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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 失落的记忆-19 冬日2:冻
大雪纷飞,暗夜无光。已经寻了一个多时辰,兵士们都冻得不行,地上的印记也逐渐被雪掩盖,寻了一段,到得颍水附近,便再无踪迹。项元深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只得带队回营。
回到营中,却见沐林在帐中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抽自己嘴巴,脸都抽红了。原来,项元走后,沐林想着项元的话,才知道霜儿当日也是险些拼上性命才过了项氏那关!平时霜儿一向不多话,今天来找他坦白,突然说了这么多,如若她演戏经验老道又是事先编排的话,又怎会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她终于接受自己不是赢书,那自己于她而言,真正就是像自己所说,也就是个相处时日不多的陌生人,而自己又确实没有什么向秦还是向楚的概念,只把大家都一视同仁对待,她得知自己并非赢书,加之受王翦影响,信不过自己也属人之常情。再者,自己在楚营中,如若真的明示投楚,项元定会保全自己,王翦也未必就能拿自己怎样。她告知自己王翦派她试探自己,又叫自己投楚,如若真是要试探,也不是这么个直白啊。想来想去,越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只终是想不通为何霜儿同项元有情,又要告诉自己她不为人知的过往还同自己表白,但听适才项元口气,似乎他俩又无甚男女之情爱。难道自己仅仅因隐隐嫉妒之心才致胡思乱想?细细想来,在这营中憋闷许久,的确心情不好,一时间听霜儿说了许多,却是心思乱了,一时脑抽,发完火冷静下来便已后悔,可重话已然出口,覆水难收。
可现下这情形,不管之前他是怎样去想的都好,无论如何,若霜儿真是个八面玲珑的间谍,必定不会在这样的雪夜玩失踪,纵然是回秦国,这也是要冻死在路上的节奏!想到这儿,沐林只觉快疯了。此时此刻,他倒反而希望霜儿是个超级女007,正躲在哪里冷眼看他们干着急,而不是个被伤了心的神思恍惚着就一头扎进黑暗的女孩。如若因为自己害了霜儿一条性命,他也是要连死的心都有了!这时,却听见外间马蹄声,奔出账一看,却见是项元回来了。
沐林到处看了看没见霜儿,又见项元满脸也是要死了的神情,一把冲上去拉住他吼道:“霜儿呢!你不是说把霜儿找回来么!”项元怒瞪了他一眼,只不说话,一旁兵士上前拉开他劝道:“公子,夜黑风高,大雪风飞,我们实在无法寻人啊!为今之计,只有等天亮了才有希望找得到。”项元仍是举着手中火把,那火把在风雪中闪闪曳曳,飘忽不定。
沐林突然拉过一匹马就要骑上去,项元见状一把拽住他,伸手在他后颈来了一下,沐林软软地倒了下去。拖走了沐林,项元吩咐兵士们先行休息,即刻回了自己帐中,急速取了些事物,此时营中已静了下来,项元轻手轻脚迅速绕过守卫牵了马出了营。出营后,随即点燃火把上马向适才踪迹消失之处疾驰而去。
已近未时,离霜儿不见已有近两个多时辰了,项元心急如焚,他知道,不能让兵士们在冬夜为了个毫无关联的女孩去送死,这才撤了大家回来。也知道,如若自己要单独去找,兵士们定然会把他强行截回来。适才急着找人却是也未准备充分,这才假意撤回,又多带了些衣物和火把头还有干粮再度出行。只骑了一会儿,却听见背后马蹄声渐近,项元一把勒马举过火把回扫:“谁!”
来者也一把勒住马,火光正正照在他脸上,却竟是沐林!
适才项元心乱如麻,只想着要赶紧出来,下手却是偏了。待得营中安静,外边大雪,大家都放松了警惕,只道沐林仍被打晕中。沐林乘机摸黑从帐篷后脚下蹭了出来,爬出帐篷,却隐约见一个身影偷偷从项元帐后撩了个口子出去,沿着营中不易被发现之处溜走,沐林道那人定是项元,多半是为避免冲突,再偷溜出去单独找霜儿,果然项元不是那种会扔下霜儿不顾的人,当下便依样画葫芦,跟着他一起溜了出去。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这样简单就逃出了楚军大营!
项元见到沐林,却没有时间惊异,愣了片刻,却是又从马鞍旁背囊中抽出一根短火把,点了递给沐林。二人在风雪中艰难地骑马走着,却又花了几柱香的时间才又来到了适才项元找时失了踪迹的地方。那里离颍水河和交界处的小树林不远,只有两条岔路,一条,便是往西北秦国方向,另一条却是往东南楚国方向,霜儿究竟会走哪条路?二人合计了一番,原想分头去找,项元倒不怕沐林逃走,而是怕他野外生存技巧不够,独自一人怕是到时候连他也丢了冻死在路上。二人决定赌一把,便是觉得霜儿恍惚间应是朝秦国方向而去,当下便决定沿西北小路一路寻去。正是此刻,雪却突然小了,逐渐停了下来,夜空放晴,月亮露了出来,幸而地上积雪不深,倒仍能骑马走路。二人已觉身体均是微冻,便拿了酒来喝了几口,沐林却叫项元不要多喝,说酒会释放身体热气,喝得越多热气放得越快,到后边反而越冷。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远处有马儿嘶鸣,接着,一匹马冲着他们跑了过来,待到近侧,那马儿跑到项元所骑马儿身边,停了下来,对着项元蹭了又蹭,又朝着林子附近那处通往悬崖的岔道上跑去,却正是霜儿骑的那匹!原来,霜儿那匹马和他所骑那匹马乃是一母所生,彼此易寻。
项元想起过往霜儿险些跳崖之时正是在此处,几乎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沐林不知就里,正在项元身侧,一把扶住他道:“项大哥,你可还好?”
