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1 / 1)
张欣哭累了,靠着墓碑坐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其实他早注意到这座坟的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沿着走下去绝对可以回到村里,可是此时他却不想再走了。张欣望着黯黑的天空,这时候自己才感觉到了累,感觉到了孤独,每天一副积极向上向组织靠拢的状态几乎快要把自己蒙蔽,甚至做梦都是在背□□语录。下乡这半年,几乎都没有梦到过自己的父亲母亲或者姐姐,这又是怎么了……可是现在,父亲和母亲已经不在了,姐姐远在美国,自己突然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脱离出来,成了一个孤儿,再没人疼没人爱。
之前一直以组织的力量大过一切的看似坚实的后盾来支撑着自己,在这一刻它们突然崩塌,显露出背后的无尽荒凉。张欣想哭,却再哭不出来,张着嘴,绝望地望着天空,任眼角的泪水不断滚落。
二庆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张欣面前,瞪着眼睛望着地上烂泥一样的人,终憋下了即将爆发的火气,弯腰扶着张欣,自己转过身,把他扛到背上,朝家里走去。
张欣开始发高烧,额头烫的烙手,老爷子牵着二宝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张欣直摇头,二宝不明白事情,只轻声喊着“苏苏——苏苏——”,二庆喂张欣吃了两粒阿莫西林,然后绞了个毛巾把搭在张欣额头上,拧着眉头回头说了一句:“都去睡吧,让他歇会。”
老爷子嗫喏地说:“庆啊,他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二庆果断地扔下一句,转身出去。
深夜,二庆躺在张欣身边,睁着眼睛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当年二宝也是这么高烧不退,烧了三天三夜,之后再送县医院医生已经说太晚了。假如,只是假如,张欣就这么死了,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吧,他明明知道他心里有事就是不肯说,自己还不愿意陪他说话,带他上山以为能让他多注意点别的东西,没想到弄成这样。二庆一边想着一边恨不得捶自己几下。
伸手探了探张欣额头,冬天的夜晚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立即感觉到一片冰凉,张欣的额头却仍然很烫。
“喝水,渴——”张欣迷迷糊糊说着。
“啊?!”二庆几乎弹跳着起来,下床点亮油灯然后去倒水,又怕太烫,自己抿了一口试试,才送到张欣嘴边,却发现张欣平躺在床上几乎无法喝水,才一小口就把他呛得涕泪横流。
二庆赶紧找来一块干布给张欣擦干净,再把张欣抱着扶进自己的怀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茶缸送到张欣嘴边,迷糊中的张欣感觉到嘴唇碰到了水,这才安安心心喝起来。
第二天早上,二庆起床穿衣服,看了看张欣烧得似乎有些浮肿的脸,烧退了些,可额头仍旧有些烫,无奈又喂了两粒阿莫西林,这才放心出门。
老爷子过来看望,捏着张欣的手,老泪纵横。
“欣欣啊,你这孩子,我这个老头子昨天才跟你说,要把心放宽,要把心放宽,你怎么就不听,自己作践自己,你妈要是看到,不心疼死?”
二宝站在床尾把玩着张欣的外衣上的扣子,不声不响。
挨到中午二庆回家,老爷子连忙拉住二庆,“庆,欣欣他还在烧,我们送他去医院吧,送医院吧,要不然……”
二庆没理会老爷子说的话,转身放下搭在身上的衣服,又去水缸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晌才丢回一句,“家里还有多少钱?”
“钱,钱……”老爷子哆哆嗦嗦地说着,他这一辈子,最想的就是这个字,最怕的也是这个字,穷惯了,没有钱的概念,可是每次提到钱的时候,就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懊恼,甚至有些愤恨,凭什么自己要这样清贫潦倒地过着这一辈子。
“没钱送医院不是一样死?”二庆说完就去了厨房,从碗橱里舀出一些米饭,兑上水,点着灶,打了一个鸡蛋,煮稀饭。
滚烫的稀饭舀进碗里,上面放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二庆把荷包蛋捣碎,加了一点盐,和着稀饭搅成一碗糊,溢着蛋香,送进了卧房。
张欣的脸已经明显浮肿,红扑扑的,没有表情。
二庆绞了一个热毛巾把,擦把着张欣,让他的脸上起码有了一些湿气,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干燥骇人。然后才把张欣抱起来扶进自己的怀里,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勺,一勺一勺喂着张欣吃。
张欣安安静静吃完,二庆拿了自己的枕头过来垫在他的背后,让他靠着。张欣虽然没有醒,却仿佛有了一些知觉,眼珠子在眼皮里滑动着,二庆看到,低下头问,“想说甚么?”
“妈——妈——”张欣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
“妈来了,不怕了,乖乖睡觉。”二庆木然地隔着被子轻拍张欣的胸口,转身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