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第 179 章（1 / 1）
转眼便到了四月，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惹欢独自一人坐在郊外桃花丛中。
四月惜花，桃花渐落，如同粉色飘雪，随风四处飘散。
她眼神有些空洞的躺了下来，看着枝头落花。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突然想起了这首诗，她不是这样伤春悲秋的人，只是此情此景，像是在泛黄记忆中出现过，一闪即逝。捕捉不及。
“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有人朗声合道。
惹欢侧首，看见一抹红色袭来，她猛然坐起来，还以为，是又入了梦境。可等来人到近前，才看到，是个身穿苗族服饰的少女。
“年纪轻轻就读这么悲凉的诗，不太好吧？”念初席地而坐，目空一切的说道。
“你是？”念初是在她昏迷之后出现，所以惹欢并没有看过她。
“不记得啦？我可是你的手帕交啊！”念初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
“我！”惹欢一时懵了。
“行了，别猜了，我受人之托来医治你，不过你吧，再医也没用。”念初转头，盯着她看了几眼。
“你知道医治不了我，为何又要来？”
“我虽然医治不了人，但你的病因，直至最后病愈或者病发，都可以让我记录下来，造福后人！”
“造福后人？可笑，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惹欢嗤笑道。
“那怕什么，有人照顾你不就得了。我观察你好几天，自怨自艾偶尔发作就可以了，想不起来的事就让它随风去了吧，人生短短数十载，难道，你真的要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幻想？”惹欢摇了摇头。
“全世界都不承认发生过的事，就你一人在坚守，真的值得么？”念初面向她，端正坐好，问道。
“什么意思？”
“好，这么跟你说吧，你昏迷是吧？很多人给你讲很多故事，你人昏迷着可意识还在，于是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记忆，这样你就会多出一部分的记忆，但是又是其他人没有经历过的。你现在这么执着，是因为在你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让你心动的人，恰好这个人，又有原型的存在，所以你就不知不觉得带入自己和那个人有感情的事实，其实，这些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惹欢听到这，便急了“她们都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幻想带入爱情，我有那么蠢么？”
“遇见感情的人，没有理智！你有么？如果你有理智，怎么看不到别人的关心，怎么看不到现实？怎么看不到所有人为你而努力的事实？”
惹欢冷笑起来“说客？这些天，你们都统一说辞，先是贺谣，再是与欢，后来便是我爹，如今连你这么个陌生人都能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我鱼惹欢虽不聪明，但我不蠢！你们口口声声说那是我的错觉！你们怎么不把元妱弄没了，那不是更有说服力？不更能说明她是我幻想出来的人么？”
“元大人风姿卓越，国色天香，本就是很多人眼中不可高攀的仙人。你对她有非分之想根本就不为过！现实中得不到，幻想里却没人会阻止你和她...可你想过没有，真正为你拼命的是那个小侯爷，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想着别人，在别人身边的时候，你会不会想到他呢？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自私，这叫水性杨花！”
“滚！你才水性杨花！”
“我水性杨花我敢认，我喜欢谁，我会在现实中倾诉，而不是躲在自己的梦里，让自己的亲人朋友为我神伤！你呢？你除了哭，会什么？”念初说着，十分气愤的站起来，转身即想离去。
“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两相抉择！如果是你，明明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却不能和其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念初楞了一下，旋即回到“如果这份感情是两厢情愿，我会拼命去坚守。如果只是我一厢情愿，就算再怎么深爱，我都会放手。自己不幸福，再去阻碍那个人的幸福，我做不到！”
“你们都是圣人啊！都是圣人啊！哈哈！”惹欢听着，大笑了起来。
“就我一个凡夫俗子，痴心妄想！就我会阻碍别人，就我会闹事，就我，就我无理取闹！让所有人都不开心！你们要的开心又是什么？会不会建立在我的痛苦上，怎么不说？”惹欢捏紧双手，面朝念初，尖声说道。
念初没想到惹欢的反向会这么大，以为过了几天火气总该消退，她有些茫然，不知该怎么回答，的确，她和贺谣是同样心思，想着把事情解决，想着让这几人不再痛苦，可惹欢心里要走过怎样的路，她们也不知道。
针不扎在身上，就不知道疼，所有人都无法身临其境的感受别人的痛楚。
一直躲在桃花林外的贺谣，元廷，司空沙，眼见着念初失败，一时间也慌起来。
