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看见站在门外的人,仙道难掩惊讶。
与流川往来的日子,不短不长,但到底这却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叩门。亦惊亦喜……亦尴尬,因为流川并不是今夜唯一一个突然到来的访客。
“怎么汗涔涔的?快进来,小心着凉”。
见流川一身轻薄的运动服,好几处因沁了汗,贴着身子,脸上、颈上又均水痕未消的样子,仙道却是没有犹豫,赶忙招呼他进屋。
“陪跑,就在附近”。
趁着流川换鞋的空当,仙道已拿了自己的浴巾来,替流川搭在肩头,没忍住,又顺手帮他擦了擦脖颈上的余汗,直到流川换好了鞋,自己腾出手来,方才作罢。
“夜跑还要人陪!”
仙道有些不悦,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这两三年,事务所什么千奇百怪的请求没遇见,陪跑再正常不过。
“想借下浴室,家里花洒坏了”。
仙道的不满,流川全当没听见,仍是自顾自的说明了来意。
“好好,我去给你拿衣服”。
“不,就穿这身……”
一走过鞋柜前的隔断,流川就对上了一双微微泛红的眸,眼下的妆也是些些污花。想是也听见了响动,坐在餐桌前的女人努力克制着哭腔,竟也挤出了一点笑意来望着流川。只是桌下,一双垂在腿间的纤手里,紧紧攥着一团纸。她尚未抚平的情绪,似乎全都转移到了,那张几乎要被揉碎撕裂的纸上。
“是彰的朋友吧?我是月岛”。
女人笑着,最先开了口,手中的纸团却止不住颤抖,细小的一个动作,流川却没有错过。
“对,这是流川,来借下浴室”,仙道顺阶而下。
整个房里的气氛,似乎就在等流川也接过这一棒,顺理成章的先去沐浴,待到出来后,仙道定已把女人打发走了,一切便就这样体体面面、风平浪静的翻过一页。
但流川,似乎永远是仙道的意料之外。
“抱歉,打扰了”。
流川仍是无甚表情,只为自己的冒昧,向女人轻点了下头,拉下肩上的浴巾,还了仙道,转身就走。倒不是出于尴尬,只是觉得女人尚有话要对仙道说。况且,那张皱巴巴的纸,流川心里也曾有过一团,不过那时的他,终究无法如这女人一样,不管不顾地,只想当着对方的面,再将那些皱褶,一一捋平。
仙道差一点就要上前拉住流川,但碍于月岛在场,只迈了一步,便住了脚。
“别走,你不是要用浴室吗?”
石沉大海,波澜不兴。
流川甚至没为此停顿分毫,便又回到了玄关换鞋。
仙道随手搁了浴巾,复又跟了过去,借着隔断的阻挡,蹲身抓了流川的两臂,迫使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自己,“流川……”
屋里尚有旁人在,那些解释的、挽留的话,仙道都无从说起,只沉声唤了他,用一双略显急躁的困苦的眼,望了他。
流川看了,懂了,却啪地一声,打掉了仙道的手——“仙道,你想错了”。
不知仙道究竟会怎样安抚那女人,而那女人想说的话又有没有言尽……夜色下,流川踽踽独行,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心底却是另一番滋味。若是当初也如此不顾其他的冲上前去,挡了那扇即将阖上的门,如今……
纵是同归,人却各有殊途。
今晚接了陪跑的工作,流川没有骑车,辗转几趟地铁才终于到家。刚一拐进巷道,竟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逆着光,男人背靠车身站了,身体的重心倚在左腿上,绷得笔直,右腿却从膝盖开始,后敛着小腿,线条很美。
想起仙道第一次等在这里的情景,流川仍是忍不住想笑。一开口竟是为领带的事道谢,真的很白痴。既是聪明的大白痴,也是无情的多情人,温柔如水,又残酷到底。
远处的人,似也注意到了流川,站直了身子,往亮处走来。还是那张笑脸,轻轻浅浅,好像不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一笑了之,云水不染心。
站在灯下,等流川徐徐缓缓的走近,也不知是第多少次了。就像他们的关系似的,尽管仙道迈了九十九步,但若流川不愿踏出那最后一步,到底前功尽弃。最关键的东西,仿佛并不在仙道手上。
“干嘛要走?月岛本来也不会久留,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用跟我说这些”。
“行,不说就不说,咱们走吧”。
语毕,仙道径直拉了流川的腕子,就去开车门。流川也不试图挣脱,只是对着敞开的副驾门,始终不可屈身入座,“去哪?”
“回家洗澡啊,你不是来用浴室的吗?”
“……不去”。
“不去不行,我还有话要问你”。
“问”。
“现在可才十点过,在车上说,总比在街上说好吧?”
