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1 / 1)
春雨淅淅沥沥,一直没有停下,如牛毛细丝,斜斜地穿插在一片雨雾里。老祠堂的屋檐滴滴答答往下淋着水,鸟儿燕儿也都停了四处飞奔,静静蹲在墙头,左右甩掉头上的雨滴。
老祠堂的上堂正中摆了一张方桌,村长老陈坐在右首,左首坐着两个县知青办来的干部,正襟危坐,沉默不语。中堂满满一屋子村民,这场面和几年前土地改革那会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候□□的是村里的地主,这次□□的对象却是一个知青。
人群里老爷子扶着二庆靠在一个柱子上,二庆抬头望着屋檐淅沥的雨滴,黄毛大妈左右低语,一边四下点着头,一边往二庆身边挪。
黄毛大妈挪到二庆身边,低声说:“庆,你先别激动,我跟他们都说好了,等会不治欣欣的罪。”
二庆点点头,身后的老爷子满怀感激地望了黄毛大妈一眼。
“来了来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左右让开一条路。
张欣显得有些疲惫,被雨淋湿的头发搭在额头上,他四下望望,微笑着对乡亲们点头。在人群里搜寻到二庆的眼神,急切地望了一眼。
二庆心里一阵难过。
跟在张欣身后的是吴队长,他儿子吴巧水瑟头瑟脑地跟在旁边,乡亲们颇为不耻地瞪着这一对父子,转而又满是同情地望着张欣从跟前走过。
待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老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这次张欣同志的问题很受上级领导的重视,县知青办的王干事和赵主任都亲自过来了,所以,有什么就说什么,乡亲们也不必顾虑到太多,问什么答什么。”
坐在旁边的王干事和赵主任点了点头,站在中堂的乡亲们也随之点头。
“那,王干事,赵主任,你们说说?”老陈示意。
两人互相推委了一番,最后赵主任才说道:“关于此次张欣同志私自藏药的问题,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的重要问题,上级很重视,我这也从县医院取来了该药的化验报告,陈村长,你来念给乡亲们听听吧。”
老陈慎重地接过赵主任手里的化验单,简单看了看,念道:“药品化验结果,该药品名为阿莫西林的用药成分与国家安全用药程序不符,可列为危险用药……”
张欣顿时有些懵,结结巴巴地说:“村,村长,那药,那药我不知道这些啊……”
老陈望着张欣点了点头,遂又转头四下望了一下,“那个,相亲们,有谁都吃过这些药?”
满满一屋子人便小声议论开来,只说是药品成分有问题,也没说是不是有毒的,这下如果站出来说吃过,还指不定要给自己安上个什么罪名。
“我吃过!”黄毛大妈突然大声地喊了一声。
众人安静下来,诧异地望着她。
“我吃过,我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过,大家也都晓得,平时头疼脑热的,也只能从欣欣那里拿过几粒你们说的什么什么林吃了,吃了就好啦,这都快半年了,再没犯过!”
黄毛大妈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四下煽动气氛,“大家谁吃过谁站出来,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只求一个对得起天地良心,欣欣这娃平日里怎么对你们的,他怎么可能会用□□害大家?”
乡亲们连连称是,站出来说自己吃过张欣给的药并且已经药到病除的人家又多了好几户,老陈满意地看着,心里盘算着这场“□□”的胜算已然在望了。
“我来指证!”
吴队长站了出来,众乡亲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儿媳去年吃过张欣给的药,后来一直没见好,长年下不来床,这还不是被他的药给害的!”
“就是,就是。”吴巧水跟在身后附和着。
张欣委屈地小声说:“我当时没拿药给你,我给她开的是保胎安神的中草药的药方……”
二庆早已怒火中烧,几次想冲上前去揍这爷俩,都被身边的老爷子死命拽住。
黄毛大妈气不过,大声说:“大家也都看到了,他老吴家儿媳养了个大胖闺女,现在娘儿两还在床上喝着老母鸡汤呢,她们哪里吃药吃坏了?”
“就是就是,老吴啊,做人要有良心……”乡亲们一阵低语。
“就是吃药给吃坏了!”吴巧水也扯大了嗓门喊,“身子都肿得不像样,我父后来请了乡卫生所的大夫才给看好的!”
