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到上海(1 / 1)
实习一结束,我就没了路。我是出生在这个城市的,但在这里,我找不到出路。回家种地?只能养活自己,和父母那辈一样继续穷苦一辈子,虽然后来吃饭不是问题,但问题是没有钱。开私人黑诊所?虽然有些没学过医的也敢开,但我没这个胆,我是老实人,我不敢做非法的事情。另外我们也太年轻,开黑诊所至少得显得成熟些,要不没人相信你。正式从医?这更不可能,首先,毕业证就没有,另外即使有毕业证,也不行,因为医学生和其他的不同,这是事关人命的,不是学完实习完就能正式上岗,还需要继续在医疗行业进修两年才能考助理医师资格证,再然后考医师资格证,这是一条很漫长的道路。去一些药店做咨询药师?实习时去中心市场一药房应聘过,一月工资150,而且僧多粥少,直接就没复试资格,也许长得不够成熟,不能给咨询的人安全感。其他还有什么道路呢?做小工?人瘦力小,干不过他人。似乎到处是路,但又无路可走。
路,还是有的。是的,改革开放后,沿海地区工商业发展起来了,提供了很多不需要专业技术的岗位。农村剩余劳动力也多起来了(我们这代农村人,都是一家好几个孩子,计划生育的作用暂时没有显现出来),提供了充足的廉价劳动力。打工,不再是一带一,亲戚带亲戚的小范围试点,早已经包干到户了。
既然不能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游,那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打工吧。都是打工,哪都一样,既然都一样,那就选一个自己最向往的。于是跑进网吧把中国国土上能去的大城市逐个在百度图片里用名字搜索,看看这些城市的风貌。
广东那边城市是不错,不需要专业技术、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就业的机会也多,但去过一次就被打了劫,有点阴影。另外在东莞石排大姐那里呆过一天,工厂附近的人出门都带个牌子,没牌子可能会被查暂住证,没证就像黑户,可能被抓。说实在的,我内心很拒绝那种在工厂外带牌子形式,感觉被游街一样。北京,是祖国的首都,按理是可以向往的,但没有熟人,另外感觉那里肯定没什么厂,都是些当官的,普通人过去肯定没活路,气候也非常恶劣,因为院子里的人说北方人撒完的尿直接就能结冰,还动不动有沙尘暴,当然我不相信有这么恶劣,要不怎么可能不迁都。
上海!是的,上海!根据网上介绍,上海是我国最大城市,城市化最高,治安也在全国数一数二(估计出门不会被打劫),而且按纬度和家里差不多,气候应该类似。另外最主要的,邻居乐华就在上海读大学。于是立马□□上跟他说了我想去上海那边打工,他也爽快,直接就答应下来了。这个决定一出来,我就又在网上看了很多上海的城市图片和一些介绍,其中有说到上海排外的,上海话不太好懂的。但这些与我无关,因为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只要这个城市不赶我走,我就有信心能生存下来。再继续看着外滩、黄浦江、陆家嘴金融区的图片,我似乎听到了“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的歌曲,因为在这之前,上海给我的印象只停留在《上海滩》这部电影。
目的地确定后,我就和家人说了,并到二叔家借了几百块钱,第二天便坐车到邵阳,开始了临行前的告别。去了母校邵阳卫校,碰碰运气看学校有没有可能先发毕业证给我,我以后再补学费,因为出个门有个学历高一点的毕业证找工作时多少有优势一些。校领导见到我时很惊讶,因为他们知道我休了学,但不知道我又回来读完了后面几年,跟我说可以先给我保留三年,三年内把学费交完毕业证能给我,于是只能暂且作罢。
过邵阳火车站买了株洲到上海的车票(那时邵阳没有直达上海的列车),然后去中心医院见了她,相跟着在城南公园转了几圈,一路说话不多,因为这次相逢也意味着我们将有次很长时间的分别,而且将是千里之隔。晚上过邵阳实习的同学处留宿,第二天便坐汽车去了株洲,同学送的我。那天她要上班,没有来送我,我也希望是这样,那种送别太让人难受。