项元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嗓子沙哑着道:“那边,那边深处,是悬崖!”
沐林脑子嗡的一下,难道,难道霜儿想不开跳崖了么!不!不会的!
两个男人瞬时都疯了,一手提着火把,一手搭缰跟着霜儿那匹马跑去。
跑了没多久,却猛然见月下远远有一人影,霜儿的马已至人影边停住,正用头轻轻蹭着那个人影。
二人跑到人影身侧,来不及地同时滚下了马,箭步行到跟前,却都惊呆了:竟是个雪人站在雪里!项元从背后见那人双脚一双马靴还隐隐露出,正是霜儿所穿马靴!只见沐林绕到正前,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扔掉了手中火把,双手便对着那雪人身上扒起雪来。项元赶忙过去举起火把一照,只觉双脚发抖,话也说不出。霜儿从头开始到小腿被雪覆盖,雪虽仍松,霜儿却僵硬着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一个鼻尖,长睫毛上满是雪,一双大眼睛还睁着怔怔看着前方不远处,微微抬头,似是在看远处水上月色。二人三两下抚去霜儿身上的雪,轻轻把她放倒,霜儿衣衫已被雪浸透,身体几乎僵硬,只稍稍还能维持半坐半靠的姿势,只见她脸色如纸,嘴唇黑紫,项元颤抖着手伸向她的鼻尖,却探不到一丝气息,登时瘫坐在地。沐林也是脸色惨白,浑身发抖,鼓起勇气,伸手摸向她的颈部动脉,却隐隐感到似仍有跳动。
“大哥,霜儿还活着!”沐林忙道。
项元一下坐起,亦伸手细摸霜儿脉搏,果然仍有丝丝浮脉,虽极其微弱但仍有规律,项元一把推开沐林,托起霜儿,用身上战袍一起盖住她紧紧裹在自己怀里,抱着她就骑上了马,沐林拣起地上火把,骑马追了上去:“大哥,你去哪儿!”
“大营最近,回营!”项元见此情形,知霜儿一定是神情恍惚,才会在雪夜里风口中站了如此之久,项元不知他俩究竟吵了些什么,竟能致霜儿受如此刺激,他心中只道如若霜儿有个好歹,定不饶沐林!此时,只有尽快到得室内,运功暖她,怕还能有救。
沐林跟着项元,借着月色和火把疾驰回到大营。已近子时,值夜兵士正有瞌睡,突见火把闪闪,两个人三匹马飞奔而来,刚要戒备,却认出是项元和沐林,赶忙开营放人入内,却惊讶不知他二人是什么时候出得营去的。二人直奔到两人帐外,项元抱着霜儿从马上溜下来,几乎摔倒,沐林见自己营帐就在正前,赶忙扶着项元和霜儿先进了自己营帐之中。刚出来时未熄炭火,屋内却仍暖和。项元一路抱着霜儿,一边往回赶一边运功暖她,到得营中,已然用尽气力,跌坐在地喘着粗气发抖,脸色亦是惨白,说不出话,衣衫也都湿透,不知是霜儿身上的雪水还是他的汗水,却是湿冷。沐林忙命兵士先扶项元去换衣。项元却推开兵士不肯走。沐林摸了摸霜儿四肢,发现亏得项元一路将她紧紧裹在怀中,用自己身体热力暖她,霜儿已无适才那般僵硬,但却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沐林忙伸手摸她手和脸部,肌肤仍似冰冻。沐林脱去霜儿外边披肩,此时,军医亦闻讯赶来,赶忙仔细验看,又拿了姜汤暖茶来灌,可霜儿牙关紧咬,怎么也灌不进去。军医对他二人道:“副将,公子,霜儿姑娘寒气入体,已然深入骨髓,这大营之中毕竟简陋,只怕霜儿姑娘若在此过夜,怕是过不了此夜。。。”说罢,又看向项元。
项元和沐林听他说到寒气已入骨髓,心登时沉到了谷底,又听闻霜儿怕是过不了此夜,脑中均是嗡的一声。
军医道:“为今之计,还需尽快将霜儿姑娘送入城中,再行医治。”
项元听罢,一刻也没有耽搁,先遣了亲兵连夜入城去请大夫,备好了马车便带走了霜儿,只留下沐林一人,他在营中出不去,一边恍惚一边心急如焚,望着马车远去,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项元一路上紧紧搂住用几层被子裹住的霜儿,心乱如麻。
到了府中,上下人等都被惊动了,霜儿被安置到了正院的一间厢房,大夫也已到。那厢房已弄得十分温暖,但霜儿却仍旧面色青紫,大夫看过霜儿,沉吟片刻,对项元和将军夫人说道:“这位姑娘在雪中受冻过久,寒气已入骨髓,虽只是今夜受寒,但来势凶猛,她还能活着已是奇迹。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方法或还可一试。只是。。。”
项元急道:“便是任何方法,我等都要一试。”
“不错,”将军夫人亦道,“这位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大夫,无论如何,我等都要救她。”
“夫人有所不知,”那大夫略微难言道:“此方,便是需要一个内功深厚之人,以肌体暖之,只消过得今夜,或可有救。”说罢,看了项元一眼。
“此方我便可行。”夫人说着,便要去准备。
“四嫂,大夫说的,是要一个内功深厚之人,四嫂没有武功,如若勉强试了,怕是会损伤自身身体。如今这府里,内功深厚之人,只有我。。。。”
“可是,你男儿之身,霜儿姑娘她。。。”
项元心中也颇为为难,如要以肌体暖之,便是。。。。他不敢再想,又问大夫道:“我便直接搁着一层衣衫,运功逼出寒气,可行?”
