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见闻录·其十八（1 / 1）
“怎这般狼狈？”
唐青枫见你的第一句，便是如此。
他神情淡淡，不喜不怒，似乎没有如你那般激动欣喜，眉宇舒展，一如往常般的闲散，只少了几分温和笑意。
你一愣，随即注意到自己衣衫褶皱，连发髻也散开一截——自打入水后，你索性将头发解开，挽作简单平髻，结果在打斗中还是有所松动，粗略一扫，的确相当狼狈。
“啊，这个是先前……”
你正欲解释，唐青枫却微微俯身，抬手抚上你的鬓角，将一抹乱发拂至耳后。
你微微垂首，被这亲昵的动作臊得脸颊通红，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笑意还未聚起，经他目光一扫，登时凝住，讪讪地撤回。
唐青枫看起来并不开心，目光似有无奈之意，然而更深处却蕴着别的压抑情绪。
就好像……生气了一样。
你尚且不明情况，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目光一转，移至你身后——那正缓步而来的李元应身上。
“这位是……”唐青枫的眉头一挑。
你连忙转身想要介绍，顺便讲明这期间的来龙去脉，谁料他牵过你的左手，顺势往身后一带，再踏步走至前方，将你掩在身后。
“李元应，党项人。”李元应注意到这一动作，倒不甚在意，眉眼弯弯，率先做了自我介绍，并朝唐青枫伸手抱拳，以示友好。
“原来是李大人。”唐青枫同样抱拳回礼，“水龙吟，唐青枫。”
“唐盟主消息真是灵通。”李元应轻笑一声，注意到对方在称呼上的措辞，神情微妙。
“先前听闻有一人冒充在下，与李大人颇有交情，故而多有留意。”唐青枫这时才露出那堪称温和的笑容，缓缓解释道，“在下师妹行动冒失，一路或有得罪之处，还请担待。”
“唐盟主……实在客气了。”提及伪·唐二，李元应忍不住干咳一声，“八荒子弟名不虚传，令师妹侠肝义胆，是我受了照顾才是。”
于是两个人简单寒暄一番，诸如「李大人初来乍到吃得惯住得惯么」「还好还好」「唐盟主年少有为啊」「彼此彼此」这样的对话，不过令你没想到的是，李元应还将沿途情况解释清楚，替你说明迟到的缘由。
“是在下拖累，请唐盟主勿怪。”李元应拱手而道，态度诚恳。
“哦？”唐青枫拖长调子，略一侧目，朝你投来一瞥，神情莫名，随即又冲李元应摆手笑道，“无妨，我的师妹便是这般性格。”
他说着，忽地话锋一转，道：“时日不早，想必大人也有诸多杂事处理，在下也要陪师妹一同回去，便不作打扰了，告辞。”
李元应的浅瞳被灯火映得明亮璨然，闻言一转，落在后方的你身上，答道：“也好，那我改日再登门致谢……就此告辞。”
※ ※ ※
小沁园位于开封西城，远离闹市，僻静安宁，环境清幽。
作为水龙吟名下私宅之一，小沁园多用于接待贵客、密谈会面，因而所知者甚少，你随唐青枫一路进入庭院，沿途不曾见到任何护卫驻守。
庭内种了一株海棠，花期已过，只剩枝叶生长，夜色中略显颓然。
大抵是正处在这伤春悲秋的年纪，你忽地感到莫名惆怅，连带夜风也比往日冷上许多，凉意透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唐青枫走在前方，并未停步，你只得小跑跟上，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唤一句唐师兄。
他停步回身，问道：“怎么了？”语气神色一样澹淡。
你顿时慌措起来，感觉他果然是生气了，自打见面起他便是这幅模样态度。
当下也不知做何解释才好，只得怯怯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即便寻常大咧惯了，此刻亦分外局促忐忑，伸手攥着衣裙，低头垂眸道：“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先、先前……”
愈想解释，就愈紧张，连话语都开始结巴起来。
“我都清楚。”唐青枫伸手拍拍你的头，微一叹息，道，“不必解释。”
他的语气虽缓，却仍令你不安。
此时廊下无灯，只远方房门一盏昏黄，将周遭染得朦胧，唐青枫逆光而立，面容陷入晦暗之中。
你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神色，印象中的唐青枫总是洒脱恣意，更遑论生气恼怒。
夜里的风似乎更冷了一些。
“唐师兄，这件事是我错了，不该叫你凭白等着……可你若生气，说出来便是，不要像现在这样。”你扯着他的袖口不松手，认真道。
误会也好，气愤也罢，所有的问题都该坦诚，不然迟早会变作心结。
