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1 / 1)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咳咳两声,老爷子和二庆同时回头望,只见村长老陈手里拎着一个竹篾编的篮子走了进来。
二庆看到老陈便急红了眼,一把上去摁住,“叔,叔,欣欣他到底做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关他?”
老陈低着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二庆却又顾不得去问个所以然,踉跄地跟着往屋里跑去,一下被门坎绊倒,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张欣赶忙去扶,二庆之前一路急火攻心地赶过来,又给这么一摔,浑身疼得就跟再无一处好地方一样,疲惫不堪地抬眼望张欣,伸手拨去张欣头上的一根稻草,咧着嘴微微一笑,“又瘦了。”
“二哥——”张欣痛哭。
被吴队长带来的人上门绑走自己时,他没哭;周宾拿着他的行李仍由吴队长当着自己的面翻捣时,他没哭;自己被关在这漆黑的屋子里时,他也没哭……却在看到眼前的人这轻描淡写的一笑时,让自己的心就好像突然被人剜去了一块,这痛比疼二哥痛,这难过比难过二哥还要难过,就想哭,想哭给这个人看,想要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为了这一家三口,他得活下去。
村长老陈叹气,“也不知道这叫造的什么孽,就单单从欣欣的包里翻出了那么多的药,现在给送到县医院去了,县知青办都知道这事了,只说要严肃处理。”
老爷子声音打着颤,“就几瓶药啊,又不是害人的,是救人的啊,怎么就要抓人呢?”
“是啊,我也说啊,就算是西药,怎么了,我说管他中药西药,能救人不就是好药么……”老陈显得很气愤,呸了一口,“他们偏说欣欣家庭成分不好,说这些药国内买不到什么的,说跟外国的特务有瓜葛,我去他娘的外国特务,欣欣有那能耐还待在这干吗?”
老陈的愤慨倒让当下的气氛缓和了不好,二庆靠在张欣怀里听着觉得好笑,抬眼微笑地望着张欣,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却又碍在有外人在,不好下手去摸这消瘦的脸庞。
张欣看到二庆眼里的意思,拿眼瞪他,又不舍得,只好饱含情意地回望了二庆一眼。二庆一直皱着的眉舒展开来,笑了。
老陈接着说:“乡里开会说明天要□□欣欣,数老吴那老王八最积极,也真是不要脸至极了,平时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回家躲他婆娘□□里不出来,这次倒数他最积极,这不明摆着公报私仇么……”
“其实,那几瓶药,真的不是用国内的药方生产的,是我家世叔从美国带过来的原药,当时是药包,回到家家父才给它们重新配成了胶囊,这才装在阿莫西林的瓶子里的。”
“啊?”张欣这番话倒实在把老陈惊诧到,“那,那他们县医院要给查出来了怎么办?”
张欣低下头,老爷子完全不懂这中间的变故,只得陪着唉声叹气。
老陈低头想了半天,才下决心似地说道:“这话到我们这就算了,再不能让别人知道,回头他们要问你你只说不知道,明天我再在旁边帮着说些好话,就看天命了……唉……”
老爷子抽噎着说:“陈老弟,我们哥俩这么多年,小那会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你当了村长我们来往倒少了,现在你这么帮我们,我……”
“好了,老哥,这会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欣欣救过我孙子的命,我记一辈子,我家儿孙也会记一辈子。”老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的竹篮子递上去,“赶紧吃了饭吧,今晚再在这熬一夜,明天肯定不在这了……”
老陈转过头望着墙上的一格暗窗,叹了一口气,“明天你在哪,我也不晓得……”
二庆满不在乎地接过老陈的话,“你们都走吧,我在这陪他。”
“二哥,不行。”张欣立马拒绝,“这里晚上冷的很,你病着,赶紧和父回家。”
“你也知道冷,你平日里就没暖过,在这过夜回头冻坏了!”二庆倔强地回应。
老陈连忙打断二庆的张欣的对话,“这会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晚上还是让秀英送床被子过来,我都打点好了,你们放心回家吧。”
张欣点头,“嗯,村长对我照顾着呢,二哥,父,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回家了。”
老陈起身催促道:“好了好了,都走吧,时间长了我也说不过去。”
二庆耍赖一般躺在张欣怀里,“我不走,我没劲了,我再躺会,你们先走。”
张欣又好气又好笑,“二哥,别耍孩子脾气了,回家了,宝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老爷子说:“宝我给送到你黄毛大妈家去了。”
“噢,可是二哥不能这么摊地气,回头又咳了,你是要再把我吓死一次么?”张欣望着二庆说道。
二庆这才怏怏起身,不舍地轻拍了一下张欣的头,弯腰起身之际擦过张欣的耳朵,轻声留了一句:“就这一夜,明天我就是抢也要把你抢回家。”
张欣听了低头浅浅一笑。
待到屋门重新被锁住,张欣听到门板上有轻巧地扣锁声音,知道那是二哥在不舍,遂跑去门边,对着门板轻声说:“二哥,我不会死的,所以你也别死,你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去北京,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门外二庆压低声音嗯了一声,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
老陈对着门外大声喊:“你们都给我看好了,出了半点差错找你们拿命!”
