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缓缓篇(1 / 1)
我叫缓缓,这是我的小名,据说是爹爹生我时稀里糊涂给取的,至于大名,直到我一千岁上,父君要册封我为太子,但苦于没有名讳不好册封,我那两位不靠谱的爹才记起给我取了一个。
我自小便是个有娘生有爹养的娃,但也仅限于此,旁人都告诉我,我娘亲甫一生下我便走了。甚至族内的长老被我问烦了,便直接咬牙切齿地与我道:“他死了!”
我才不信!七姑姑说了,我娘还活着,不过,我娘不要我父君了。
那时起,便觉得我娘定是个旷世奇女子,我那身为堂堂天君的父君都留不住她。后来见了我“娘亲”的真容,我才知道,何止是留不住而已,我父君,可怜他竟分明是个弃妇,不,弃夫。以我爹爹的容貌,配谁都嫌可惜。可后来与爹爹处的久了,又觉着,以他的邋遢散漫,配我那个处事端方有度的父君又有些不及,于是,便觉他俩着实是破锅配个歪锅盖,再合适不过了。
我有一双赤色的眼眸,七姑姑说,这是随我娘。其实三岁之前是没有的。三岁那年,我梦见了一只火凤,它通体燃着火,炙烤得我的眼生疼。我想躲却躲不开,眼睛想闭也闭不上,生生被它煎熬了半夜。直到后来父君发现了我的异样,这才将我唤醒。睁开眼的刹那还是疼,感觉有泪水流了出来。
父君弹指点燃了殿内的宫灯,瞬间惊愕在原地。我见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委屈地唤他:“父君,眼睛疼。”他这才回神。
下了床榻,父君急急忙忙寻了帕子打湿了,来为我擦眼睛。看那帕子上一片的红,这才知道我方才流的并非是泪,而是血。于是,真正的泪水便止不住了,我抱着父君哭得几欲岔气,“父君,我流血了,会不会瞎了?父君,我怕。”
父君抱着我,胸膛中发出一阵沉闷的笑声,我抬起头,透过泪眼果真见父君在笑,吓得险些摔下床榻。我抖抖索索地问他怎么了,他却不答,只是笑,我便被他吓得哭的愈厉害。如此,父子二人哭哭笑笑的便过了后半夜,过得委实吓人。
第二日,我的嗓子哑了,父君也哑了。
后来七姑姑见了我,也是笑个不停,她说,我这模样与我娘很像。这才知道,原来我娘的眼眸也是赤红的。所以后来在菩提叔叔的果园见了爹爹,便起了疑心。
谁叫父君说七姑姑是我的姑姑,可她不是父君的姐妹,那我若是还有个爹,这不就能说通了么?至于男人生子这事,不是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么?看我父君自小照料我时堪称一个心细如尘,既为父又为母的,我还一度怀疑我是父君生的来着,哼!
长大了些后,二百来岁时,我逛进了天宫的禁地。实在是好奇的紧,据说禁地已有几千年不准入内了,有传言说里边关着凶猛的神兽,可又有一说法道,那里曾是父君做太子时的寝宫。听得越多,我便愈发想要一探究竟。
进了禁地,原本战战兢兢的一颗心便彻底放了下来。只因除了连天的白莲,禁地中便再没有旁的了。实在想不清,这么美妙的地方,为何会被父君列为禁地?那时傻啊,颠颠的跑到父君跟前说了,“父君,将禁地的禁制解了吧,一直禁着太可惜了。”话毕,竟还不怕死似的将摘来的莲花给父君看,“父君您看,这花开的多美!”
