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一章(1 / 1)
杜琬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柏礐今天晚上没有来找他。杜琬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下午书房中发生的情景,本来以为一片空白的脑子应该记不住什么的,谁知道回想起来竟是格外清晰,有力的双臂,柔软的嘴唇,灼热的舌头,以及在发顶上烙下的温柔得令自己心尖都要颤抖了的一吻。杜琬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唇,自己难道不应该生气吗?身为男子,却被另一名男子亲吻,难道不应该感到羞辱吗?可就在手指接触嘴唇的那一刹那,那份酥酥麻麻的感觉竟再次充满了口腔,随即走遍全身,令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仿佛下一瞬就要窒息一般。热……杜琬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躁动,是火盆烧得太旺了么?目光移向床脚,看到的是两个并排放置的火盆,两个……是不是太多了一些?杜琬下了床,正准备灭掉一个火盆,忽然身子一顿,那个火盆,应该不是自己的吧?思绪被拉回那个刚刚下过雪的夜晚,柏礐端着火盆堂而皇之地走进自己房间的情景浮现于脑中,杜琬猛然一惊,不禁倒退了一步坐回床上,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就这么和他同床共枕了两个月?更令杜琬难以置信的是,这两个月来,自己每天晚上都睡得格外舒服,竟觉得比在京里过的冬天还要温暖。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可杜琬只是觉得害怕,怕得一动也不敢动,怕得虽然知道答案触手可及也不敢伸手去碰触。脑海中回放的,是自从来到阳古城之后和柏礐相处的一幕幕。杜琬承认,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其实是羡慕柏礐的,羡慕得甚至有些嫉妒,于是想要和他一起练武,想要和他一起演练沙盘,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不对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自己怎么可以,怎么会……一定是因为天气太冷,自己才会觉得在柏礐身边格外温暖。一定是为爹爹的来信而烦恼,自己才会糊里糊涂地就被吻了还不知道抗拒。一定是……“杜琬,我喜欢你。”柏礐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他说,他喜欢我呢。脸上阵阵发烧,心里却是丝丝甜蜜。不不不,他也一定是弄错了,他一定不希望换其他人来阳古城当都统,想要留一下自己才……出口成章下笔成文的翰林学士此刻的思维已是一团混乱,他只想找个其他理由来解释目前的一切,却完全没有想一想,若是一般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来挽留同僚?
杜琬努力地“说服”了自己,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只多出来的火盆上,这才猛然想起:此时早过了两人平时一起练武的时间,可柏礐还没有来。他到哪里去了?难道直接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看着那只火盆,杜琬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刺了一下:他没有火盆,是不是会很冷?等杜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抱着火盆走出了院子。
院门外,杜琬停住了正准备敲门的手,犹豫了起来:这会儿两人见面,会不会太尴尬?也许柏礐就是为了避免尴尬才没来找自己的呢?可这念头一转,想到柏礐这会儿可能正咬牙忍耐着边关的严寒,杜琬的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在门上敲了两下。
一片寂静,半晌没有人来开门。莫非柏礐不在?杜琬有些不甘心地再次敲了敲门,可回应他的依然无声伫立的木门,难道……他去了其他将领的地方?也是,这么冷的天,柏礐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待在这冷冰冰的院落里呢?一定是到其他将领那里去借宿了吧。自己可真是傻,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想不到。想到柏礐此刻可能正和其他人一起躺在床上酣睡,就像这两个月里和自己在一起时一样,一股莫名的失落与寂寞瞬间包围了杜琬,也许,他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两个人一间屋子更暖和吧。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明天又会有一场大雪吧。杜琬轻轻地把火盆放在柏礐的院门口,转身踏着积雪无声地离开了。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院门缓缓地打开了。
