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1 / 1)
杜琬觉得不对劲。今天下午他正靠在床上看书,阿旻进来说柏礐来探伤,问自己方不方便见。当时他就觉得奇怪:这头狼不是一向直接进自己的房门的么,什么时候开始还要阿旻通报了?等柏礐进来了,杜琬更觉得别扭了。你说你棍子似的杵在那儿干啥呢?我没请你坐下你自己不会找椅子啊?而且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远远地坐到桌边去是啥意思?从头到尾,两人的对话居然没超过十句。
“都统大人伤势如何了?”
“皮肉伤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过两天就好了。坐吧。桌上那壶里有茶,自己倒。”
“多谢大人。大人伤势好转末将便放心了。”
“家里差人送来的,今儿早上刚到。尝尝吧。虽然这里的水的味道比不上京里,但茶叶还是不错的。”
“恩……确实好喝。”
杜琬不由“噗嗤”一笑:“有你这么喝茶的么?”
柏礐只觉心神一荡,急忙立刻收敛:“……末将粗人一个,就不打扰大人养伤了。”
“欸?你等……”
“末将告辞。”
柏礐走后,杜琬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过的事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心想自己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也没说什么得罪他的话呀,难道是刚才那句让他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不懂喝茶了?不至于吧……越想杜琬越郁闷,自己受伤都三天了,轩赞他们早都来过了,这混蛋今天才来不说,来了也不好好和自己说几句话,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给谁看呢?还有阿旻,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示意多少次了,愣是杵在屋子里。难道因为阿旻在场他觉得不好和自己太随便?可是想想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不是就毫不顾忌何旻地给自己脸色看了,难道到了现在两人熟了反而拘束了?杜琬觉得自己堵得慌,想起下午柏礐那一副属下对上级的恭谨而略带疏远的态度就觉得整个人都不舒坦,连带着晚饭都没什么心情吃了。思前想后,杜琬披衣起身,往怀里揣了两个杯子,又拿起桌上的茶壶,悄悄出了院子。
柏礐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今天下午,自己几乎是从杜琬那里落荒而逃的。杜琬不就是笑了一下么,怎么自己的心脏就那么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似的呢?自己就这么硬生生地告辞离去,也不知道杜琬会怎么想?唉,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去呢。可要是不去那不就是明摆着自己躲着杜琬了么?让别人看了怎么想?要是有什么阳谷城都统和自己的副将不合的流言传出那可怎么好?该死的,自己喜欢上谁不好,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这见不着的时候挂念着,真的见着了又得小心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心思。这不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被推开。柏礐抬头,就看见自己正想着的那人一手拿着一个壶就进来了,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不好意思呀,没有多余的手来敲门了。”
柏礐眨了眨眼,愣愣地看着杜琬走到石桌边坐下,把两个壶放到桌上,又从怀里拿出两个杯子,然后把稍大的壶中的水注入稍小的壶里,那水一看便是刚刚烧开的,还冒着热气。又见杜琬把小壶中的水倒入两个杯子之中,顿时一股茶香溢了开来,原来是来之前已经在壶中放好茶叶了。柏礐正想着怎么自己白天没注意到这茶这么香呢,却惊讶地看到杜琬并没有把杯子递给自己,而是将两个杯子里的茶水都倒了去,随即又把壶中的茶也到了个干净,然后重新往里面注入热水。这一次,杜琬才将泛着茶香的杯子递到柏礐面前,道:“下午我说错话了,以茶代酒,向你赔不是。”
柏礐莫名:“你说错什么话了?”
杜琬呆了呆:“你不是因为我说你不会喝茶所以生我的气?”
这回轮到柏礐愣了,随即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这杜琬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想到杜琬会因为担心自己不快而特地给自己送来香茗,又觉得心中一甜,伸手接过茶杯,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抬手准备一饮而尽。
杜琬一把按住柏礐的杯子,笑道:“这喝茶和喝酒可不一样。”说完另一手拿起另一只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口。
月色之下,杜琬执杯的手就如所拿的瓷杯一般白皙细腻,但又不似女子的那般柔软,分明的指节显示这只手的主人是个与自己一样能提剑杀敌的男子。柏礐感到自己想要去握那只手,想要抓住那只手,想要抚摸那只手上的每一个指节,想要亲吻那只手上的每一根手指的指尖,想要……柏礐的目光移到了那轻触着白瓷杯口的红唇之上,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不安分地抬了起来。不,停下来,我不能……就在此时,柏礐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晃,瞬间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就见杜琬收回手,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你看什么呢?”