父君揍了我一顿。
父君教养我两百多年,从未动过手,也不知是不是因此,他下手便拿捏不好轻重,唯一这一次动手,打得我趴在地上许久没能爬起来。
起初我哭得差些将屋顶掀翻了,后来当真疼得厉害,便渐渐地没了哭的力气,父君这才停手。他煞白了一张脸将我抱起来安置在榻上,立刻传了医仙来。那白胡子老仙看见我的一身伤,瞧了父君一眼,差点没厥过去。
伤口处理好了,疼的差了些,有了力气我便继续哭,卖了十分的力气。我知道,父君很疼我的,我哭得愈惨,他便越是难受。
我成心放开了嗓子哭嚎,结果没能等来父君的道歉,倒是等来了他的眼泪。父君抱着我,将脸埋进我的衣裳,哭的很是凄凉。
凄凉到何种地步呢?我本来心中有万千的委屈没有发泄,还想着再大哭一场来着,却被他哭的没了兴致,或是说他哭的实在凄苦,我便不好意思再哭了,左右也觉着哭不过他。
原本受委屈的是我,最后却是要我来安慰他,这父君当的,实在是······
七姑姑来看我,我与她诉苦诉了半日,她只说:“缓缓,禁地对你父君而言很是特别,以后莫再进去了,哪怕进去也别再叫他知道了。”那时我追问禁地有何特别?她却说:“你父亲的事,小孩子不要知道太多。”我很委屈——
之后一段日子,父君将自己关在寝宫内,不出半步,我的伤好些之后便去找他。大门紧闭着,我进不去,便从窗口爬。父君入定一般倚着床榻坐着,眼圈发红。我小心翼翼的上前,背着双手低头与他道歉。父君抬头看我,看了半晌似乎才认出是我,一把将我抱过去便开始与我道歉,唬了我一跳。
肩上渐渐湿了,唉——父君又哭了,我很头疼!
七姑姑说,这是他活该,我还是个娃娃,不懂。唉,大人怎么都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叫我如何懂嘛?
后来,我跟着父君参加一场佛法会时,遇见了爹爹,他长得真好看,尤其是眼睛,与我一模一样!可惜,我还没能与他多相处一会儿,便被父君抱走了。父君面上装的一本正经,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半点都不正经,我快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了!
三百五十岁生辰时,我知道了,那就是我爹爹,于是我趁旁人不注意,跑了。
爹爹空长了一张俏脸,看着叫人觉着十分干净舒服,其实他活的很是邋遢。我在他这里住了月余,便没见他叠过被子,顶多隔几日便将被子抛去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晒一晒,收回来继续揉成一团团在榻上。久而久之,我不禁怀疑,我父君当年究竟看上他哪儿了?若是去问七姑姑,她怕是又要回我一句:“你父君的事,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好吧,我确实不懂。
父君说,他想将爹爹追回来,问我愿不愿帮他。这还用问?自然是愿意的!我可不想再做没娘······不,没爹······算了。
可谁知,我帮他追回了爹爹,却是不仅没了爹爹,连父君都没了!如今只恨当时年少,还未想清楚便答应了他。父君说,等我长大,便要继承他的天君之位,如此,他才能专心陪着爹爹,爹爹才能回来,我信了。
可我继位之后,他们却双双跑的不见了踪影。留我一个每日对着殿上数不清的仙家,甚是凄苦。
往事不堪回首,写了这么多,手都要酸了。我将手中的狼毫笔置在一旁,活动着手腕。碧如姐姐急匆匆进了殿来,“君上!”
“何事?”
“老天君回来了。”她喊得颇为激动。
手腕“嗒”的一声,坏了,抽筋了!却也顾不得了,只使力甩了两下,“现今在哪儿?爹爹也回来了吗?”
碧如姐姐道:“也回了,在西天梵境的家中。”她嫣然一笑,“听说,老天君正被罚着跪搓衣板儿呢?”
我一愣,“听谁说的?”
“菩提仙君说的,他来接慕一仙君回家,顺道来报信的。”
再顾不上多问,我驾云赶去了西天梵境,因为赶得急,最后停下时没控制好力道,窜过了头,云头停下时,我已到了房顶上,也因此,便将院中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
传言非虚,父君果真在跪搓衣板儿!他正对着爹爹讨好的笑,“小梧,你千万别动气,伤着孩子就不好了。”
孩子!!!我看向爹爹的肚子,他正半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斜眼觑着父君,由于是躺着的姿势,微微隆起的小腹便十分突出。
我惊得直接跌下了云头,动静颇大,那二位惊愕地瞧着我,看来吓得不轻。
“爹,爹爹?”
爹爹低头瞧了一眼自个儿的肚子,“哼”了一声,用衣袖盖住,起身便回了房中,“嘭”的一声,仿佛整座小院都震了三震。
我趴在地上与仍然跪着的父君面面相觑,“父······父,父君?”
父君颇为尴尬,方要起身,却听得房中一声怒号:“谁叫你起了?跪着!”于是他又跪了回去。
七姑姑说得对,他们的事,我真是愈发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