唐青枫明显一愣，随即你看见他两道剑眉开始蹙起，转过身子朝你走来。
你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靠近，只得小步后退，身子很快抵住廊柱，疑问还没出口，便见他伸出一手，撑在廊柱上，俯身将你圈在怀间。
像是忽然陷入囹圄之间，你动弹不得，莫名感到压迫。
“我的确生气，但不是这原因。”
唐青枫的面孔一点点凑近，呼吸声亦听得清楚。
可能是紧张缘故，你感觉面部滚烫，被温热气息拂过的皮肤开始发麻□□，头脑也开始晕晕乎乎，你试图移开目光，可又无法从对方的视线里脱转，只好艰难地将头偏至一侧。
“你既已……”
唐二正要开口说明缘由，你却忍不住连打三个喷嚏，打断他的话语。
仲夏月夜间的冷意似乎更深了，你忍不住抱住胳膊御寒，只觉一阵不适难受，唯一小小庆幸的是打喷嚏时没有正对唐二，不然场面更加尴尬。
紧接着脑袋便被对方捧着转回，额头相抵之下，顿觉温度差异甚大。
“——热症？”
昏沉之中，唐青枫的声音罕有的紧张。
※ ※ ※
你自幼身体健康，大病没有，小病不来。
无论是在门派修行，还是在江湖游历，至多染上小小风寒，吃副药咳嗽两天便又欢蹦乱跳，哪里能想到今天病来如山倒之景。
大抵是烧得厉害，你被唐青枫连忙带回屋内躺着，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中途似乎有大夫来过，开了药方，不知与唐青枫说了什么，很快便闻到一股草药苦味，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一碗黑稠药汁端至面前，登时胃里泛酸，恶心之余更添头疼。
大抵是生病后更显娇气，你死活不愿服药，唐二只好各种劝诱，耐心宽慰，倒是没有先前那番淡淡态度。
你贪心这份关切，拖延了许久才勉强饮下，被塞了两颗蜜饯方肯躺下。
“唐师兄，你还生气么？”
入睡前你这么问道，拉住唐二的手，有些惴惴之感。
唐青枫替你掖好被角，闻言动作一顿，便道一声“嗯”。
你嘴角立刻撇下，不免失落，明明都有所缓和了，怎么还在生气呢？而且自己都生病了，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不应该早就释然了么。
“那你说说，究竟在生气什么呀？”你觉得把先前的话题给延续下去。
“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关心其他？”
唐青枫顺势坐在床榻一侧，将你的手重新放回被褥里。
见你郑重其事地点头，才换做无奈表情，叹道：“我先前听闻徐海一事，担忧你的情况，又因派系之事分身乏术，只好派出探子打听。期间连给你书信数封，皆不见回复，自然心焦如焚。好在从傅大侠处得知你已安然前往开封，这才略略松气。”
你听他缓缓说着，不由得一阵心虚，虽说当时是为了躲避追杀，但没有提前告知唐师兄，的确做得不对。
“而好不容易等你回了开封，一眨眼又不见人了。”
他说这句话时，刻意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你的面颊，半是责备半是心疼。
“探子回报，说你跟着一名党项人和伪冒我的家伙走了——那时我便心知不妙，可你竟带话说要我在城内等你——我哪里等得了？等看见你时，你却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即便你不怜惜自己，总要顾及我的感受。”
“是我错了，下次不会啦。”你虚心接受批评，答得诚恳。
“没有下一次。”唐青枫一面挤出「和善」的表情，一面狠狠地捏住你的脸颊。
“系……窝几道了……疼……”
你眼角飙出一点泪花，心内却道唐青枫明明自己就是个大失踪，怎么对自己的失踪这么在意？难道终于体会到红渠姐的痛苦了？
“咱们俩的性质不一样。”唐青枫如同听见你的心声一般，“我几时让你担心过？”
“那我道歉。”你捂着脸把头缩进被褥，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师兄你别生气好不好？”
唐青枫哼了哼，道：“等你病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我……那我便一直病着，你就一直舍不得收拾我了。”
于是他不禁哑然失笑，所有隔阂顷刻消散，摇头道：“尽说胡话。”接着俯身朝你额头轻轻吻去，“睡吧，我守在这儿呢。”
“嗯。”你心满意足地闭眼，案上烛火随之熄灭。
窗外漏下几缕月辉，蟾宫映霄河，满室寂静，安好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