柏礐垂下了眼睑:“没、没什么。”他不敢去看此刻的杜琬。
谁知杜琬却不放过他:“别傻端着杯子了,喝呀。像这样,小口、小口地品尝。”柏礐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又看见杜琬轻啜了一口茶,只觉得下腹一热,急忙深吸了一口气。见杜琬的目光看向自己,连忙故作镇定地学杜琬的样子喝了一口,虽然已是告诉自己要小口,但还是一下子喝掉了大半杯。清醇的茶水入喉,似乎驱散了几分燥热。再看杜琬,正掩唇偷笑,:“你呀,真是牛饮。”
柏礐也不恼,放下茶杯,笑道:“你们这斯文人的玩意儿,我可学不来。”
“罢了,也不是真要你学。本来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想来赔个罪的,你不生气就好。”
目光交错,两人忽然都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别开脸。沉默了一会儿,杜琬开口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说罢起身收拾桌上的茶器,却听柏礐道:“等一下。”杜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柏礐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沾上炉灰了。”
杜琬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匆匆把杯子塞进怀里,边说着“告辞”,边去拿水壶和茶壶。谁知柏礐也伸手过来拿水壶,当下两人指尖一碰,又急忙一缩,杜琬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又烫了几分,幸好本来就红着,柏礐也没看出来,只是按着狂跳的心,道:“我帮你拿回厨房去就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下次别再半夜偷溜去厨房烧水了,堂堂阳谷城都统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杜琬只觉又羞又恼,一跺脚:“有什么可笑的?还不是为了你?”说罢扭头快步离开了。留下一脸呆的柏礐:他刚才说什么?为了我?转念一想,又自嘲起来:想什么呢你?人家只是为了向你道歉,别想多了。
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轩赞带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瞒过众人偷偷地进了都统府的书房。不同寻常的是,那个人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双目炯炯有神的鹰。
“那个人真的可信?”
“我派人仔细地查过他的底,并且多次以不同方式询问过他的经历。可以肯定他没有说谎。”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以后让他和你单线联系就好。其余知道他和我们之间关系的人……”说到这里,柏礐停了下来,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轩赞先是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我明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既然是密探,就必须隐秘得彻底。
“这件事就不要让都统大人知道了。”
轩赞本来想问为何,但想了想又没有问,只是说道:“好。”看向柏礐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清早,杜琬推开房门,便被眼前的一片银白震撼了。一夜之间,阳谷城裹上了一件纯白色的外衣。杜琬看着被镀上了一层银的地面与院中树木的枝条,感觉自己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小院了,有些怀疑这里是否真的就是自己已经住了大半年的地方。初冬的暖阳照在身上,非但不感到寒冷,反而别有一番惬意,身处一片无暇的世界,仿佛自己的内心也变得纯净悠远了起来,杜琬不禁长啸了一声,一把抽出佩剑,纵身跃入院中,就这么在雪地中练起了剑来。
柏礐步入院中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昆玉地,银狐裘,闪过的剑光,扬起的雪雾,杜琬仿佛已经与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唯一能分辨出的只有飞扬的乌发。忽然寒光乍现,杜琬的剑就这么直直地朝着柏礐刺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锵”的一声刀剑相交,柏礐赞道:“好剑!可惜遇上的是我。”再看杜琬,在狐裘的一圈滚毛边领的衬托下,更显得肤如凝脂,唇若点朱,可出手的剑招又是与其外貌毫不相符的凌厉。柏礐的脑中不由浮现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脸上也微微热了起来。就在此时,杜琬手腕一翻,宝剑竟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朝柏礐刺了过来,柏礐一时不察,急忙收敛心神,往后急退几步避开攻势,提腕挥刀,架开杜琬再次刺来的一剑,嘴上说着:“小心,我要还手了。”一刀攻向杜琬的下盘。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直震得枝桠上的积雪簌簌下落。
