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许多东西,不过很久是不可能理解的,而待到明白时,又为时已晚。理智与感情,能达成共识的机会,一生中似乎并不会遇见几次。若当下选择了心,日后便觉当初愚不可及;而如若当初选了脑,日后又会追悔不已。所以人,注定无法获得恒常的幸福,因为你困惑,因为你无法不困惑”。
仙道,这个看得太过明白男人,在说完这席话后,载着流川往城郊驶去。流川无言以对,却清楚的知道,人想要活得明白,实际上,对自己最残忍。不断的剖析自己,剖析他人,最终对所有人事都看淡看厌。看似生活在激流勇进的环境里,但内心却始终是个边缘人物,以更加超脱的眼界,看待无常世事与混沌人心。而这……或许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真正吸引人,却又不能为人所完全理解的地方。
流川没有问仙道,他们要去哪里。越来越稀少的行人车辆,与遥遥甩在身后的人造建筑,让他有种逃离的错觉,逃离这个社会、这段命运所强加给自己的一切。他甚至希望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就这样,承载着他们两人,消失无踪。
车开始驶上一条山道,不算太陡,却十分幽僻。没有颠簸感,证明路面相当平整。但道旁却没有任何照明,仙道切换到远光灯,照亮前途,仅仅是几米的前途,仿佛并不需要看得更远、更清晰。
“这山海拔很低,绕山一周,最快能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专业的山道赛车赛事也在这里举办过。我认识城里的一个民间赛车组织,这里算是他们的据点之一。没意外的话,是每周四晚,十一点开始集结清山,十二点正式开始跑车。入山口与出山口都有人放风,每辆车配备一个对讲机,一旦有别的车辆上山,便及时通知。当然,还是危险且违法的行为”。
“你试过?”
“嗯,许多次,开朋友的车,所以我对这段山道很熟悉,哪里有连续急弯,哪里有长下坡,了如指掌。但我不载人,我也不知道在哪一个弯道上猛拉手刹后,车会就此翻下山。未知的远比知道的多,不能掌控的远比尽在把握的多,像生活本身一样”。
“出过事吗?”
“不少,有人摔断了脖子。但比起脖子,他们更担心警察”。
“不害怕?”
“怕,越怕越兴奋。沉迷于极限运动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向往死亡。他们的激情,就来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本身发起挑战”。
“听上去你在替他们辩护”。
“不,没有。一开始就说过了,这是违法且危险的行为,最坏的情况如你所想,不仅连自己的脖子保不住,还可能会牵连到无辜的脖子。只是这并不矛盾,在法律上不被允许,在道德上遭受批判,但在感受上却可以同时存在。独立的个人远比一个群体复杂得多,任何一个群体都有规则,说得俗一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里受到禁锢,同时又得到自由。但人性本身并不是江湖,或许……说是深渊更恰当,这里面才是真正具有无限可能的地方,所有可能的善与恶,都在里面”。
“他人即地狱”。
“也可以这么说,但这句话更加丰富。不过,现在能跟我谈谈你的‘地狱’吗?”
“不巧,你也是其中之一”。
“哈哈,好巧,你也是”。
仙道在封闭的车厢里,笑出了声,就连流川都不禁微微扬了一下嘴角,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放松下来。
幽蓝的仪表盘被设计成钟表的样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速度就是时间。
仙道始终将车速控制在限速以下,徐缓的爬坡,再像丝绸一样的滑过每一个弯道。他们两人仿佛也成了这山里的一片枯叶,随风而起,随风而逝,并不再试图与必须经历的朔风抗衡。而那些说过的话,就随手散在风里,今夜一过,再寻不回。
如木在林,如云在天,只有那些水到渠成的事。
车载收音机并没有开启,但流川却持续听见一个低沉的男音在轻轻诉说,从一个花好月圆的年少爱情,讲到一场风云突变的生死拉扯。只讲诉,不评判,甚至也没有情感的起伏,只有呼吸间的自然停顿。
他与他自己的故事,隔山对望。
既是倾诉者,也是聆听者。就像仙道说的那样,许多事情,不等到时过境迁的那一日,人就始终无法领悟。
也不是没有想过,会在某一天,跟一个偶然相逢的陌生人,在夕阳下饮同一壶酒,用各自的往事作小菜,就这么饮着、醉着,相互之间理不理解都无足轻重。酒一喝完,人就散场,再不相逢。
可命运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从来没有问过他,你准备好了没有?
你准备好,要与曾经爱过的人诀别了吗?
你准备好,要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同胞走投无路了吗?
你准备好,要在一个艰难而又尴尬的时间里,遇见另一个会让你心动的人了吗?
你准备好,要将一个人的困境,变成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纠葛了吗?
你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清楚,一切就已风卷残云、沧海桑田,回首的时候,竟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于是你感到渺小、寒冷与孤独,你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会冷吗?”
刚一站下车,仙道便开口问道,而在流川并不算长的叙述中,他未曾说过任何。
秋末冬初的山风,冰凉如一记直冲脑门的硬拳,冷,却冷得人清醒无比。
见流川摇头,仙道打开了手机自带的电筒功能,照了脚下,才让流川看清,近侧的山壁上被凿出了一道阶梯,再往上看,却又陷入了黑暗。
“是凉亭,凉亭与湖泊”。
仙道说着,向流川伸出手去。流川握了,随了他,在几近摸黑的环境里,一路往上。
半途中,仙道问他,“你有没有恨过泽北?”
而直到踏上凉亭,流川都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