这些天她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抚慰惹欢的情绪，让她能够不再回想记忆，再让元廷去献殷勤，人在病榻，如斯脆弱，是最适合培养感情的时候。
的确元廷做的不错，可惹欢却一直心不在焉，不再哭，也不再闹，就安静的坐着。如果不是人喊她，她就能一个动作从早坐到晚。滴水不进，茶饭不思，真真的是个木头人。
这比之前的哭闹还让人揪心，眼瞅着几天人就瘦下去一圈，元廷只好求助他人，贺谣的意见是让惹欢保持良好心情，所以她们天天抽空带惹欢出来走走。
今天终于看到惹欢心情不错，让念初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开导开导。没想到念初进去还没多久，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显得很是诡异，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看到这里，元廷实在忍不住，赶忙冲了出去，走到两人身后，咳嗽了两声。
念初一见元廷来了，这才低了一下头，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瞧见司空沙也未多做停留，自己直接就走了。
“惹欢，你没事吧？我刚给你去买蜜饯了，与欢说你喜欢，你尝尝？”元廷摸了把冷汗，从怀中掏出牛皮纸袋来，展开来，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蜜饯还有小点心。
惹欢出神的看着，也不动手，太过于安静，让元廷有些发慌。他轻轻的挑起惹欢的手，放在蜜饯上，让她能自己挑。
惹欢缓缓的抬起头来，正对着元廷的脸。这么多天惹欢都不曾看过自己，元廷一看她抬头，立刻咧开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明晃晃的，惹欢心里一抽，后退了一步。
是啊，所有人都告诉她，那是假的。只有她的心一直不承认。这对元廷来说，也是巨大的痛苦。
本来相爱的恋人突然说自己爱的是别人，说的都是些不存在的回忆。元廷无法诉苦，只能陪伴在侧。倾听惹欢的心声，包容着她的嬉笑怒骂。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不能再伤害，不能再伤害这样一心一意的元廷。
惹欢低头，选了一颗蜜饯，递到自己唇边，即使难以下咽，她也努力的吃了下去。
“好吃..”她说。
“好吃是吗？你多吃点，多吃点，我再给你买！你想吃什么啊？尽管说，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我想见元妱..”惹欢平静的说了一句。
“好....什么？”元廷一下子回过了神来。
“有些事情，总要看到她，才能解决..”惹欢抬头，坚定的说到。
“好！”元廷并不打算阻止她，只是在惹欢经过身边的时候，有些落寞的说“至少，吃完我给你买的蜜饯吧...以后..”
惹欢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元廷握着牛皮纸袋的手抖了起来，差点散落，他急忙将纸袋认真折好，重新放在怀里。
见过元妱后，也许惹欢就不会这样面对自己，想要看她开心吃东西的机会，永远都不会再有。
惹欢走出桃花林，眼光瞥向贺谣和司空沙的藏身之处，轻道“谢谢你们这些日子的关心。”
司空沙本打算回话，被贺谣一把堵住嘴，贺谣知道，阻止不了惹欢，这件事情到现在，她们已经带着惹欢偏离了原本的现实，越走越远。
现在只能期待惹欢自己能够想明白，自己，真正的做出选择。
来到府衙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惹欢第一次，以鱼家大小姐的身份，出现在府衙。
她带着礼品，十分有礼数的按照一切面见知府大人的程序，出现在元妱的寝室前。
贺谣和司空沙站在栏杆边上，元廷跟在惹欢的身后，水衍初扶着陆聆站在楼下，似乎，众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你们，要进去么？”惹欢看这么多人围着，问了一句。
众人无一应答，寂静无声。惹欢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元廷，便自行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她轻轻的关上门，四月阳光带着些许温热，罩在寝室里，显得如此明亮温暖。
陈设简单，一道云海屏风隔断了内外。
惹欢静静的站在屏风前，透过纱的缝隙，瞧着里面。有人静卧在榻，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具尸体陈放在此。
她的衣裳挂在右边的桁上，紫色，十分惹眼的紫色。
惹欢有些不敢走进，想看又不敢看的心情在作祟，直到，感觉到内里像是有东西掉落砸在地上的声音，她才急忙走了进去。
“元妱...”惹欢头也不抬的喊道。
无人应答，只有一卷本来挂在床边不远墙壁的画，滚落在地。
惹欢捡了起来，画中人的面庞，如此熟悉，放下画卷，正对上那与画一模一样的面孔。
惹欢什么都想不到，放下了画，走到了床榻边上，缓缓坐下。视线一直追随着元妱。
如此看着，竟像是穿越了千年，才看到这张脸一样，内心激动到难以自控，手上，却像是被束缚了一般，不能有任何动作，只能，这样痴痴看着。
一瞬间惹欢的心里像是走过风雨飘摇的千百年，什么样的滋味，所有的思绪化到嘴边，只化为了简单的一句“你好吗？”
不像是自己问的，也不知是替谁问的问题，惹欢知道她无法回答，却还是说了出来。
而后，自己言语道“我..我挺好的..身子大好了，所以，所以来看看你。元..元大人..”