门外的两个人唯唯诺诺地应声着。二庆这才弃了锁,转身离去。
这一晚是张欣这几天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晚,知道二哥已经醒了,能走这么多路过来看自己,肯定是好得差不多了;知道村长还在为搭救自己出主意;知道自己可能只是平日里一不小心得罪了一些小人而已;知道大家眼下都还好好的,只要没死,前面不就是希望么。
二庆回家后躺在床上,把张欣睡觉的枕头抱在怀里,蜷缩着迷迷糊糊睡过去。心里难过得稀碎稀碎,明知道帮不上张欣半点忙,长这么大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倒下,一次就已经够把欣欣折腾得可以了。他们还有许多事情没去做,许多地方还没去,他曾经对他说,哪怕只为他想那么一点点,一点点,都要为了他好好活着。欣欣不是只为了他想了一点点,他几乎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他的身上,他又怎么可以让他伤心失望。
二庆想了想,遂起身,去厨房找来一些吃的,吃下去。站在院子里望着私塾所在的方向,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欣欣会不会害怕?欣欣肯定很害怕!不行,我得去看看。
当即开了院子门便朝私塾走去,一路心里只默念着,欣欣别怕,我来了。
门口已然没了守卫,二庆悄悄推开门,吱呀一声,又怕吓倒了里屋的张欣,只好轻声喊:“欣欣别怕,欣欣别怕,二哥来啦——”
张欣裹着老陈媳妇送来的被褥正迷糊地睡着,听到动静,连忙起身。
“二哥?是你?二哥?”
“嗯,是我,我来陪你啦,别怕。”二庆站在木门的外面轻声说着。
“二哥,你真是……”张欣心疼地爬到门边,却又不得不狠下心说:“你这么糟践身体对吧,那好,我明儿就说那药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
“别,别,欣欣,我就是想你了,怕你害怕,我来陪陪你,我不坐地上,你看,我站着在的……”
张欣鼻头一阵酸,强忍着眼泪,佯装镇定地说道:“二哥,回家吧,我不怕,你要是为我们俩好,为父和宝好,你就回家,我知道你来了,我心满意足了,真的,可我舍不得你,你要是再病得严重点,我真的不原谅我自己了……”
“欣欣,欣欣……”张欣低声喊着,“好好,欣欣,我这就回家,我不能倒,你没看到,我来之前还吃了好大一碗饭呢,真香,明天我给你做,给你吃的胖胖的,啊……”
“嗯,明天……二哥……你给我做……”
张欣到底还是忍不住,任由冰凉的眼泪在脸庞滚落。
“欣欣,你别怕啊,就当我在你旁边,要盖好被子,我,我回去了啊……”
“回家吧二哥,明天我也回家。”
二庆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走一步就轻喊一声,走一步就轻喊一声,越走越远,又怕欣欣听不到,可又不敢喊大声,待到走出木屋,脸上早已经是挂满了泪水。
张欣裹着被子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瑟缩着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