柏礐一开门,看到的便是一只已有些冷却了的火盆。愣了愣神,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只看到两排延伸向杜琬所住院落的脚印,以及转角处一抹已化为小点的身影。握着门框的手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他……竟连多留自己的东西一个晚上都嫌烦么?经历了下午的事,柏礐竟有些害怕面对杜琬,于是今晚没有去找他,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打算好好想一想今后该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谁知躺在冰冷的床上,脑子里想的都是杜琬睡在自己身边时的样子。杜琬睡觉时很安静,很规矩,不会乱动,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之外不会发出半点声息,但对于柏礐而言,又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诱惑的。柏礐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没事给自己找罪受,但今夜孤卧高枕,竟发现杜琬睡在自己身边原来是一件令自己那么满足的事,那种满足感又令自己如此地陶醉,以至渐渐难以自拔。又想起下午杜琬让自己离开书房时所表现出来的不耐,柏礐只觉心中一沉又是一凉,到底……是被讨厌了吧。以后,杜琬是会躲着自己的吧,恐怕,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也是不能够了吧。想到这里,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渐渐地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柏礐全身都包围捆绑了起来,四肢似乎已经无法动弹,连呼吸都仿佛要停滞。原来,比起看着杜琬成亲,被杜琬厌恶却要痛苦上百倍千倍。柏礐后悔了,我……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柏礐抓过床头的酒坛子狠狠地灌了一口。边关的冬天天寒地冻,每个人的屋子里都会备上一两坛子烈酒以供暖身之用。一坛酒下肚,柏礐的思绪有些模糊,恍惚间仿佛看到杜琬第一次来到这个院中时的情景,当时只是觉得一个男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谁知半年多相处下来,自己竟被他深深地吸引。杜琬,还真是……妖孽呢。门口仿佛传来那熟悉的带着小心的敲门声,柏礐愣了愣神,随即一跃而起,几步跨出了屋子,却又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院门,摇了摇头,自己一定是太想杜琬了才会出现幻听,下午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又是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大晚上的出门来找自己?
索性靠着门框坐了下来,无月的夜,柏礐却想起了杜琬那仿佛盛着月色的双眸,不由出了神。恍惚间,熟悉的敲门声隐隐传入耳中,在一团混乱的脑子里打了几个转,才渐渐将柏礐的思绪拉了回来,柏礐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仿佛有所感应一般,迅速走到门口,一把打开了院门。
看着远去的小点,柏礐闭了闭眼,默默地拿起火盆关上了院门。
下半夜,大雪掩埋了一切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裹在被子里的两人都只觉得,这个雪夜是从未有过地寒冷。
那天之后,柏礐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杜琬。杜琬虽然有所察觉,但一方面摸不准柏礐的想法,另一方面又觉得两人发生那事后不好意思总是由自己主动去找柏礐,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便是接近年关。
戍守边关的将士自是不可能回家过年,于是在这穷苦之地,反倒是人人都十分看重过年的气氛。腊月十五过后,杜琬便带着大伙儿开始着手准备鞭炮烟火等物。第一次在京城之外的地方过年,杜琬心中几分惆怅,又有几分期待:这边关的年,应该会和京里的很不一样吧?
腊月廿三夜,送过了灶王爷,杜琬回到房中正准备宽衣就寝,却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轩赞的声音响起:“末将有要事要立刻禀告都统大人。”
议事厅中,小年夜却被杜琬紧急召集起来的诸将用七分不解三分不满的眼神看着杜琬,而杜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我刚刚得到消息,野离恪前几日突然发难欲杀嵬名赫而自立,却被嵬名赫突围逃脱,如今戎族内部已分裂为两派僵持不下。诸位,我们反击戎族的机会来了。”
然而,众人并未有杜琬所想象的兴奋反应,蒋衡道:“先不说如今已近年关,将士们没什么心情出关去打仗。我们对关外的地形本就不如戎族熟悉,加上这个时节关外到处都是茫茫白雪,该去哪里找敌人?天时地利人和都于我军不利,如何获胜?”楚烨等人纷纷附和。
柏礐看了看咬着嘴唇的杜琬,道:“莫非都统大人有什么妙计?”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齐齐看向杜琬。
杜琬看着众人,道:“嵬名赫此时一定满心怨恨,我们可以与其取得联系,告诉他我们愿意助他消灭野离恪,等他消灭完野离恪想必就已元气大伤,那时我们便可出兵一举灭之。”
柏礐皱了皱眉,道:“只怕嵬名赫不会相信我们。”
杜琬笑了笑,道:“我们可以告诉他,边关将士早已苦于戎族时不时的进犯,因此愿以此为条件,换两族的和平相处。”
“都统大人好想法。可问题是,派谁去说服嵬名赫?”轩赞道,“这可比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战斗更加危险。这个人不仅要能言善道,更要能够随机应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不害怕危险,只是都自忖没有把握能说服戎族的王。
此时,杜琬道:“我已经决定了,我会亲自去见嵬名赫。”
全场皆寂,未几,柏礐第一个叫出了声:“不可!”