株洲开往上海的火车一路向东,与京广线相比,基本没有过隧道的时候,我喜欢扒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特别是没有去过的地方,再平凡的山川河流都是那么令人心动。沿路的村庄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只是风景,但对这些房屋的主人,这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故乡。夜间的时候,幽暗的窗外时不时闪过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每一盏灯的背后,都是一个家,都是一份希望。我和他们都互不相识,在各自的生活道路上寻找着自己的幸福,但我们都是一样的,因为不管时代怎么变,我们每个人的需求都是差不多的,都有精神和物质的追求。
火车停在上海西站,这个站不属于上海的主站,周边景象暂时没有显现出大上海的特色,不过看着很平和,很安详,没有在广州站那样感觉很紧张。在车站外的电话亭打了下乐华的手机,告诉了他我的位置,不久后我们就接上了头,他带我坐上了公共汽车,然后转了一个车,慢慢地进入了繁华的市区,沿路的高楼大厦和高架桥让我感到很兴奋,对于农村的孩子,高楼大厦就是城市的向征,虽然之前我去过广州和省城长沙(实习时有次代医院转接病人去的),但那几次只是路过或办事,不是去那边生活,这次不同,我将在这个城市开始我全新的生活,虽然刚开始只是为了满足基本生存,但我可以憧憬我的未来。
东华大学在上海长宁区延安西路,属于上海市区内,这是我正式落地上海的地方,也是我走进的第一所大学校园,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太像大学校园,因为印象中的校园应该是些低层的传统建筑,然后有很多林荫道,而这学校里的很多公寓都是二三十层楼,看着给人压抑感,同时也让我感觉到了和这城市的距离。行李放在乐华宿舍后,就开始出门买些必备生活用品,开始了在这城市的生活。由于这几天还是五一长假,所以乐华有时间带我到处转转,看看沿街的招聘广告,另外也去他帮我在网上提交过应聘信息的地方看看,那时对于刚毕业的我们,有手机的人非常少,即使有也没有智能手机,看不了地图,所以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个位置,根据沿街大型广告牌,发现出现最多的就是“徐家汇”三个字。
由于2004年刚好发生了马加爵事件,校园里禁止留宿校外人员,有时会来查夜,经常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所以尽快找到合适的工作是首要问题,于是很快在中山西路吴中路口一酒家找到了一份端盘子的工作,押了身份证,试用期是三天,试用期内没工资但包中餐和晚餐,做了三天后,酒店愿意正式录用,但我犹豫了,我感觉我不太适合这工作,那时的我还戴眼镜,全酒店就我一个带眼镜的人,每次送盘子上餐桌时一不注意镜片就模糊了,人家也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感觉很尴尬,所以拒绝了这份每月600块钱的工作。
继续寻找工作的时候,有次在一高层商务楼透过玻璃墙看到了那传说中的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虽然隔得非常远,但那两座耸立的地标建筑,对于我这个新到这座城市的人来说,那代表的是希望。
一天路过田林东路一咖啡店时,看到一个招聘仓管的广告,本来这职位应该是很传统的,适合一些中年人做,但看到旁边写了个要求会电脑,会用数据库做报表。我们看了下,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乐华陪我进去了。等待面试的过程中我有些心虚,因为办公自动化这些是学过,但数据库管理在学校时只学过经常要调用函数的foxpro,而且只学了一点点皮毛(属于选学),感觉很难,而且这个店要求用Access,这个我没学过。幸运的是应聘时并不考试,估计这经理和老板也不太懂电脑,面试时也没问我什么技术问题,另外看我戴个眼镜,也像个有点知识的人,也看着是个老实的人,就直接让我过几天来上班,工资1000/月,包食宿。回去后我赶紧买书把这个软件的基本用法看了下,发现原来非常简单,就这样,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就开始了。
