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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 失落的记忆-21 泄密
项元见霜儿言语坚决，也不敢勉强，当下先安排了亲兵送走了霜儿。又回到沐林帐中，见他一直怔怔发呆，拉着他坐下说道：“沐林兄弟不必担心，霜儿既已听到你所说，必然释怀，她在我府中，沐林兄大可放心，只允她些时日，你我便再慢慢劝她。愚兄却是有一事，要同沐林兄弟商议。”说罢，屏退左右，派亲兵帐外守候。这事他也想过多日，如今觉得时机已到。
沐林见他认真，收住思绪认真瞧着他，只等他言明。
“霜儿提到投楚之事时，沐林兄说自个儿不能投楚，此言却是差矣。”
沐林讶异地看向他，项元继续道：“沐林兄弟，你是否此间人士，是否赢书，这些都不打紧。时至今日，我同你二人情谊，亦不必我再多言。你二人皆为秦所弃，又都对我项氏子弟有恩，其实，只消你一句话，一点头应允助我项氏，便可不必再囚于此营之中。届时，我项氏必待同你与霜儿为上宾，待大战结束，你们想去哪儿都成。”说完，略带焦虑得看着沐林只等他回应。
沐林见项元突然邀自己投入楚国，微感意外，但转念又想，站在项元的角度，作此想也很正常。可来年春天，楚国便会被王翦一举歼灭，莫说自己对外身份仍是秦国公子，便不是，这投了楚国不也是着死。
项元见他若有所思，道他怕是已在思量此事，却听他说道：“项大哥，你已知晓，我来自未来，那又你可知，我知晓这战事之结果？”
“哦？是何结果？”项元虽有几分相信他身份，但对这灵魂附体一事始终存疑，他只想过，王族子弟有时会用替身，沐林多半是一与赢书极其相似之人，上次大战中受伤失忆罢了，但他又想过，如若沐林真是失忆，也犯不着编个什么自己来自未来的故事，但看他样子无心机又一根筋，做事又冲动随性，并不像是在演戏撒谎。是以他听到沐林说知晓大战结果，心中虽不信，却又有几分好奇。但见沐林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句道：“项大哥，明年开春，楚国便灭了。”
项元乍听此话，心中震怒，强压情绪，放下手中茶盏按在桌上，一改适才语气，冷眼对他道：“沐林兄，此番说辞，我且不说你是故意编造个来自未来未卜先知之故事，企图乱我军心，便是秦楚此番皆是六十万大军，凭何依据，灭的便不是秦国？”边说着，边抬眼死死盯住他双眼。沐林却丝毫没有任何闪躲，直直接住他目光，那份郑重和认真倒让项元心中不安起来。
“大哥，我若要乱你军心，就不会助你过冬，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悄悄告于你知。这战事结果，于我来说，只是史书上一笔，我不清楚详情或是因由，只知道史料上曾有记载，王翦攻楚最后一战，两军各六十万大军对峙一年有余，来年开春，楚军撤军淮南，王翦乘机长驱直入，大战三月，楚国寿春陷落，项燕自杀殉国，项梁不知所踪。”
“啪”一声，只听得项元手中竹茶盏碎成几块，霎时他手中鲜血直流。
“项大哥！”沐林吓了一跳，一无适才严肃，慌忙找了布条要给他包扎。见项元两眼圆睁看着桌子似有所思，小心上前轻轻掰开他拳头，只见一大片碎竹片直直插入他掌中。项元挡开沐林双手，一把拔出竹片，似乎毫无痛感，伸手抓过沐林拿来的布条，自己缠好伤口，面如土色。过得片刻，却突然对沐林道：“茶！”
沐林急忙又拿过一个杯子倒上茶递给他，只坐回一旁不敢说话，不管项元相不相信，至少任谁听到死敌灭了你老巢的预言时如此发怒怎么都也算正常反应。
项元接过茶杯呷了一口，手忍不住微微发抖，不想让沐林看见，便一仰头喝了个精光，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沐林公子，我不再劝你投楚，此等妄言，也请你不要再提！”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沐林起身一把拉住。沐林微微着急：“项大哥，我告诉你楚国要灭，并非有意气你，我只想你能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楚国，只是真的到了那一天，项大哥，我希望你能保全自身性命。”
