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见闻录·其十六（1 / 1）
党项一族，本是北方一带的游牧民族，属西羌一支。
自汉朝起，因战乱动荡，逐渐往河陇及关中迁徙，形成部落势力，后在唐代黄巢之乱时，因勤王有功而被封爵赐姓，所辖之地囊括五州，成为名副其实的一藩之主。
随着时局演变，如今已算割据一方的军阀。
虽有势力，然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替换，党项一族始终对执政者俯首称臣，似有偏安一隅之意。□□继位之后，亦对党项采取羁縻统治，换得首领李继捧率族民投附朝廷，归入汉流。
可惜李继捧之弟李继迁心怀逆反，反投辽国，被辽主封为西平王。
咸平五年，亦是三年之前，李继迁率诸部落侵入攻打宋境，夺取重镇灵州，并一路兴兵西进，在燕云与神威堡展开数次大小血战，情势胶着，僵持不下。
而后党项败于吐蕃，李继迁身亡，其子李德明继任西平王之位。据传此人心思深沉，颇有权谋，继位后着手统整部落，令战线退撤，双境暂得喘息之机，只是不明其有何图谋。
眼下党项与大宋关系紧张，而京畿之地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几名党项人，不知会搅动起何种风云变化。
你身子不自觉地因紧张而僵住，本想朝后退去一步，却发现身处房檐，险险一个踉跄，晃了几番才稳住身形。
那名红袍男子见状，抿嘴微笑，眼角因之微微弯起。大抵是瞳色较之常人更浅的缘故，被日光一投，看起来殊无暖意。
“唐兄，你的模仿者还真是多啊。”
被唤作唐兄的蓝衣青年同样还以一笑，比先前的态度要自然许多，轻声道：“李兄真是爱说笑。天下之大，相似者何止一二呢。”
红袍男子闻言，哼笑一声，道：“唐兄真是好气性，据闻这几日，开封已是闹得满城风雨了。”随即目光一移，将话锋转至你身上，“只是不知姑娘口中的那位师兄，是何等样人？”
见你神情有变，又道：“——且莫误会，毕竟唐兄身为水龙吟盟主，几番遭遇宵小冒充，也是头疼。”
你原本正处窘迫境地，听得红袍男子这席话语，尴尬之余更添惊异，一时竟忘记脱身。
水龙吟盟主？遭人冒充？
心念电转之间，你立即明白了其中缘由——九华！李夫人！怕是遇见那名假冒唐青枫的家伙！
在恼怒与质疑发作之前，你立刻抛开心中泛起的波澜，抬手一拱，半惊半喜地朝蓝衣男子道：“原来是水龙吟唐盟主，失敬失敬。”而后道：“常听师兄提起唐盟主呢，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才。”
多余情绪被迅速敛下，你答得快而诚恳，面上一派坦然。
此时情况毕竟不明，不仅有个伪唐二，还有党项人在场，不知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但观其对话，甚是熟识，其中交情不言而喻。要是爆发起矛盾冲突来，可是相当棘手。
所以不仅不宜妄动，反应还要正常，你感觉这十几年积攒的演技一次性爆发出来。
“哦？姑娘的师兄也是盟内子弟？”伪·唐青枫轻抚扇骨，问道。
“正是。师兄他半年前便投身水龙吟，姓白名誉，现在琼华苑任香主一职，盟主应是见过的。”你随口编了一个人名，一丝脸红也无。
“原来是白香主。”他点点头，露出了然神色。
……竟然还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你在心内啧啧两声，将话题转移至假冒风波上：“但不知开封发生了何事，竟有人敢假冒唐盟主？真是胆大妄为。”
“原来如此，不想竟有如此渊源。”伪·唐青枫没有应声，接话的却是那名红袍男子，他略一拱手，道：“适才小人之心，望姑娘见谅。”
那人虽是党项人，言语措辞上却很是得体，想来对中原文化有所了解。
在你客套地敷衍两句哪里哪里之后，他又笑道：“方才唐兄正与我说要往琼华苑处理一些事宜，既然姑娘的师兄在那里，不妨随我等同行，沿途也有所照应。”
此话一出，你与伪·唐二皆是一惊。
“李兄……”伪·唐青枫似乎想说些什么，红袍男子却打断道：“四盟之名，如雷贯耳。我早想一探其风光，唐兄，莫要忘了你先前的承诺——放心，我不会带上手下，以免徒增误会。”