甚至有些结巴，惹欢眨巴着眼，瞧着元妱苍白的脸，突然看见她的发，因为被火烧过，所以蜷缩了起来，也许是他人不敢下手剪，直到现在，元妱的头发，都还是如同乱草，底下被烧的沾在一起，蜷缩成团。
“我帮..帮你剪剪..”惹欢站起来急急说道，然后四处翻找，好不容易在元妱的梳妆台下，找到一把小剪刀。连忙取出来，复又坐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头发..”惹欢十分顺口的责怪她，拉着她的长发到手，才想起元妱已经多日不醒，又怎会装扮自己。
惹欢轻轻的剪了几下，时不时瞧着元妱的脸，无意识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元大人还会有这么邋遢的时候。”
这一剪，剪去了元妱好几寸头发，惹欢小心将长发收集起来，用纸包好，拿了自己的荷包装着。压在元妱的枕下“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你的允许，我剪了你的头发，你一定会生气的对不对？所以，我帮你留着，以后你醒了，就知道我是帮你剪去坏处，剪去烦恼...”
说道这，惹欢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也许你最想剪去的烦恼，就是我了吧？我知道...”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像是个疯子，惹欢一点也不介意，她时而趴在床角戳戳元妱的脑袋，时而蜷缩坐在地上，想象着元妱突然醒来。
这么多天来，最开心的，就是这个自娱自乐的时刻。
终于惹欢知道累了，趴在床沿，想要小睡一会，她拉着元妱的手指把玩，突然瞧见了元妱的指端有一条不明显的伤痕。已经痊愈，却留有疤痕。她的手臂上，是数十道正在结巴的划痕。
惹欢突然想起元廷下金汁池的事，她立刻掀开元妱的被褥，撩起她长裙的裙角，第一眼便瞥见她光滑如玉的蹂胰，没有任何伤痕。她本就有些心慌意乱的不敢看，现在看不到伤痕更是慌乱，只能鼓足勇气又向上拉了一点，还是没有在元妱腿上发现伤痕，目光游离之时，反而发现她另一手臂上，也有受伤的痕迹。
她只想起金汁池和元廷飞扑下来的事情，想到元廷，她的心很难受。那是充满亏欠和感动却无法回应感情的难受。
但瞧见元妱，便觉得心中都是空的。空到思绪全无，空到五觉尽丧，只能这样木呆呆的站着。看着元妱伤痕累累。
她的臂膀，手指，都布满疤痕。就连她的双手手心，都各有一条长疤，她本是如此完美的人，细皮嫩肉不该有一丝创伤，而如今，除了这腿上无伤，其他的伤，足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可唯独腿上无伤，甚至有些突兀。惹欢满腹狐疑，连思带想，模模糊糊的想到金汁池中，有人扛着自己，那张脸本是元廷，现在，却渐渐模糊。惹欢突然觉得踹不过气来。无法发泄，她立刻尖叫起来。
她一尖叫，所有人都冲了进来，元廷首当其冲的冲上来，想要抱住惹欢，被惹欢一掌推开，众人站在她身后，也瞧见元妱身上的伤痕，却不知道，惹欢为何突然这样。
“你们..你们是不是..在骗我？”惹欢静静的回身，问了一句。
“你何必这么执着！”陆聆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她一直养伤也不太清楚惹欢的事，所以在众人沉默之际，她说了一句话。
“出去！”惹欢毫不留情的赶人。
“惹欢，我们是为你们好...”贺谣使了一个眼色，司空沙立刻走上前来，像是要扶住惹欢，被惹欢推开。司空沙顺势低下，窜上前将元妱的被子拉上。
“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惹欢见她们不走，立刻伸出手，似有动手的意思。
即使在场几位武艺都比她好，在此刻，都选择退让。急急忙忙的都退了出去。