未几,柏礐一个旋身跳出圈外,收刀入鞘,道:“你的功夫精进不少呢。走,一起吃早饭去。”杜琬也收起剑,整了整衣裳,道:“好。”回头正想招呼何旻,却鼻子一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柏礐只觉心头一跳,脚下已朝杜琬移了几步,伸手搭上杜琬的肩,关切道:“冷吗?”杜琬摇了摇头:“我没事。”抬头招呼何旻道:“走吧,阿旻。”说罢不着痕迹地错开了柏礐搭在肩上的手,抬步朝院外走去。柏礐愣了愣,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又摇了摇头,举步跟了上去。
杜琬把自己蜷成一团所在被子里,冷,这边关的冬天真的好冷,尤其是到了晚上。物资紧缺的边关,根本无法像在中书侍郎府中一般想烧几个火盆就烧几个火盆。这才是刚刚入冬,要是连现在的寒冷都忍不了,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杜琬,你一定要挺住。可是……杜琬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却并没有感到暖和了多少。杜琬不禁回忆起在京里的日子,噼啪燃烧的火盆,又大又软又暖的被子,念头一转,又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这么没用,这么点苦都受不了么?杜琬在被子里搓了搓手,咬了咬牙,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快些入睡,快些入睡,可神智却越来越清醒,寒冷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翻来覆去地滚了几下,杜琬索性爬了起来,点亮烛火,穿好衣服,拿过一本书就偎在被子里看了起来。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杜琬从书本上移开视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不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杜琬纳闷有谁这么晚了还来找自己,难道是阿旻半夜起来看到自己房里亮着灯不放心所以来看看?实在不愿意离开好不容易捂热的被窝,杜琬道:“门没锁,进来吧。”
一道人影转过屏风,杜琬看清来人,不由一讶:“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么?”
柏礐见杜琬这几天时不时地打几个喷嚏,尽管杜琬总是说没事,心里依然放心不下,于是这天晚上就想过来看看时不时夜里冷着了。本来只是想偷偷进来看一眼,谁知却见杜琬的房间依然亮着灯,正纳闷这么晚能干什么呢,就看到了手里抓着一本书蜷在被子里的杜琬。柏礐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道:“什么书这么好看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边说边伸手作势要把书拿过来瞧瞧。
杜琬随手把书一放,道:“闲书而已。”
谁知这一放,杜琬的指尖正好擦过了柏礐伸过来的手。柏礐被那触手的冰凉一惊,不由一把抓住杜琬的手用双手捂住:“冷吗?怎么这么凉?”
杜琬只觉心头一突,脸上不由热了起来,想要抽回手,又舍不得那从指尖一直暖到了心里的温度,只得微微别过脸,垂下头,道:“没什么,只是这两天有点不大适应罢了。”
柏礐见杜琬并不推拒,心中不由涌起一丝喜悦,便打着胆子把杜琬的另一只手也一起笼进双掌之间,略带责备地道:“怎么不多点几个火盆呢?”
杜琬嗫嚅:“大营里的炭火还不知道够不够过冬呢。我怎么可以…”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
柏礐知他心思,心中一纠又是一疼,他恐怕是从未遭受过寒冷的罪吧,倒真难为他能忍着不吭声,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忍。心念几转,放开杜琬的双手站了起来,三下两下脱掉了外衣和靴子,在杜琬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随即抱住杜琬,柔声道:“这样还冷么?”
杜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之感到心头涌起一股暖意,看着柏礐近在咫尺的脸,一抹红蔓上耳朵尖,心跳也似乎加快了几拍,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柏礐嘴角一勾,放开杜琬躺了下来:“那睡吧。”
杜琬呆了呆,道:“这样不太好吧…”
柏礐眉毛一扬:“嫌弃?”
杜琬见他一脸认真地吐出这两个字,不由噗嗤一笑:“不敢。”说罢解开外衣也躺了下来。
柏礐随手熄灭了灯。黑暗中,杜琬的呼吸清晰可闻,柏礐的手动了动,触到了一只凉凉的手,连忙翻身抓回来捂住了:“刚才不是捂热了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又凉了?”只听杜琬轻叹了一声:“我怎么比得上你们呢?”柏礐心头一突,想起之前杜琬曾为因病昏睡三天而懊恼,不由骂了自己一句笨蛋,急忙挪近几分抱住杜琬,转移话题道:“太晚了,快睡吧。”
柏礐的身上暖融融的,冬夜里就像是一只大暖炉,杜琬挣了挣,便抵制不住那包围自己的温暖和随之而来的困意,合上双眼渐渐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