这是位于上海田林东路的一个咖啡馆,叫上岛咖啡,老板是台湾人,说的普通话很有意思,对老板负责的是两个经理(都是女的)。那时在我看来,经理的位置就代表了体面工作,白领的向征。店内员工分为三大队和几个单干户。吧台一大队,两个领班,带了一帮小弟,都穿着马甲打着领结,主要负责磨咖啡豆、作果汁等;厨房一大队,由厨师长带了一帮厨师,负责厨房事务,基本不出现在顾客区;另外一个漂亮的主管和一个高个的领班带了一帮女服务员,奔波于店内各处;三个单干户是收银员(一个女的)、采购(一个中年大叔,住宿时睡我下铺,江西的)和我。
我的办公区在咖啡馆雅座西侧的最里间,是个单独的情侣座。有一台电脑供我专用,环境非常好,窗外是一个高档小区,叫爱建园。我的日常工作主要就是保管和发送仓库里的物品,包括咖啡豆、红酒、调料等。早上送菜的过来时我负责去看秤和记录,把数据录入电脑;采购买东西回来我登记好再入库,到了月底,会计(一个中年阿姨,上海人)过来时,我打印一份这个月的进出货物清单给她做成本核算。其余时候我是非常自由的,厨房的人不忙时,我就到楼道听他们聊天吹牛,厨师长是最能吹的,感觉什么都懂,说得头头是道,那傻*,这傻*的还配合着各种手势,有种评书的感觉。有时也跑厨房里面去看他们怎么干活,想偷学点烹饪技术,但没学到什么,看着他们颠锅的姿势,非常羡慕。
男女员工宿舍楼不在一个区域,我住的这边靠近漕宝路地铁站,是一座商住两用的大厦,有三十多层,我们住的是第26层,这也是我所住过的最高宿舍了。两室一厅的房子,里面都是些双层的铁床,吧台和厨房的员工各分一房,我和采购住在用厨房改成的卧室里。我床头是煤气开关,那时很怕哪天夜里不注意把这个开关弄坏导致燃气泄露,因为之前一直没接触过管道煤气,有点怕这个家伙。
咖啡厅的音乐和环境是很令人陶醉的,营造了一种小资情调,那时听的最多的就是Yesterday Once More,久处这环境,有时也觉得枯燥,不过当时内心还是很满足的,对比在武冈中心市场的药店应聘150/月的咨询药师(还被拒了),对比邵阳的她做临时工护士的两三百一月的收入,是值得满足的,因为毕竟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雅座区进来的基本是上海本地的情侣,因为都是“侬”、“阿拉”这类听不懂的本地话。听着人家的情话,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非常激动,为了感谢乐华的帮忙,请他过来喝了次咖啡,一般来说咖啡是提神的,但我们品着咖啡没有这样的感觉,当茶一样地喝,喝完非但没有提神,倒增加了几分困意,可能主要因为对方都是男的。
自从她有了手机后,我们基本就不写信了,都是我打她电话,每天都打,基本没间断过,有时电话中争吵了,打爆一张卡又接着买张继续打,直到和解,这也加重了我的经济危机。所以直到发第二次工资时我才有钱买了个手机,是个很薄的直板波导手机,700块钱,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机,那时也买了辆自行车,每天晚上骑着满上海跑,最东骑到上海外滩,最西骑到上海动物园,最南骑到老闵行,最北骑到火车站。也是在去外滩那次,那个对我来说最珍贵的波导手机竟然从口袋里溜走了,马上下车找电话亭打自己的号,有一个中年男的接了下,然后再没了音讯,就这样,我的第一个手机和我告别了。到了外滩的时,本来应该非常兴奋的,因为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来外滩,而且是自驾,但看着对面陆家嘴金融区的繁华,看着震旦大厦上巨大的广告牌,我心里想的是我的那个波导手机。也是在外滩的公用电话亭,我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在外滩,对面是东方明珠,也告诉了她我的手机丢了。
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丢了手机后我又丢过两辆自行车,一次是在咖啡店门前,上班时明明锁在路边护栏上的,一下班只看到车锁,车却不见了,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技术,应该不是在蓝翔学的;另一次是在桂林路一卖场前面,刚进去买点东西,一出来连车带锁都没了,这次估计是被直接扛走的。虽然偷车的人拿去把这车卖了也值不了几十块(除了第一辆车,其他买的是几十块的二手车,估计也是偷车的人卖这的),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很大的损失。看来治安好的地方并不意味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严峻的经济形势逼迫我谋些赚钱的副业,虽然一周只休一天,但每天晚上不用上班,所以可利用夜间时间进行。