她们一走，惹欢就像被抽空力气，摔坐在地上，握住元妱的手指，无法再平心静气的假装自己没事。她撒娇般的哭了起来“你起来嘛..起来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我真的幻想和你在一起吗？我真的爱过元廷嘛？我真的..水性杨花吗？”
“你这一身的伤，是我害的嘛？你不肯醒来，是不想看见我嘛？她们都说，都说你大公无私，所有就算是个乞丐你也会救。那你就起来告诉我一句嘛，告诉我，只是我一厢情愿！”
“你起来嘛..醒醒...你睡了那么久...不要睡了，起来嘛..”惹欢伸手推了推元妱。
元妱除了脸色更加惨白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大人...大人你醒醒..”惹欢不敢再叫她名字，只好推着她，不停喃道。
元妱无声的沉默让惹欢害怕，就像是身处在一片昏暗之中。
惹欢像是感觉到了元妱在抗拒，抗拒她的示好和感情。
“是不是我离开，你就不会沉睡不醒？”
“是不是我让你为难，所以你只能在梦中逃避？”
“是不是我一厢情愿，你不忍揭破，所以要借由这个方式，让我清醒？”
“我很清醒啊！元妱，我很清醒啊！我不相信那些是幻觉啊！我不信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告诉我啊！”惹欢用力的推着元妱的身体，她甚至伸出了拳头，控制不住差点打在元妱的身上，只在差一点的时候，赶忙收回。
“元妱，你喜欢过我嘛？今天，今天我要听见回答！我等，我给你时间，今天午夜之前，我要你的回答！你如果想我放过你，你就醒过来，你只要说一句你不喜欢，我从此不会再纠缠你！”惹欢很认真的说着，她立刻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元妱的床头，一直看着她。
从白日，看到黑夜，惹欢的心里，也想了很多。
元妱的伤和她记忆的不太对的上号，也许，她真的是扭曲了记忆。
在元妱的身边，她真的一边在想元妱，一边在想元廷。正如念初所说，她在谁身边，心里想的，永远都是另一个人。
可她想元廷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元廷做的这些事，才更像是幻想出来，半蒙半昧让她没有一点真实感。可贺谣她们一行人却说，元廷才是真实存在。
越看元妱，对元妱的记忆就越深刻，天马行空的居然想到自己和元妱亲吻的画面，惹欢急忙打了自己一巴掌，这幻想的也太厉害了。
午夜已过，元妱没有醒来。窗外明月清辉照亮，将一道剪影投在窗棂上，不用说，那是元廷。
他笔直的站在门口，似乎想要在看到惹欢的一瞬间，给她最好的印象。
惹欢瞧着那道影子出神良久之后，站起来缓步走到床沿坐下，握住元妱的手“她们说的对，我总要做出选择，爱与被爱之间，总有人要退出。元妱，即使我对你的感情是虚幻出来的，现在，我也要告诉你，在那场梦境里，我爱你！是真的！”
“但是在现实里，我欠元廷.我任性了这么久。他就陪了我这么久！贺谣她们说的对，我不该再辜负他...所以...所以...姑姑....为了喝我和元廷的喜酒..您，也应该醒过来.”惹欢轻握着元妱的手，闭着眼睛，像是最后一次回忆，许久之后，她才有些念念不舍的松开。
站起身来，振振精神，像是要迎接美好明天，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只在跨出屏风之后，随风一句“我在现世..等你.”
屋中安静，落花无声。窗外桃花溅落一地，像是谁心里的血，被倾泻一空。在清辉中，独自凋零衰败。再无人过问。
惹欢打开门，元廷一脸认真的站在门口，双手捧着惹欢爱吃的蜜饯。惹欢静立着，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才踏出，关起了门。
选了一颗梅子，轻轻咽下，而后，凝望元廷，嫣然一笑
“以后...陪我吃蜜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