“有何不可?”杜琬平静地道,“戎族都知道我来阳古城之前都只是一个文官,这点首先便能让嵬名赫放松戒心。”
“太危险了。万一……”
“谁去都是一样的危险。再说恐怕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吧?”杜琬的语气很坚定,毫不回避地迎着柏礐的视线。
柏礐的手在杜琬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地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浮现。一旁的轩赞道:“末将也以为,这里再没有比都统大人更合适的人选了。”说罢目光往柏礐身上转了转,眼神中带着一股不明的意味。
柏礐并没有注意到轩赞的目光。此刻他的心思全在杜琬身上,满脑子只想着如何不让杜琬前往涉险,见杜琬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心知劝阻已是无望,便道:“请允许末将随行。”
“不行。”谁知杜琬竟是一口否决,“你得留下来和轩参军一起主持大局。若我能成功说动嵬名赫,你再率军进入雪原。否则……我不能让阳谷城一下子同时失去都统和副都统。”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杜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柏礐的身上。
柏礐的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仿佛还想对杜琬说些什么,开口却只是:“末将……遵命。”
杜琬见柏礐并不坚持,心里不知为何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隐隐有一丝失落,目光在柏礐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开扫视了众将一圈,道:“我明日就出发。城中兵马分为三批:第一批八千人由蒋衡和楚烨带领,准备前往配合嵬名赫消灭野离恪;第二批七千人由柏副都统带领,准备突袭嵬名赫,这必须是我们最精锐的将士;剩下的留守阳谷城。”上次戎族进犯后,阳谷城守军便只剩不到两万人,后来虽然得以补充,但仍不到两万五千人。见杜琬如此安排,轩赞不由担忧道:“如此我们留守的将士便只有七千多人,其中还有大部分是老弱之人,万一有敌来犯,只怕此城难保。”
“戎族此刻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来攻城?而其余各族一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更何况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倾大半兵力出击。”杜琬微微眯起了眼睛,“此乃千载难逢之机,若不趁此机会倾尽全力给予戎族一次致命打击,岂不遗憾?”说罢,杜琬竟一躬身,道:“杜琬任性,连累诸位不能好好过年,在此先行赔罪了。”
众人哪敢受他的礼,急忙纷纷侧身,林飞道:“哎呀,赔什么罪啊。我们可是做梦都想把戎族灭光光呢,这不正好么?”
杜琬直起身子,双眼宛如夜空中的寒星般放着光芒,道:“多谢各位了。今日就先散了吧,好好睡一觉,明日开始可要忙碌了。”众人应是,陆续散去。
柏礐没有动。待众人走后,他走到杜琬面前,看着杜琬的双眸,一字一顿道:“答应我,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杜琬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半个月了,这人终于主动和自己说些与公事无关的话了。两边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连眼睛都弯了起来,道:“嗯,我会尽力的。”
“不是尽力,”柏礐又靠近了一步,杜琬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是一定。”
杜琬觉得脸上有些热,轻轻后退了一步,道:“放心吧,想那嵬名赫也不会有兴趣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的。”
柏礐一时没有说话,此刻,他好想抱一抱杜琬,但几番挣扎后还是忍住了,柔声道:“自己小心。”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