第一个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骑自行车沿街捡东西或捡钱!看着不可想象吧!其实有几个原因:当时我考虑这样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每天都有不少人掉东西,我自己就丢过手机,能理解掉了东西的人那种无奈,萌生了想做个面向全上海的寻物网站,供网友发布寻物和寻人领物的信息。捡到可联系上失主的物品,登在自己的网站上;捡到不能联系失主的,比如硬币或钞票,那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据为己有;有利无弊,越想越可行,于是实施了,沿着中山西路转过很多次,可惜的事,当我去捡东西时,却发现没人掉东西,捡了几晚,一个硬币都没捡着,这大胆的上海滩路拾黄金的计划只能作罢。
第二个:做兼职培训,孙少平教书这类我做不了,那就做些我比一般人擅长一点点的事吧,比如教笛子、书法,念头出来就实施了,打印了三张培训广告,印上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时已经买了第二个手机),骑着自行车在周边的小区门口一贴,然后等着学生家长联系我。晚上贴的,第二天一上班就接到了电话,看来效果不错!对方问我是不是能提供培训,我说是的,又问是不是我贴的广告,我也答是的,然后对方亮明了身份,说他们是徐汇区城管局,我贴的小广告防碍了市容,让我三天内过去接受处罚。接完电话,我有点恐惧,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罚我,会不罚我几千块?这一上午都在想着这事,只好下午请了下假,去了电话那头提供给我的地址。不是骗人,这里确实是城管执法大队。见我过去,门口有个人问我来干啥,我说过来接受处罚,然后领我进了办公室。有个领导模样的人问明了情况,说看我很老实(老实人也不一定总吃亏,有时还是有些好处的),就不处罚我了,让我去那些贴好的全撕了,以后不贴就行。于是当天晚上我又骑车去撕自己贴的广告,只找到一张,因为另两张早已经被人撕掉了。还好,贴得不多,要不就麻烦了。就这样,我的第二个赚钱机会宣告失败。
第三个办法感觉比较可靠,那就是去人家的培训机构做兼职培训师。因为乐华经常在外面做兼职,其中有一家是做电脑培训的,在吴中路上,离我也不算远,主要培训打字、办公自动化之类,我也随他们的学员到钦州北路城中村帮着发过传单。其他的老师不缺,但他们没有专门教网站建设的培训师,这方面的经验我有不少,虽然不系统,但找本frontpage的教材就行了,提前备课,然后按本宣教的同时加些自己的实战经验,相信没有问题。想好了后也开始了实施,跟校长说了下,他觉得可以试试,但一直没有正式开招这个培训项目,估计真正想学建站的人都直接自学了,来这里培训的一般都是刚过上海来的人,主要学学打字和办公自动化,因为电脑刚普及不久,这类工作的需求比较大。这一想法也以失败而告终。但这培训部后面我倒是经常来,因为对我来说,这里是个免费的网吧,虽然电脑都是些二手的老机子,上网速度非常慢,但可以省些上网钱也不错。我的第一个.com顶级域名422400就是在这里上网时让our263的工作人员帮注册的,这网站是从我的“黑色星期四”传承过来的,期间实习时有一段做为班级主页,学了点Flash后有段改成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个人网站,加载正式网页前是黑底白字的“我很平凡,但我不能平庸!。。。。欢迎进入。。。个人网站!”配了个非常震撼的背景音乐(在一黑客站找的,感觉很有震撼效果)。来上海后改名为武冈人在他乡,用来方便外地打工的老乡联络留言。
赚钱的计划接连失败,我停止了折腾,就这样吧,安心上班。每天坐在雅座里,听着沙哑的背景音乐,还要么有漂亮的女同事(咖啡店面试服务员,长相很关键的)过来帮续柠檬茶,也是非常阙意的,假如之前没有谈过感情的话,我的第一段感情会是从这里开始的,因为来这里上班的人基本也是刚从外地过来的,相对比较单纯和真诚,彼此间容易走近。老板和经理的办公室在阁楼上(相当于在我头顶),他们一般坐在大厅品品咖啡或红酒,有时接待下朋友谈谈业务,基本不到我这雅座区域来,所以我完全拥有非常自由的空间。仓库里的物品都按架位排放,并且在数据库里编了号,需要领东西时,先在电脑里查好,然后直接就能找到,某些物品库存不多时就联系下采购进行购买补充,一天时间里真正需要工作的时候不到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对着电脑,不过我没有玩游戏的爱好,就自学一些软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了下Photoshop。