项元转过身，见他情真意切，不禁心下慌乱起来，他适才捏碎竹杯，并非因为发怒，而是震惊！震惊于沐林那句“来年开春，楚军撤军淮南”。伯父处心积虑之布局，意图开春后撤离项家军至淮南，另立屈氏新主。此事极为机密，伯父上书楚王时，当然不可能告知全军弃楚而南下的计划，只是说大军冬日受冻亟待修整而请旨撤去前方将士，又是怕军心涣散故而皆是直书楚王，朝堂上连撤下前线的事情都并未有所走漏，而这撤军淮南的计划也只有他们几个领兵的项氏子侄知晓，即使如此，他在军中，也从未同任何人提过，难道是霜儿在府中听得？不！不可能！他唯独之前在府中同项梁提过一次，也只用“那事”之类带过，霜儿便是听到也不会知晓细节，沐林又如何能够一语便知要害？难道在郢都伯父身边有秦国奸细走漏风声出来？！可即便真是这消息辗转传到沐林耳朵里，他为何如今又要告诉自己？正脑中一乱，便由着沐林又拉他坐了下来，只听沐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项大哥，你别激动，其实，改朝换代本是常事。虽然过两年秦王就会一统天下，但再过不了多久，他就死了，秦国便也会被你项氏后代所灭。”项氏后代，又会被别人再灭，然后，灭来灭去，立来立去，打来打去。后面这句他心里想想却没再说出来，想着说到前面便行了，项元听了好安慰些。
项元听他如是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谁都知道秦王和其它主君一样，一直在炼长生不老药，他竟说自己的大王会死故国会灭，还如此直白毫不忌讳，且还说是为项氏后人所灭，难道，难道他真的是来自未来，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大哥，其实，如若你愿信我，我们三人大可一起离开，隐居山野，不再过问这些战事，岂不好么？”沐林由衷不想项元将来同楚国遭逢同样的命运，虽然他直觉他的提议对项元来说万万不能，但他觉得不能不说。
项元摇了摇头：“沐林兄，即便你所言非虚，我亦不能离开四哥和楚军。莫说你我三人这关系。。。我生来便是项氏子弟，长于战火之中，我只懂得行军打仗，只知我这性命便是项氏所有，隐居山林于我而言，同背叛项氏没有什么两样。”
“大哥。。。”
“不必再说了。你非此间人士，尚皆不愿叛秦，我如何又能弃楚国于不顾？”
一句话反问得沐林语塞。是啊，自己对秦国尚无什么故国情结，却也不齿于这类事，更何况项元呢。
项元叹了口气，心道，无论如何，他和沐林都是在为彼此着想，只可惜各为其主，起身道：“沐林兄，你我之间，此事都不要再说了。只是，无论谁赢谁灭，你这样待下去都是凶多吉少，你不愿走，霜儿也便不愿走，她的心思你也并非不知，难道你愿见她同你一同等死？”
沐林愣住了，霜儿？自己在投不投楚这件事上是否太过执着了？可是。。。“大哥，可是，便是我真的投楚，你会放过我，项梁将军和楚国就会轻易放我走么？秦国就会放过我么？”霜儿被贬为庶民都还为秦国下了必杀令，她若真的同自己逃走，难道王翦就会随便放过一个背叛自己的探子么？
项元也愣住了，他真的不敢拍胸脯说能保二人无尤，只怕很多事情，连他都尚且身不由己。
说到此处，二人皆是轻叹，也再无话了。项元黯然离开了，沐林也只坐着，暗自出神。自己似乎早都融入了这古代情境之中，全然忘记了要如何穿越回去之事。如今大战在即，自己的命运会怎样呢？便是从不信命的他，如今，竟也有些茫然了。究竟自己为什么会来，又究竟能不能离开？
项元离开后，越想到沐林那句“开春楚国撤军淮南”，心中越是发毛，得知项梁回府，便急急赶回府中。到得府中，来不及换衣便直奔正堂。彼时项梁正看完父亲项燕密信，扔在炭火之中当竹板烧着，见项元急急来了，不禁讶异道：“元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又见他神情凝重，知他必有要事，不然绝不会这么着急找他，忙遣去了左右。
项元来不及喘息，拉过他低声问道：“之前伯父所言之事如何了？”
项梁见他直接问起这事，微微诧异道：“父亲已数度上书朝堂，告知君上今冬寒冷，大军多有冻伤，亟待休整，请旨开春后撤去前方项家军，暂将近卫军换去守防，定下便是在二月，君上已然答允了。。。”
突然，项元仿佛听到外边有干树叶被踩断之声，忙制止住项梁：“嘘～！四哥轻声！”
项元蹑手蹑脚走到屋门旁，猛地打开门四处张望了下，突然仿佛看到一个影子在附近一闪，他追了几步过去，却见只是一只猫儿从树上跳下，原来是猫儿在树间蹿跳搞得树影摇晃，项元回到屋内，掩紧房门，低声把沐林营中所说及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荒谬！”项梁一拍桌子，“元弟，你我项氏一向不信什么命运鬼神之说，如今怎能听信此等胡言乱语！”