流川稍微犹豫了一下,终是坐进了车里。而仙道也果然如他所料,一上车便系上安全带,启动了引擎,仍是往回开去。
一连畅通无阻的过了好几个街口后,仙道才终于开口:“你说,我想错了什么?”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
“需要卷入对方生活的关系”。
“什么意思?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是”。
红灯。
仙道一脚刹车踩得急了,两人都微微往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拉回。
九十秒,六十秒,三十秒……仙道的目光略过前方的车队,只一味盯了信号灯旁的读秒器,直到余光里的刹车灯通通熄灭。
“这样啊,不就是玩玩嘛,好巧,还真是我擅长的关系。还是说……流川,你愿意让我靠近,从一开始就是看上我这点?”
“… …”
流川的雷池,仙道始终小心翼翼,未敢涉足。但仙道曾在与彦一、高桥共处的饭局上,感受到的那种全新的渴望,究竟也不像是梦。怎知话到嘴边,竟全变了模样。
“还是你觉得,我不是同志,所以根本就不会对男人产生什么像样的感情?”
“… …”
仙道没有在意流川的沉默,就像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车速已远远超过了限速的六十码。
“也对,性向说到底还是性吸引,不等于感情。即便我是同志,也说明不了任何。但是流川,别的我不敢说,可我百分百确定,我能和你做。那我现在算不算双性恋?”
“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你也不需要证明什么”。
“呵,对,逢场作戏,什么也不是,不是恋人,不是朋友,连床伴都算不上。不光如此,还什么也没有,既没有感情,也没有性,我都不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要处在一起!有夫之妇我结识得多了,男人你还是第一个,你和你男友之间有什么问题,我不管。但是流川,你忽略了一点,我仙道可从来没陪谁演过这么纯情的戏!”
仙道突然向右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在后车刺耳的鸣笛声中强硬的卡位,硬是横穿两根主道,将车停在了路边。
停下,连对话都戛然而止。
仙道按下车内空调,偏了头,望着自己这侧的街道,双手抱臂。
半晌,仍是无话,仙道解开了车门锁,仿佛在告诉流川,要走,你随时都可以走。
可仙道也忽略了一点,从烧烤铺前的那声“随便”开始,他的“常理”便一个个失效。流川,是他永远的意料之外。
“仙道,做吧,就一晚,就今晚”。
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不断冲刷着仙道的怒火,理智终于又重新占领了制高点。他坐在床沿,弓了身,手肘枕在膝盖上,十指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无意识地相互揉搓着。
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控了,货真价实完完全全的失控了。可是那个面若冰霜的男人真的很能激怒他,他引以为傲的游刃有余,一次次地在流川面前溃不成军。每一句话,都刚好插在他的软肋上,将他所珍视的、所宝贝的东西,全盘否定;将他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感情,瞬间摧毁。
若是这一切提前发生,就提前到他出差归来的那一晚,仙道一定是何乐不为。但如今,有什么东西已悄然改变,就在流川说出那个提议之后,仙道幡然醒悟。因为那时,他所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残忍。
对流川的渴望,不知不觉间,已从欢爱一场,变成了与之共眠。
最渴的人,身处大海。
“呼——”
长抒一口气,仙道放开了身子,重重的向后倒去,打定主意,待到流川出来之后,再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就这样顺势做了的话,岂不是变相承认他们之间果真是游戏一场吗?流川这么坚决的否认也很奇怪,反而有种此地无银的感觉,仅仅是出于那点无聊的道德吗?他与自己来往至今,至少能证明他和他男友之间肯定存在嫌隙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分开算了?
仙道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乱想着,觉得不够软和,又抬手扯了一个枕头过来垫了,双手交叠在脑袋下面,蹭了两蹭,便深深陷在了柔软的鸭绒芯里。闭上眼,唯有水流冲击地面发出哗哗的响声,那水花四溅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流川……”
仙道不自觉的呢喃着,一缕浅笑,重又回到了嘴角。那舌尖轻轻扫过上颚的发音,撩人异常……
一阵闹钟似的铃响,突然传入耳际,仙道有些不满的咂了咂嘴,翻身坐起后,才想起自己家里根本就没有闹钟。寻声找去,源头竟是流川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本欲置之不理,但匆匆一瞥之下,那个来电显示却让仙道挪不动步,如受电击。
同一个号码,在仙道电话里被存为花形透,而在流川手机里,则是花形医生……
与电话内容大相径庭的是花形声音中的沉着,透过这冰冷的人造机械,仿佛只是在告知明天的天气一般,“流川,泽北情况不好,你到医院来一趟”。
“… …”
“流川……?”
仙道挂了电话,只觉浑身血液,轰然泻下。
花形的工作,仙道再清楚不过,他与流川之间缺失的那块拼图,终于找到,那块魔鬼故意遗落人间的拼图——艾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