和她的通话还在继续,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雪。虽然都有手机,但那时用手机打长途话费太贵了,而我们打电话一般时长都在20分钟以上,久的时候要打一小时,所以主要还是买IC卡到路边的电话亭打。漕溪公园北面的漕东路是我固定的据点,因为那里不是主路,公园在北面也没有门,所以非常清静,加上路东头就有卖电话卡的,万一打爆一张卡也很容易续上,想来是天然为我准备的。我也有伤害它的时候,记得有次电话里吵了架,内心比较气愤,一时失去理智,直接狠狠地砸了话筒,第二天过去想再打电话时却发现上面贴了个“通信故障,维修中。。。”,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次只能跑更远的龙漕路上去打。
本来那时觉得1000块钱一月的工资还可以,但有次听她说她们医院正式护士的工资有2000块一个月,我当时感觉有点意外,并不是说护士不能拿这个工资,只是我一直知道她的工资都不到500块,这两者相差也太远了。另外在我们店,厨师长工资才只有2000,服务员工资都只有700,而且那里是邵阳,我这是上海,通过这个,我工资比她高的优越感瞬间就消失了,我感觉到了压力,虽然她现在拿不到2000一月,但我至少得超过这个数才能在她面前有自信,于是我开始考虑换个工作,一直留在这店里,我这职位的薪金再怎么也不可能超过厨师长,加上我自己是学了五年医学的,咖啡店仓管这份工作只是为了先在这城市立足,并不是我长远的追求,我还是应该从自己的本行发展,于是开始在网上向上海这边的各医药企业提交求职简历。
没过几天,我接到了让我去应聘的的电话,对方公司办事处在浦东新区东方路428号宏声商务中心。
上海浦东,这个多么令人兴奋的地名,虽然我来上海几个月了,去了好几个区,也在外滩眺望了好几次浦东陆家嘴金融区,但从没有踏上过这片令人向往的土地。另外,这一次,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了在地下穿行的铁路,虽然也坐了几次地铁3号线去乐华的学校(漕溪路-延安西路段),但那是一条在地面高架上运行的铁路,大家都管它叫轻轨,不叫它地铁。坐地铁这事,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只在任贤齐的那首《流着泪的你脸》里听过(歌词中有句“最后一班地下铁,你含着泪说再见我知道你不会太远”)。平时上班离得近,公交都不用坐,都是自架车(自行车)上班。
走入地下的那一刻,感觉很新奇的。还好,坐地铁的程序和轻轨一样(第一次坐轻轨是乐华教我的),并不是另一种特别的方式,很轻松的就上了车,然后很兴奋地享受着地下穿行的旅程,其实这过程和火车在隧道里行驶一样,只是我们习惯把火车看成火车,地铁不当火车看,因为在我们看来,地铁代表着现代化、代表着时尚。
在地铁一号线人民广场站换乘了地铁2号线,然后一路向东,在过了河南中路站(2006年更名为南京东路站)后,地铁就在黄浦江下运行,想到上面就是黄浦江,也感觉挺神奇的,一般的地铁只在地下运行,而这里,是江下!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还真是很令人称奇。再过了两站,就是我要下车的东昌路站。
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这一出站,我就第一次踏上了浦东新区这片热土,这是我没来上海前就在网上看过无数次的地方,这是现代化中国的向征!首先映上眼帘的是陆家嘴金融区的摩天大楼,我第一次离这些地标如此之近,它们就在我身边,世纪大道就在我脚下,这是我所踩过的最宽的街道(宽100米),这一刻,我感觉周边的空气都异常地清新,根据路标指示前行,我走上了东方路,然后找到了宏声商务中心,这是一栋不高但很威严的大楼,有点像上海外滩的那种老建筑。
让我来面试的公司只有门牌号,并没有公司铭牌,同时来面试的有好几个人,面试过程并不长,也并不问医学知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通过了面试!工资:1200每月+提成,不包食宿。
