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见闻录·其十七（1 / 1）
被李元应打捞上船后，你首先确认了伪冒者的死活，然后欲解释这一切，结果对方摆摆手，打断你的话语，道：“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把衣服换换吧。”
说着，便将外衣扔给了你，自己往船头寻了个地方坐下。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家伙是假的？”
你双手用力，将衣裳拧干，滴滴答答在地面形成一滩水渍。
幸好时值夏日，气候温暖，船帘垂下，阻隔河上凉风与一切视线。舱内透着一股潮闷，你抖擞几遍衣服，甩开积水，开始用内力继续烘干。
小船逐流飘荡，跟着水浪几番颠簸，隔了片刻，才听见李元应在船头遥遥答道：“只是怀疑罢了，毕竟一番相处之下，总有漏洞可循。可我初入宋境，对武林局势不甚熟悉，若有处理不妥之处，未免会生出许多误会。”
“所以你就索性让我动手解决？”
你在心里啧了一声，是说那家伙一路上都是那种微妙态度，原来是把自己棋子使。
“该不会是因为被骗得团团转、为了保住面子才这样做吧？”
李元应的笑声很快从船舱外传来，“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还是由两个骗子自己解决比较好。”
“骗子？”你对这个称呼相当不满，眉头一蹙，引起恼意。
“你本是顺着官道赶往开封，却说是去琼华苑找人——”李元应一语戳破，你没想到他对那次照面尚存有印象，而后又听他道：“我猜想，你是水龙吟之人，路经西水关临时发现此事，于是顺口找了理由同行。由于不知我们这些党项人与此事有何关系，所以打算到了盟内势力管辖处再动手。怎样，说得对不对？”
说得倒是一点不假，你撇撇嘴，却不答话。
明明知道，却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袖手旁观看场好戏，倒是轻松的很。
李元应面对这沉默，也不觉得无趣，继续问道：“不过，依你先前言辞，那位真正的唐盟主，是你的师兄？”说罢又喃喃一声，“没听说过这一信息啊。”
“李公子这么聪明，可以慢慢猜呀。”你哼了哼，将衣服重新穿好，收拾妥帖便走出舱内。
李元应坐在船头，听见身后动静也未回头，伪·唐二被捆缚在侧，昏迷不醒，一旁的艄公倒是颇为惊恐，似乎将此理解为某种性质恶劣的绑架案。
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说方才跳河追人，应该没有在岸上引起骚乱吧。
“怎么往这个方向走？”
你在船舷处观察一番，发现正往西北方渡河而去。
李元应这时才回头，露出古怪神色，道：“你不把这伪冒之人送去水龙吟？”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正主毕竟好，师兄……唐盟主他现在可不在分舵里。”
你话音刚落，像是忽地想通什么一般，连道一声不对：“你也撒了谎。”
“我？我几时说了谎？”对方同样有些纳闷，半是好笑半是疑惑的反问。
你瞪他一眼，随即道：“因为这件事，你完全没有参与的必要。纵使有心插手，命手下暗中处理掉即可，然眼下你却孤身同行，必有所谋划。”
而且，你暗中顺口腹诽一句，又不是唐青枫，谁会无聊到一起凑热闹。
李元应闻言，神情依旧不慌不恼，道：“真是位不可爱的姑娘。这最多是隐瞒，可不算欺骗。”说着又摇头轻笑，“有时沉默亦是智慧，何必多此一问呢？也许我带给你的不仅是答案，还有很多麻烦。”
这话与其说是劝退，不如说是嘲讽。你的不满渐渐累积，在眉心凝成一段皱痕，无名之火登时燎上，当即冷哼一声道：“你一介党项之人，率众贸然出现在开封，岂知是何等心思！”
“你似乎对党项人很有成见？”
他重新转回头，望着远方江天一线，不待你回答，又笑道：“也对，两境关系紧张，在家国民族之前，立场自然分明……不过，若宋人以成见待党项，党项以成见待宋人，长此以往，两族该如何交好？”
他后一句说得极轻，比起询问，更似自问。
你一时竟有些愣住，不知如何作答——这个总是一脸笑意的年轻男人似乎与你所想的形象不同。
“拥有你这样想法的家伙……真是少见啊。”半晌，你才开口说道。
