得这里好痛,比被人砍上几刀还痛。我……我该怎么办?杜琬,我该怎么办?”最后一句,语气近乎呢喃,仿佛在问杜琬,又仿佛在问自己。
杜琬的双瞳瞬间放大,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他说什么?他喜欢我?这、这怎么可能?我们……不都是男子么?男子……怎么可以喜欢男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给他一个耳光然后痛骂他一顿?为什么,会有一种心被触动了的感觉?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我该怎么做?杜琬极力想在一团浆糊般的脑中理出一个头绪,却徒劳无功。眼神闪烁,杜琬不敢去看那双饱含着恋慕、无措、害怕、期待、绝望等等复杂情感的眼睛,半低着头,开口是从未有过的毫无伦次的话:“等、等等,我们……你、你怎么可能……我们、我们都是男的……这、这怎么可以……不,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我不知道……”杜琬真的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说什么,他也不必继续说了,柏礐抬起了他的下颌,他的唇覆上了他的唇,柔软的,炙热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仅有的思绪都被灼烧殆尽,只余一片空白,膝盖处阵阵发麻,双腿不知为何微微颤抖着,双手本能地想去推开面前的这个人,但在碰到衣襟的那一刻一下子丧失了气力,就那么搭在他胸膛上也不知道是要推还是要拉,满是慌乱与无措的双瞳里,映出了对方缓缓合上的双眼,以及眼睑合上的那一刻透出的绝望与痴迷。不知不觉,杜琬的双眼也轻轻地闭上了。
柏礐只觉得自己恍如置身梦中,否则自己怎么会就这么吻上了杜琬,而杜琬又怎么会毫不抗拒?好软,好甜,而且带着一股纯净的、清爽的味道,让人想要更多。一只手扶住杜琬的后脑勺,柏礐慢慢地开始辗转,试探般地伸出舌头,轻轻描绘着那迷人的唇的轮廓,另一只手缓缓地在对方略带僵硬的脊背上游走,似安抚,又似挑逗,直换来怀中人儿的阵阵颤栗,那双搭在自己胸前的手也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柏礐偷偷睁开眼,看到的是杜琬红得仿佛能滴出血的脸颊,以及紧紧闭在一起却不住颤抖的如羽睫毛,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烧了起来,口中阵阵发干,不由自主地将舌头从甜美的双唇间探去,仿佛本能地知道只有那里才有能够止渴的甘露。
杜琬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想让自己别再颤抖,但却颤抖地越来越厉害,更可怕的是,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中涌起,竟使得全身阵阵发软,若非坐在椅子上,恐怕连现在的姿势都难以维持,而那只在背后游走的手仿佛火种一般,带着一股灼热从小腹处升起,让自己感到燥热得几乎难以忍耐。就在此时,一条柔软而火热的东西灵活地朝自己的口中探了进来,什么,是什么?杜琬无法思考那东西是什么,但却隐隐感到一阵害怕,仿佛要是让那个东西进到自己的嘴里自己就完蛋了,连忙将两排银牙紧紧咬住。那东西轻轻撞了几次,发现难以进入,便转而一颗接一颗地舔舐那阻挡了它的贝齿,温柔却不容抗拒。杜琬只觉得被那东西扫过的地方都阵阵发麻,上下牙龈不由一松,哪知就是这么一瞬,那东西竟然就顶开了自己的牙齿直直地闯了进来,一下子撞在了自己的舌尖上。杜琬被那灼人的热度吓了一跳,舌头本能地往后缩,想要躲开,谁知那东西不依不饶,长驱直入,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躲闪的舌头。然后杜琬只感觉自己的舌头就这么被缠住,无法挣脱,无法反抗,只能任由那东西带着与它共舞。就在此时,杜琬阵阵发昏的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那……难道是……柏礐的舌头?!怎么会……不及细想,疯狂纠缠的舌就将他拖入了仿佛能将自己灼烧殆尽的漩涡里。
柏礐贪婪地吮吸着杜琬口中的甘露,直弄得怀中的人儿不时从喉咙里发出似□□又似呜咽的“恩”、“唔”之声。不知过了多久,柏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杜琬的双唇,睁开眼,只见杜琬的双手扔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低着头,胸部剧烈地耸动着,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伸手想去抬起那张俊美的脸,却被他躲了开去。柏礐无法抑制自己此刻的心跳,却能感到心中充满了甜甜的感觉,嘴角不由渐渐扬起一个弧度,轻轻将杜琬搂进怀里,温柔地拍抚,并在他头顶印下了一个吻。
杜琬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柏礐,他是他的副将,是他的好友,是他的好师傅,可如今,不对了,他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但又有什么东西被建立起来了。怎么会这样呢?男人,不是应该亲吻女人吗?男人,可以亲吻男人吗?可是为什么,自己竟然毫不排斥呢?反而,有一分……欣喜?还有,柏礐的怀抱,真的,好温暖……
“都统大人在里面吗?”一句话,使沉浸在拥抱中的两人吓了一大跳,柏礐仿佛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一下子放开了杜琬,两人目光一交,又急忙错开。听到何旻在门外应了一声“在”,杜琬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恼火,抬头对柏礐道:“你先出去吧。”柏礐一愣:“什么?”杜琬听到轩赞推门的声音,心中一阵烦躁,口气也冲了起来:“我让你先出去。”见柏礐眼中瞬间露出惊愕,又随即转为一种受伤的神情,又不禁有些后悔,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柏礐垂下了眼睑,淡淡道:“是。末将先行告退。”便转身径直走过轩赞身边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