“公子,运功虽能逼出寒气,伤者却是被动,怕是无法渗透肌理骨骼。便是需以全身肌肤相贴,肌肤本有自行调节体温之力,伤者需肌肤直接受以热气,肌体便有望自行调动。只是。。。”说到此处,却是顿了顿。
“先生旦说无妨!”项元心下一紧。
大夫道:“这位姑娘似是已无生存意志,是以之前公子虽已运功,但病人不愿接受,并无多大用处。如今也只有试这一试,只消过得今夜,或还有救。”
项元脑中懵了,没有生存意志!他摇晃着到霜儿身边摸了摸她,脉搏却是几乎微弱不见。霜儿究竟何以伤心至此?
“元弟,事不宜迟,先救人!”将军夫人听闻如此,内心决断下来,遣走了众人,准备停当,深深看了项元一眼,便出了房间。
项元犹豫不已,但见霜儿仍是紫着嘴唇,禁不住心如刀绞。没了生存意志?霜儿究竟想了些什么,又究竟在雪中站了多久?她究竟能不能熬得过今夜。。。她和沐林究竟说了什么,以致她如此伤心欲绝!可此刻霜儿命悬一线,却也再由不得他多想了。项元将霜儿紧紧搂在怀中,只觉得寒气不住地传来,自己都冷得打了哆嗦,急忙集中精神运功去抵抗她身体传来的阵阵冰冻,渐渐地,似乎是有了效果,霜儿的身体也不似那样地冷了,他只觉阵阵睡意袭来。想撑着对自己说别睡,可眼皮却不听使唤,逐渐逐渐地,意识便失去了。
----------大营之中,沐林心急如焚,此刻,他却突然什么都想明白了。霜儿这样,断断不会是个心怀诡计之人,她不过是想要想法儿救自己出去罢了,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说的做的都不重要,正如项元所说,她心心念念只想救自己,即便要冒各种危险,要受各种苦难,即便要纠结于她对赢书和自己的情感,甚或是要违背自己做人的准则,她都从未细想过自己的付出和变化,她只是想他无事。而他呢?他却竟然在她最混乱最脆弱的时候,给了她当头一棒,甚至落井下石!他只考虑了自己的感受,只愤怒于霜儿对自己的一丝不信任和不亲近,他却也从未想过,她一夕间为故国抛弃,流离敌人屋檐下又身负重任,她只是个随真性情行事的女孩,却突然受了这许多洪水般涌来的突变和重压,她之前尚能泰然处之或默默受之,全然是因自己是她的全部精神支柱,无论她是因为爱上自己,还是为救赢书身体也好,都不重要。她要接受自己穿越附体如此荒诞之事,便要接受痛失赢书这亲人之实,自己怎能怪她对自己生出的那些许正常的陌生感呢。如今,她仍在想着如何救他,而自己竟只因为一时心结,指责她,怀疑她动机,还叫她走。。。自己何尝不是对她有同样的陌生感亦未全信她!自己怎能如此混蛋!她定是伤心欲绝,不知如何自已,才会在雪中呆站如此之久冻成个冰棍儿。突然间,过往点滴上心头,一切从未如此清晰,想到当初战场上霜儿长发飘飘地关切目光,一起救项元那晚她轻靠在自己的臂上,小树林中不得已分别时她决然要江公持保自己性命,得知赢书已死时她看着自己的失魂落魄和无助,过生日时她在自己脸上亲的那下,还有几个时辰前她被自己言语激得后退步子几欲绝绝,如若她熬不过今夜。。。沐林再也不能想下去,此时此刻,此地此情,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失去她!他不想知道为什么,也再不在意她和项元是否有什么,或是究竟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连她自个儿怕也是搞不清的情感,他只知道,他不要她死!
对不起,霜儿,对不起,我不想你有事,你不要有事,沐林站在账边,一手紧紧攥着帐帘,热泪不住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