项元急道，“四哥，我初初也不信，可他一直在我大营之中，万万不可能知晓此事，且还如此精准。而你我除了之前曾在郢寿同伯父议过此事，也从未在这府中和营中提及。退万步讲，若是密信泄漏，这消息也不可能传到他耳中！”
项梁黑着脸，他们这几个项氏子侄断然不可能是奸细，每次议事又都在密室，连外边守卫都听不见，这消息究竟如何能走漏？又传到那公子耳中？如果王翦真的知晓具体因由，当也是秘密，沐林也不该如此随意透露于他。如何想，都觉得不通啊。
项元又道：“当时我亦想问个究竟，可如若他此言是来试探我这个消息，那我如细问岂非坐实？但我再看他又似是随口说来，似乎真如他所言，只是他所见史书一笔，从中带过，又不似是来做探子的。且他平素连营帐都极少出得，也未见他有何异动，加之我早已将他挪出我帐中，平素军务，他也不得而知。我实在是想不通这消息他是如何得知的。”说到此处，项元突然想起上次救霜儿之时，沐林竟能偷跑而出，而且又跟着回去了。之前一直以为他只是尾随自己而来，回去也是因为他出去无非是想找霜儿，并非想借机逃跑。项元回营后亦加了布防。现在细想，难道沐林真的有问题？但他心中还是愿信沐林，他所言虽然荒谬，但感觉真实并未作假。瞥了瞥项梁，项元心道无凭无据，还是暂且不要告诉四哥，他倒不怕四哥知晓此事责罚他，只怕依四哥脾性，不管有没有凭据都会对沐林不利。
二人沉默片刻，项元只道：“四哥，无论真假因由，此消息已然泄露，需得赶紧告知伯父更改大计啊！”
项梁略一沉吟，道：“大计绝不可改。但你所言亦有道理。恐怕王翦也已然知晓，那这暗战就变为了明战。大军开春必会交锋，只是谁也不知谁会何时先出手。”项梁略想了想，又道：“元弟，你且再找机会，探那公子口风，看他是否知晓我撤军计划究竟在何时。也要再想法暗查，看王翦是否也会在我中军放了探子。我即刻赶赴郢寿，再同父亲商议对策。”说罢，二人又琢磨了一些军务，便各自行事去了。
霜儿兀自在房中，背靠着房门，两手背过紧紧按着门栓，身体微微发抖，心仍旧吊在嗓子眼儿。
项元本说还有军务处置，今夜暂不回府，但忽然又听闻他突然回了来，霜儿只怕他是身体不适，便想去瞧他。自打上次回府后，她便一直住在正院那偏厢，出入更为方便。只还未到他房间，却远远见项元并未回房，而是急急朝正堂而去，定有急事，她便悄悄跟了过去，见项元已着急入了正堂，又见四下无人，便碎步折返，躲在靠近桌案方向处最近一处窗下，只听见项梁说“大军多有冻伤”，觉得奇怪，有沐林帮忙，楚军安然过冬，这冻伤之说有无稽之嫌，又听他说“二月，撤军”，心中却是一松，楚军想要撤军，那大战是否就可免了？沐林也有机会离开楚营逃走了？当下凑近想要再听详细，却不想脚下踩到了干树叶发出噼啪声，她赶紧抽身急急走开去，却听到背后正堂门猛地哐一声打开，正巧身旁有颗粗树，她情急之下，紧贴在树干后面，却听到有人脚步渐近，余光瞥见地上在暗暗月光下隐隐有个拉长的影子渐近，她赶忙用手捂住口唇，大气不敢出。却见一只男人鞋尖正在树干后方，多半是项元，她心道完了！把眼一闭，正在这当儿，对面树丛之中，突然跳出一只大猫，跳到她斜前方的矮树丛中扑腾了几下跑走了。那鞋尖往旁处走了几步收了回去，又听见传来关门声，她等了一会儿，偷偷回身向后探去，黑夜之中，正堂的灯仍亮着，四下没有人影，她不敢再回去打探，却怕再闹出什么响动，一直站在树后不敢动。过得片刻，突然听到正堂门开，但见项元出来朝另一边他院子方向走去，她仍怕被他发现，只仍旧躲着，又过得片刻，见他已无踪影，正要离开，却见项梁一身外出打扮也出了来，急急往出府方向而去。她便亦轻身疾步回到房中。
适才，项元就在她身后大树边，尽在咫尺，若非夜晚黑暗，加上那只猫儿突然窜出，她便露了行踪，当时情景，不是探子也是探子，再无可辨，想到此处，不禁一个激灵。自她上次得知沐林身份之后，发给王翦消息说“公子不变初心”，再后便也未再联络，自己也神思倦怠，加上此次冻伤之事，许久没有想过这探听之事了。在门上靠了许久，霜儿渐渐冷静下来，想起适才所听。项元如此着急回府，她初初只是心下好奇，一念之下便听了壁脚。她不懂行军打仗关窍，原本听到撤军也并未觉得有何稀奇，但后来又见项梁连夜急急出门，心中不禁觉得奇怪，直觉此事一定十分重要，不由留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