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1 / 1)
人世间的太多无奈,并着些许不可言说的错误,正洋洋洒洒地发生着,那时候谁都饶不过谁,恨不能把人家祖坟给挖了才得以泄愤。可是到头来,老了老了,倒放开了许多,心下的旧仇恨结了疤,长了茧,厚厚的一叠,想抠抠不去,又明明白白地生长在那。
许多年之后吴队长老得快走不动了,颤微微地去二庆家求二庆原谅,说那是他一辈子做的错事里最错的一件,要是在自己归天之前不能得到原谅,那就是生生世世都不能好活了。二庆淡淡地笑,坐在堂屋门口的小马凳上,吧嗒地抽烟望着院子里的四角天空,那时候大约也是个春天,鸟儿叽叽喳喳地从南方迁回,在老房子的屋檐下垒窝,可是心里的那只鸟儿,飞去哪了。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月儿那个明
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啊
二庆从悠悠的歌声中醒来,身边早已不见唱歌的人,只有二宝一个人半个身子趴在床沿,认真把玩着搭在被面上的衣服扣子。
“宝?”
二宝抬头,眨巴着眼望。
“宝?小爸呢?”
“小爸,走,走了。”
二庆一骨碌翻身起来,迅速头晕脑胀起来,天旋地转了好一阵之后才能看清二宝,“宝,你,你说甚么,小爸呢?”
二宝没再理会这个看起来如此陌生的爸爸,他面色惨白,拧着一张脸瞪着自己。
二庆很难受,头晕之外浑身的疼痛仿佛都积压在胸腔里,一团棉絮一般,揉不掉,又咳不出来。
老爷子进来,双眼红肿,看到二庆醒了,眼底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光芒。
“庆,庆……你醒啦……”
“父,欣欣呢?”
“欣欣他……”
老爷子断断续续欲言又止,让二庆更是急得想上房揭瓦,“欣欣到底怎么了?”
“村里说他家庭成分有问题,给关起来了,两天了……”
“怎么好好的就家庭成分有问题了?”
“他们把欣欣行李里几瓶药抄走了,老陈说问题很严重……”
二庆急得捞衣服上身,“我得去问问叔!”
“你去有什么用,他们把欣欣关在原来老私塾那屋子里,常年都没人住的,晚上还到处漏风……”
“我得去看看欣欣啊!”二庆嚷嚷,“这些王八日的,平日里欣欣对他们也不差,怎么翻起脸就不认人了!”
二庆一路走得很急,有些磕磕绊绊。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断断续续醒来过,意识里知道那个细瘦的人又在给自己喂鸡蛋粥吃,又在给自己擦身子,还有滚烫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只是自己不能够醒来,那眼皮重的仿佛一辈子也睡不够一样,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想抱他,想亲他,想跟他说话,却一样也做不了。
村里的老私塾原是有个老秀才在那给小娃们教学的,后来老秀才过世了,他的学生们到底没一个学到了他的半点皮毛,到二庆小那会是最后一拨,后来村里的朗朗书声渐渐和这个私塾一样被人们遗忘,才过十几年,这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些曾经的朗朗读书声一样。
二庆走到私塾跟前早已头晕耳鸣满头大汗,弯着腰胳膊撑着双腿望着私塾门口站着的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们看到二庆歪歪斜斜走过来,顿时来了神。
“喂,这儿关着犯人,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你他妈的才是犯人!”二庆吞咽着口水骂道。
“你怎么随便开口骂人啊?”瘦一点的年轻人义正言辞。
“老子还要打你!”二庆捋了胳膊就要往上扑,被身后的老爷子给抓住。
老爷子忙着给门口两人陪着不是,回头骂道:“你是要害死欣欣啊!”
二庆这才回过神来,身子轻飘飘地站着,只拿眼去瞪那两人。
老爷子哈着腰上去给每人递上一支烟,陪着笑说道:“里面关的是我小儿子,他弟弟,有错,我们都知道……”
“父,他有什么错!”二庆气极。
“你给老子闭嘴!”老爷子回头嚷二庆。
“老头子,回去吧,组织上派下来的任务,我们不能经不起考验。”瘦年轻人厌烦地说。
老爷子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把手里的整包烟都塞到那人手里,“对,对,不能经不起考验,我们就进去看看,两位行行好,这个,给你们,解解乏,抽着玩,抽着玩……”
“好了好了,你进去吧,快去快回。”瘦年轻人收了烟,揣兜里,“赶紧出来啊,被上头看到我为你是问!”
“是是……”老爷子回头瞪了二庆一眼,“还不快进去!”
二庆这才病歪歪地跟着老爷子走了进去。
私塾原是旧木搭建的房子,没有半点泥土青砖,二庆原本是很熟悉这里的,许多年前老秀才死后,他们一拨孩子曾回来这里玩闹过,再后来听大人说老秀才阴魂不散地夜夜在这里给小鬼们上课,他们才再不敢回来这里。
这次再走进来,没顾得上看别的,径直往里面走去,在一个关了门的隔间外面听到了张欣在唱歌。
“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摇篮轻摆动啊……”
二庆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欣欣,欣欣,咳,咳……欣欣……”二庆咳嗽着,老爷子抹着眼泪在身后拍着二庆的背。
“二哥?!”
张欣猛地回过神来,这不是幻听,他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二哥,二哥!”
“欣欣啊……”
“二哥,你怎么来了,该在家躺着啊你。”张欣一瞬间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想见到二哥,却又担心二哥的身体。
“欣欣,欣欣……”
二庆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满脸的泪水,声音却没有半点哭腔,他不停地喊着他的欣欣,他以前从没这么贪婪地想过有一天会这么想永远地喊着他的名字,一直喊下去。
“欣欣啊……”老爷子梗咽着喊道。
“父!”张欣回应着,跪在一门之隔的黑屋子里面,哭着说:“我真是不肖,让你也跟着遭罪。”
老爷子老泪纵横,“欣欣啊,他们说什么你都别承认,你记得了,你不承认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