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1 / 1)
明楼吾兄:
见字如晤。
大哥,今天我结婚了。所谓“长兄如父”,故此我将结婚相片夹在信封中一道寄了回去,也算让小云见了家中长辈。迫于当前局势,还望兄长莫怪。小云姓周,出身于普通人家,与我倒也没有什么门第之见。
我与她相识于冀东军区之平野大地。一日我首战负伤归来,随军的医护人员不够分配给每个伤兵。我是新兵,所以被排在了后面。时我躺在战火后的枯草丛之上,耳畔是哀嚎不绝,目及尸横遍野。自走上大业之路始,我受过大大小小各类伤患,也曾命悬一线,却从不曾像那时那般感受痛楚。
大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给人带来之伤痛与绝望。我昨天新识的战友,当时就躺在我的脚边,焦了半张脸,了无生息。他才十八岁,多么年轻的生命,却背负起了一个民族的希望。
在我为生命的逝去而彷徨之际,小云出现在了我世界里。大哥自幼教导我从善为善,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尽力帮扶着这个女孩儿。她爱上了我,问我愿意是否愿意和她在一起。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折了一枝花,在月下向她求婚。
昔年姐姐与兄长常劝我成家,如今弟已成家,也算了却亲人心中一桩牵挂。
近日来有些伤风,病痛中难免心生杂芜。一九四四年我离开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伤风中。当时一别,如今已有一载时许。除去昔日求学于伏龙芝,我与大哥还未有过如此的别离,我倒有些不习惯,不知大哥是否也感同身受。但我想大哥之胸襟,必能感怀于世情淡去心中伤感。回想起来那日的情境,依旧历历在目。我伪装成一个商贩上了一列火车。那时我并不知这列车将开往何方,心中存了离别的伤感与前行的欣喜。火车鸣笛那一刻,我想到了故去的姐姐,离开的明台,还有你。
南京在视线中渐渐淡去,我竟是眼中有泪。
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已考虑甚久。大哥曾说想生存于阳光之下,告诉诸人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弟亦如此。常年地行走于黑暗之中,摸索滚打,人情也不禁冷淡了几分。
大哥,人于无限绝望之时,心中总会情不自禁想起一人。而这十载寒暑春秋,每逢绝处之时,我心中也会有一人时常出现。想至此人,我总想化作春水柔波伴他永夜前行,朝不离夕。幼年时,他教我读书做人,给我人生道义。瞒着他加入了组织,我一度引以为自豪,因为我以为自己成为了他理想中的人。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感信仰真意,不再依附他,我独当一面成为一名战士。我之报国,与他再无关系。
而我却深感恩于他,若无他之引导,我不知自己未来如何。
数载点滴,珍藏于心。这些话,我从未对他说过。我拙于言辞,也畏他间隔。此间数年,我总是那样盼望着,能有一个晚上倾诉衷肠。然年少的热情冷去后,是无限的沉默。
我接受了他的一切,包括不爱。初有不甘、委屈,后来慢慢习惯并庆幸自己依然能有陪伴的机会。
再后来,我带着他的理想离开了,在另一个地方与他并肩同行,我欲于新地获得重生。因他已结婚生子,再与他亲密的相伴令我倍感痛苦,而沉溺痛苦又是彼此不愿所见。
所幸此刻,种种伤痛,经历时光与战火均已一一磨去。
我已获得新生,此时此地我已然能看淡这一场无尽单恋——心中有情,亦能忘情。
现在我已经很少再去想这些陈年旧情了。大哥,上了战场我才真切地体味“百战身死”“来去无归”,每一日离开的时候我都会告诉小云要坚强地活下去,无论我能否归来。大哥也不必太过于担心我,虽枪眼无情,但是你教出的弟弟总是人群中最优秀的。
我会努力地活下去,因为新年的时候和你碰了杯,我们说“抗战胜利”。
小云的朋友时常打趣我俩感情太美满,言小云之人生有幸。然我时常想,我才是真正幸运的人。
幼年养母凌虐我,姐姐与大哥救我于水生火热,又予我最好的环境求学、成长。后接触我党思想,执信仰与大哥并肩同行,度过无尽岁月。现娶得贤妻,志趣相投,聊解忧思。此类种种,是我当年的从未敢幻想,如今却一一得以实现。
成家立业,亲友相爱。我虽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深情,但那人始终心中有我。昔年我以他为荣,今日捷报自冀东而去,他终将以我为荣。
明楼吾兄,我这一生很长很好,并无遗憾。
另,祝家中一切安好。望我归来之日,明台与锦云依旧和谐幸福,启晗有成,阿香健康。
而大哥,愿你……就愿你一切如旧吧。
弟诚
一九四五年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