“因为我爱好和平啊。”李元应答得干脆。
你撇撇嘴，不再理会他，也打消那多余的探究心思，只等着船只靠岸，然后与这家伙分道扬镳。
不想船只临岸之际，忽地猛一颠簸，你堪堪稳住身形，却见李元应悠悠起身，望向渡口。
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渡口周遭不见人影，远处林野陷入寂静，隐约有哨声传来，忽长忽短，诡异非常。不过须臾之间，树梢微微颤动，几道黑影自阴翳处缓缓探出，杀机乍起。
“回船舱呆着吧。”李元应朝你说道，叹了口气，“这是我的麻烦。”
他一面说着，一面跃出小船，中途还用党项语低声抱怨了几句。
虽不明其中缘由，但按理说，你自可学他那般做壁上观。你看了看他的手——未携带任何兵器，于是果断转身进入船舱，片刻后又提着自己佩剑走出，施展轻功跃至岸上。
“八荒弟子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你与他背对而立，抽剑直指那群逐渐围拢的伏击者。
“虽然还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姑且……先把你当个好人吧。”
“——荣幸荣幸。”李元应笑答道。
※ ※ ※
“议和使？”
当你明白李元应身份时，已是三个时辰后。
共同击退那批来历不明的伏击者后，你也算与他有了一番交情，李元应也开始交代事情的起末由来——现任西平王有意缓和两境关系，委派自己侄子担任议和使，欲与宋朝签订合约，互不侵犯。
“所以，你是李德明的侄子？”
“不错。”对方点点头，呷了一口清茶。
这里西水关前的一户茶寮，由于匆忙赶路，饥肠辘辘，你与他决定在此暂时歇脚。
“可是……议和之事已由西平王裁定，为什么还会遭到追杀？”
你回想了下那群伏击者的形貌武器，皆有别中原，多半是外族之人，甚至就是党项人。
“宋国之中不也分主战主和的派系么？”李元应反问一句，“更何况两国邦交牵扯甚广，势力错综间，彼此的利益就愈发微妙了。我主认为，休养生息才是民心所向……”
“真的不是因为宋辽即将签订盟约，担忧腹背受敌，所以也跟着议和了？”你适时地补充一句。
李元应的笑容一僵，难得换做无奈模样，叹道：“还真是相当不可爱的姑娘。”
——看来你是瞎说了大实话。
“饭也吃了，茶也喝了。”你伸手敲敲桌子，“可以走了吧？”
李元应点点头，将茶盏放下，“你倒是很赶时间？”
此时天色已晚，日影西斜，虽说约定时间是亥时之前，但只怕唐青枫已等了许久。
你见李元应点头，便急匆匆起身牵马，一阵晚风掠入门口，拂身而过，却令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浑身一凉。
“我还是劝你多歇息，毕竟先前入了河。”李元应接过缰绳，顺便把绑在马槽附近的伪·唐二重新绑在马背上——这个家伙自从被你劈了一记后，就晕到了现在。
你懒得搭理，驾马便走，往城内疾驰而去。
较之上午所见，城内气氛更为闹热。护城河上，长桥两侧红线千匝，锁扣无数同心结，花灯三两逐流而下，晕开温暖光影，照映往来情人。
暮色渐被吞没，星河铺展，夜幕清辉，衬出人间繁华百态。
“据说这几日是你们汉人所说的「七夕」？”
李元应在身后问道。
“就在明日。”你的步伐不由放慢了些，顺着主道欣赏满城花火。
李元应似乎对此很感兴趣，流连两侧摊贩，观察研究各类精巧饰物，民俗风物。举着个莲花灯笼端详不已，啧啧赞叹，见你左顾右盼无心答话，不由道：“你在找什么？”
“这……”你微微蹙眉，心道已经入了城内，按说应该看见唐青枫的身影才是。
“是在找那位盟主师兄？”
你见李元应一副好奇模样，连忙打断道：“你不去找找你的那些属下么？”
“不急不急。”他把莲灯放下，抬手一指，又笑眯眯地朝你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在找你那位师兄，喏，立在那边的家伙也许就是了。”
你转头而望，只见远方灯火重重，一叠覆一叠，隐住灯影下那道蓝意，不知怎的，竟在热闹之中透出几分阑珊意味。
——是唐青枫没错。
你向前快跑几步，又猛地刹住脚步，既激动又欢喜，犹豫着要不要先唤他一声。
似乎感到你的视线，他自灯火下缓缓转头，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