从宏声商务中心出来后,我感到很轻松,是呀,我有新的希望了,另外,这个公司在浦东,这是我一直最向往的热土。带着这样的心情我沿着世纪大道一路向西,一步步靠近那些地标建筑,每靠近一点,这些摩天大楼给我心灵的震撼就更强一点,当走到金茂大厦面前时,抬着头也看不到它那皇冠般的顶,这摩天大楼离得这么近,感觉伸手就能触摸到它,它层层叠叠的外形,就像一个被拉伸了的“矗”字,看着这钢铁怪兽,我一直感觉这景象有些虚幻,甚至怀疑是不是真有人在这里面工作,因为它静得可怕,看不到里面有任何移动的物体。继续往前走,过了陆家嘴地铁站,走到了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底下,这是最能代表上海的地标,不过虽然它比金茂大厦还要高,但因为它简洁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结构,显得比较宽松,不像金茂大厦那样给人以震撼。面对这传说中的地标,我也只能能看看而已,因为这时的我没有相机,也没有能拍照的手机,除了看一看,连一张照片也带不走,至于上塔顶观光,那是要等八年后才实现了的事情。
在面试通过的同时,我也向老板说明了原因并提出了辞职,服务行业员工的流动性很大,当时也没签过正式合同,把仓库交接给了采购就很快就离职了,月中发工资时再过来领取了在这里的最后一次工资(多发了半月)。
新工作不包食宿,租房成了我首要解决的问题。因为还常去那个电脑培训部蹭网上,那里有很多学员就住在不远处的虹二村,之前去过几次。这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看那低矮破旧的房子,你完全找不着大上海的影子,但城中村往往是一个城市里最有活力的商业区和最便宜的住宿点,刚来到这个城市的人往往就在这些地方落脚。商业区在前面几排沿街路边:服装鞋帽、南北小吃、劳务输出、书摊(主要卖言情、武侠、也卖“□□“类)、诊所、婚介、网吧、话吧(布局类似于网吧,但摆的不是电脑,而是电话机,打长途超便宜,现在应该早没有了)、便利店、理发店(是真理发的。上海也有很多沿街理发店不像真理发的,因为里面的理发师太多、装扮太“前卫”、而且灯光是“红”的,这是我刚到上海时感觉很诧异的事,因为有些地段竟是一个接一个这样的理发店,而且是很好的位置,后面也见怪不怪了)等,基本可以足不出村,解决所有问题。住宿区在村后头,是在原有民居外围建了一圈低矮的房子,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每间房在10平米左右,虽然大小和样式很像老家农村的猪圈,但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对于新来到这个城市的人,这里是最合适的栖息地,因为房租很合算,一般在300块钱每月,最便宜的是楼梯间,只要100-150元就可住一月。
电脑培训部认识的成秀明就租住在这个村的诸家宅,他是江浙一带的,跟我年纪相仿,他租的房子大约7平米,头顶用合成板隔了个区域放东西,地面放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小桌子,剩余的地方只够放个洗澡盆,想放两张床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家房东暂时没有空房,所以我就跟他合租(各盖各的被子,有点类似孙少平黄原揽工时的住宿),房租200多,我出100。
那时也没有啥家当,当然不会有电脑,就一铺盖卷和几件衣服跟一辆二手自行车,鞋子就一双,穿坏再买。搬家很简单,自行车上载个编织袋就成(当时也不做饭菜,没有锅碗瓢盆,另外城中村的饭店太多了,吃个回锅肉才4块钱,小菜只要3块)。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我开始投入新的工作。
公司是一个宁波的制药厂,叫天衡制药,在各地设有办事处,我工作的这边就是上海办事处。办事处由经理负责,经理下面有一个主管,姓叶,我叫她叶姐。叶姐之前也是学医的,开朗活泼,属于那种瘦小可爱型的,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不过因为她是我的领导,每天要向她电话报到,所以每次打她电话听到那首《月半弯》的彩铃时总感觉有压力。其他还有分别进到公司的三个同事:一男两女。