他面上的笑容一直未曾减淡，而后看着你，浅瞳内一片流光，道：“这位姑娘，你意下如何？”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正要去琼华苑找师兄呢。”
你同样报以微笑。
※ ※ ※
“名字？我本姓拓跋，不过按照你们汉人风俗，倒是可以称呼我为李元应。”
平逢道上，红袍男子一面御马而行，一面闲闲道。
你与他并行，伪·唐二则走在右前方，充作带路之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跟随。
这个名为李元应的党项男人在离开酒楼前，便依约将手下遣退——说是遣退，其实是让他们继续前往开封罢了。
不过，这一行党项人似有任务在身，如此数量，显眼非常。而元昊四狐更是作为护卫随行，想来身份必然显赫。浩荡入京，究竟所为何事？
你不着痕迹地瞥向李元应，这个家伙竟然连本族姓名都隐去不提，什么都试探不出。
——李元应，你默默思忖，试图从这个名字里提取出什么信息来。听闻西平王之子名唤李元昊，假使党项有氏族字辈这一习俗，那么他很可能是一名王族，甚至是李德明的某位子侄。
大抵是你的目光太过探究，引起了李元应的注意，他稍一侧头，朝你露出微笑。
你移开视线，微微抿唇，心中略感焦躁。
这一路行来，你也试图套话，几番旁敲侧击，却徒劳无功。对方答得滴水不漏，偏又找不出什么差错，简直是外族中罕有的圆滑老练。
不过，毕竟眼下重点不在于他，而是那名伪冒者。
你转而看着伪唐二，对方倒是镇定，指着周遭事物同李元应侃侃而谈，神情自若。
可你心知他绝不会进入琼华苑，甚至连十八里湾都不会靠近。按照先前所闻，只怕伪冒盟主一事已被暴露，一旦被水龙吟发觉，便只得束手就擒。
现下要时刻谨慎，提防其趁机脱逃。
“十八里湾周遭环水，不知姑娘的那位师兄可有接应？”
即将行出平逢道时，李元应忽然开口问道。
你一愣，随即道：“十八里湾往来船夫众多，通行无阻，李公子不必担心。”而后注意到伪唐二变化的神色，担心打草惊蛇，又道：“师兄会在分舵内接待盟主与公子的。”
“原来如此。”李元应点点头，不再多言。
你暗暗挑眉，只觉他言行举止都有股微妙的违和感，不知是在试探什么。不过，一切只要等那个伪冒者上船就好了——即便与这个党项人是好友，你也有自信在短时间内牵制擒拿目标——届时再揭露真相，一切误会就解开了。
然而事实证明抱着这般想法的你还是太天真了，抵达十八里湾渡口之时，伪·唐二却突然停下步子，张口似欲说些什么，你担心他要找出什么脱身理由，当即指着远方江河一处，惊呼道：“白师兄！你怎么来了？”
此一举本想引开两人注意然后出手拿下，结果伪·唐二的反应比你预想地更快，他看也不看，转头纵身便自码头跃入水里。
——卧槽？你被水花溅了半身，呆愣片刻，眼见对方愈游愈远有逃脱迹象，也顾不得许多，将外衣一甩，跟着一头栽进去。
幸好你颇通水性，那伪唐二一身绸缎，自然不如你游走轻快，不过片刻，便追击而上。
想跑？！
你一把抓住对方脚踝，将之猛地扯回，试图进行控制。可惜河内暗流湍急，纠缠不易，你不禁找不到定身穴道，还险些被一脚踢到了脸上。
这一踢显然激怒了你，你懒得与其纠结，五指用力，在足踝间一捏一扭，使关节脱臼。对方似乎发出了一声惨叫，但由于身处河中，水流很快灌入口腔，掩去了他的叫喊，浑身随疼痛而剧烈颤动，挣扎力度亦有所降低。
你再顺势给他后颈补了一记手刀，这下可算安静了。
为防溺毙，你扯着他快速往水面浮去，谁料刚一冒出，脑袋立刻便磕上某种硬质木板，发出一声沉沉闷响。
你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转头一看，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艘小船，李元应正站在船头，一面拿着你的外衣，一面缓缓蹲下，朝你伸出手来。
“哇哦。”他看看被你勒住的伪唐二，挑挑眉，发出一声感叹，而后又笑问道：“需要帮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