张欣站在人群中间,无奈地看着这对搬弄是非的父子,却看到人群中间的二庆,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他担心二哥气坏了身子,连忙委身说道:“我,我真的就只开过一个中药的药方,我,我求求你了吴队长,我真没做那样坏心眼的事儿!”
吴队长冷笑:“哼!就算我儿媳受了老天爷庇佑,没被你的药给毒死,那你这投敌卖国的特务作为,还有什么解释?”
村民们一时被投敌卖国这四个字给怔住,四下议论开来。
“我,我真不知道这些……”张欣做不出任何解释,只好转身去望村长老陈。
老陈轻咳了一下,“这个嘛,按原则上说,我们弄不清这些药品的成分到底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我们自己都弄不清,又怎么好治人的罪,我看,不如把这些药品送到高级一点的医院,化验一下,是好是歹总有个结果,你们说呢?”
老陈说着望向桌子对面的两位,那两位也正在愁着不知该如何处置,说实在的报告上只说和国家药品生产程序不符,可也没说这不符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没了主意,只能随着村长老陈的话自己寻到一个台阶下,连连点头。
老陈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缓了缓气,说道:“今天这个会议就开到这吧,县领导们自己心里都有了底,多了就不做讨论了,就这样吧,张欣同志暂时不能离开联新村,等药的成分检验清楚了,再来审问。”
这时吴队长向人群里的周宾使了个眼色,周宾却被身边的陈昊和李国梁死死按住,脱不开身。
吴队长着急地说:“我,我还有个证人,可以证明张欣的家庭成分和此次投敌卖国的行为有很大关联!”
赵主任一听吴队长的话,惊讶地说:“你,你赶快说!”
吴队长这才喊道:“周宾同志,出来说话!”
陈昊和李国梁这才懊恼地松手,周宾从人群里走出来,望了一眼张欣,说道:“我,我是从北京来的下放知青,领导好。”
赵主任无暇听其他的,只说道:“你快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周宾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说道:“是这样的,张欣同志的家庭,原本倒是行医的,后来,后来有个世叔在美国吧,才给了他们这些药,所以,这药,绝对是从美国过来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一席话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位,二庆几乎快要绝望,他望着人群里无助的张欣,他此刻只想拉着他,远离这些是非,一辈子再不要看到这些恶人。
村长老陈并不知道周宾是怎么知道的这些,当下神情有些紧张,坐在他对面的王干事回过头悠悠说道:“陈村长,对于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我,我认为,我们就事论事,张欣同志带来的那些药到今天也还是没有让哪一位村民受过伤害呀,我,我认为……”老陈越说紧张,二庆在下面听着闭上眼,心里一阵绝望。
“你认为什么认为!”吴队长在冲着老陈嚷道,“是的,他不就是帮你们陈家带来一个孙子嘛,你就这么包庇他的罪行,他投敌卖国,你也想晚节不保么陈村长!”
老陈被吴队长嚷得有些语塞,索性不再搭理。
周宾站在张欣身边,嗫喏了一句:“我对不起你,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张欣闭着眼睛摇头,他几乎是一路从天堂走到了地狱,希望在一瞬间化为泡影,这一刻站在身边的人,还有谁能值得信任。
站在人群里的黄毛大妈指了指陈昊和李国梁,大声说道:“也不就他一个人从北京来的,还有他们呢!叫他们也说说。”
陈昊站了出来,说道:“我和张欣是一个班的同学,他的家庭成分我倒是知道一些,但是关于什么投敌卖国的事,我是绝对不知道的,况且,我只说一点,若真扯到投敌卖国的份上,我想在座的各位,大概谁也没有权利给他治这个罪吧,要是实在不行,我倒建议两位县领导,可以向中央请示一下,具体怎么发落,也绝不是这里的村长或队长能定下来的吧!”
老陈赞同地点头,两位县领导显然被这个下放学生的一番话给镇住,也有些下不来台,赵主任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位同志说的确实是,中央没有给我们任何处决老百姓的权利,我们也不会随意给别人安上罪名,一切都要依靠证据。”
陈昊冷笑了一声,“所谓证据,也不应该只是这区区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一个人说的算吧?”
老陈连忙接过话,“当然不是,村民人人有说真话的权利。”
“我的话也就这些,该怎么处置你们自行商议吧。”
陈昊说完这句话便回到李国梁身边,李国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赞许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