对了,忘了介绍我这时的工作岗位:医药代表,即药品推销员。这是一个有些争议的职业,它一直存在着,但并不阳光,因为它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高价药的事实。
试想,在一个没有药企向医生的开药行为提供额外报酬的情况下、在医生开药和收入不挂钩的情况下,患者的利益能最大化,药企也只需要尽力做好自己的药品少了公关压力,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但在某一天,一个药厂的负责人跑进一家医院或药店,看到自家药物和其他厂商的同类药物每天销量一样,做为一个正常人、一个企业家,为了自己和公司利益着想的人,他不可能满足这种均衡。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培训一批药品推销员,向药店和医院进行产品推销或者许以一定的回扣(或两者皆有),而且这种行为得到了默许,是的,我们知道,他成功了。但是,这种均衡被打破了,其他药企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处于劣势地位,所以一定会想方设法培养更专业的推销人员或者许以更高的利润回报(或两者皆有)。这种竞争的结果自然是那些利润不高的药品就会慢慢消失,高价药的现状就不可能改变,不是你愿意的,也不是我愿意的,同时也不是药企所愿意的。
那时我负责推销的药品叫枢瑞,主要适用于绝经后妇女雌激素受体阳性或不详的转移性乳腺癌。平时工作比较自由,每天跑自己负责的片区医院,因为都是各自负责不同的医院,平时不碰面,只是到了周末时过办事处开会即可。为了防止逃班,上班时需要用医院附近的固定电话跟主管报到。
推销是一门艺术,但我没有学会,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每天骑车或坐公交奔波于自己负责的片区医院,坐在医院乳腺专科门诊外,等待医生上班前或下班后进去打个招呼,混个脸熟,有时送瓶饮料。只是希望他们看到我时,能想到我推销的产品,在有适应症患者时可以帮忙推荐。坐在那里的时候,我的内心很受煎熬,因为这个职业虽然存在着,但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或者说没有得到自己内心的认可,同时我也觉得我本该属于那个穿着白大褂坐在门诊病房里的人,而不是一个游荡着的没有灵魂的人。
但是,我需要这份工作。那时的我虽然房租和生活开销不高,但差不多是月光族,因为那时的长途话费太高了,这是我当时最大的开销。我时常为此感到苦恼,不通话,感觉没有了精神支柱;通话,没有了经济基础。为此,她也很苦恼,因为她的工资比我更低,她觉得结束这份煎熬对彼此都是解脱,但这样一来又会引发争吵而延长通话时间,导致更大的经济危机。(也许当初最理智的方式就是相互给对方发三个字的短信,但这太乌托邦)
经理和叶主管对我是很照顾的,我的业绩一直是垫底,每月提成不到500块钱,基本是自然开药的结果,不是我推销的功劳额外增加的利润,因为这药在医院那里的药店也对外出售的(只要在某个医院的药有售出,我就可以按比例获取提成)。但她们一直在给我机会,希望我能振作精神,变得开朗起来。公司也安排过各办事处的员工过宁波镇海的公司药厂参观和培训,之后安排了奉化溪口□□故居的旅游,只有在那时,内心的煎熬稍微少一些,可能因为人群效应吧。
2005年春节收到工资时,我有点奇怪,发现多发了一个月,以为弄错了,就问了另一同事,她说也多了一个月,后面才知道原来是发了年终奖,那是我收到的第一次年终奖,也是第一笔超过2000元的工资,为此高兴了很久,因为终于能宽裕一些钱出来了。另外她那边也有个好的消息,通过4年多的自考,在2004年年底,她终于获得了南华大学的自考大专文凭,压力也少了很多(因为很多时候,她怕我们的这种关系导致她在学习上分心)。
2005年的五一假期,刚好是我来上海一整年的时候。这个五月,不再是分别的季节,而是重逢!是的,重逢!虽然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有在邵阳中心医院转正的希望,她父母也希望她能留在邵阳,但她做好了决定,愿意随我私奔!我也将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去迎接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