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三人在住院部的走道上碰了个正着,最吃惊的当属花形。不自然的扶了扶眼镜,匆忙望了一眼仙道,却只得到一个轻微的耸肩和意义不明的嘴角幅度。
也罢,仙道这个朋友,在花形看来,好像经常令人吃惊,却正因这种与众不同,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又好似都不值得诧异。
“泽北的情况刚刚稳定下来,□□霉素B与苯海拉明注射后,产生了痉挛。值夜护士又给他注射了一点吗啡,现在已经睡过去了,你可以去看看他”。
流川点点头,欲绕过花形,往走廊深处去。刚一动身,却擦到了仙道的肩膀。纸张滑过手背般的轻微,两人却都有察觉,对视一下,迅疾而过。但这一次,仙道却没有露出他那根本没有意义的浅笑,因为……流川笑了,是他从未见过的苦笑。在撞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昙花一现。仙道明白,那是给他信息,如那杯他忘在窗台上曝晒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柠檬茶一样,酸涩无比。
“流川……”出声的人,是花形。
流川闻声,住了脚,复又回转身来,等他再度开口。
略显为难的叹了口气,花形还是将话说了下去,“他的CD4低至个位数,病毒载量超过7万每单位,不仅是隐球菌脑膜炎,以前肺上的毛病……”
“医生,请直说”。
花形抿了嘴,半晌才松开,“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以为,从明晚起,你可以留下来陪护他,我会通知护士为你加床”。
流川什么也没说,一张脸仍旧看不出悲喜,只再度迈开步子,朝方才的目的地前行。而花形直看到流川的身影,消失在一扇病房门后,才终于回身招呼仙道。
“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流川是我们事务所的员工”。
仙道又恢复了平素的模样,花形见了,反倒有些无奈的笑了,“员工?员工这么晚了,还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这算不算明知故问啊?感觉像在和藤真说话似的”。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这次别想混过去”。
“哪有,我和他……”
话至此处,仙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朝走道右侧望去,那扇阖上的门,让他无法诉诸言语。
“哎……”,花形顺了仙道的视线,不知何故,竟又长叹了一声,拍着仙道臂膀,继续说道,“你啊……玩玩的话,趁早算了吧”。
仙道不答,只是笑。
“不过健司肯定很乐意听到这件事”。
“尽管让他取笑好了。倒是那个泽北……”
“病人的事,我可不方便随便说。你要是有本事,还是让流川告诉你比较好”。
单人病房里漆黑一片,唯有立在墙角的空气净化器还亮着工作灯,病床上方的紧急呼叫钮也仍散着红光。
一进门,流川便站住了。床上的人,因为药力的作用睡得很熟。只一个包裹在棉被里的身形,微微起伏,看不清嘴脸。恍惚间,竟有些难以辨认这到底是泽北,还是一年前临床的男人……
几步的距离,他昏昏然,觉得好遥远。远得好像一步踏错,便会坠入这场漫无止境的夜。
如履薄冰,这些年。
黑暗中,他蹲下身去,无助地将脸埋进那双什么也抓不住的空手里。
然而却始终眼眶干涩,双唇紧闭。内心的纠葛两难,无法被表达,眼泪或言语,都无从抵达,被一块巨石压在意识的最底层……
推开值夜室的门,桌上的台式电脑仍亮着,花形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坐在他位置上翻着一本医疗杂志的男人,是仙道。
见到来人,仙道阖上了杂志,仔细地打量了对方,只见他神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在仙道眼中,这男人其实与自己很相似,真正触及灵魂的悲喜,从来就不显露在外。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却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愿让人知道,还是根本就无计可施,缺乏与人亲近的基本欲望与能力,即便是所爱的人,也无一例外。
“他怎么样?”
“睡了”。
不算回答的回答,让两人陷入了沉默。流川在一旁的沙发上落了座,与仙道隔了办公桌,呈九十度角的坐了,即便交谈,也可以不用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而是将视线投向一个空虚的点。
“医生呢?”
“去楼下研究室了,应该很快会上来,你找他有事?”
“不,没有”。
“那你是来找我的?”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你来值班室,既不找医生,也不找我,那你来干嘛?”
“……”
“流川,你听过一个故事吗?说有一个男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幸被家人遗弃。一个人住在一所同样孤零零的房子里,他知道家里不会有别人,但每天下班回家,他还是会打开又关上房里的每一扇门、每一个橱柜,甚至是掀开锅盖看一看。他在找、在确认,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的确是被抛下了,而不是在玩一场没有止尽的躲猫猫。你说,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和他,有那么一点相似。你打开的这扇门,和他的锅盖与橱柜很像。说白了就是……你想要我在,不是吗?”
“……那你呢?为什么要留下来?”
“因为我跟你想得一样,我想要在场”。
良久,流川没有接话。
再开口时,却偏过头来,看了他的眼,缓缓道:“仙道,如果我说,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一直在恐惧会变成今天这样,你相信吗?”
“不仅相信,甚至早就有所察觉。因为你说过,让我别来找你。而你始终无法拒绝我,又始终无法接受我。你在挣扎,我知道”。
“是,瞒不过你……大概糟糕透了吧”。
“如果你现在选择逃避的话,确实有够糟糕的”。
短暂相接的视线,再度被流川错开,“我们之间……我没有办法面对”。
“不,你有”。
“……?”
“说出来,把你所想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通通都说出来。无所谓道德,无所谓逻辑,无所谓其他任何……我想知道的,是你最真实的感受”。
说话间,仙道已站起身来,走到了流川面前。逐渐接近的压迫感,让流川无以为避的抬起头来。
“说出来,把那个会痛苦、会犹豫、会犯错的你说出来,这并不可怕”。
“仙道……”
他望了他的眼,知道今夜……将会无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