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四章(上) 2007.春(1 / 1)
细雨蒙蒙。春天又至。
三年前,也是在春天。围墙后的篮球场上,丛丛桃花簇拥间,杜星奔跑着,跳跃着,风姿绰约,身形矫健,修长有力的四肢上紧致的肌肉多么傲人。
不曾想,那时明媚春光下让我羞红了脸的匆匆一眼,竟也是奢侈的最后一眼。
我大概,再也看不到杜星打篮球时洒脱迷人的样子了。
也怪不得杜星自看过医生后便开始萎靡不振起来。别说是他自己,就连我也一时难以接受,常在运动场上挥汗如雨出尽风头的阳光大男孩,原本长伴身边的那一颗心爱的篮球,如今被换成了一对冰冷无比的金属拐杖。
多么心酸的落差。
走近窗台,推开窗户,目光可及之处,几片零零落落飘散下来的桃花瓣被雨湿透,紧贴在地面上。
大抵正如杜星被禁锢的身体,和潮湿狼狈的内心。
我此刻所在的,本是杜星的房间。
由于他的身体爬起楼来实在太过勉强,为方便他的进出和日常生活,我从楼下带卫生间的大卧室搬到这里,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了。
屋里的陈设大部分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没作太大的变动。只因当初不得不和杜星调换房间时,我还乐观地认为,这不过是种暂时的需要,总有一天,我们还会换回各种的房间。
其中也有我的一点私心在。希望这个房间里,能尽量多地保留杜星原来的风格,好让我时常感觉到,有股属于他的浓郁气息围绕在身边。
和杜星调换房间的那一天,我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趟,将各自衣柜里的衣服都整理出来,更换了位置。
整个过程中,杜星都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不发一言。直到我向他表示工作完成,才颤颤巍巍地撑着拐杖站起来,一步一晃慢慢地走向房间。
“星星哥哥,你闻闻看,我的小闺房是不是香香的?能住在我这个萌萌美少女住过的房间,睡在我睡过的床上,是不是觉得心情特别舒畅?”我早已不将俩人前一天所闹的那场不愉快放在心上,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杜星身后,故意拿出一副嘚瑟的样子想逗他开心。
可杜星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就连脑袋都没向这边侧一下,只继续冷着一张脸,缓步向前走。
“好吧,不开玩笑了,我承认是我懒,只把衣服和一些必需品搬了下来。反正等星星哥哥身体好了,还要换回来的嘛。”见杜星完全没有要配合我的意思,我沮丧地败下阵来,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已走到房间门口的杜星闻言身形一顿。
“不会好了。”他淡淡地抛下这么一句,脚下的步子却不淡定起来,好像在拼命地绷着股劲儿想要走得再快一点。但几乎不见效果。
这是我第一次听杜星说起自己的病情。虽然说得并不明确,但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杜星真的得了无法医治的病。
我在距离房间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默默地看着杜星背对着我笨拙地微微侧身,然后一手支着拐杖,一手握住房门上的球形门把往外拉。
不知是由于门吸太紧,还是门把的形状不适合杜星不甚灵活的手指用劲,他反复试了几次,房门仍是纹丝不动。
兴许是介意在我面前出了丑,几次失败下来,杜星竟跟一扇门置起了气,再次调整了自己站立的位置后,狠狠地憋了口气又是一个使劲。
这次尝试倒是没有再失败,房门不仅被从门吸上分离开来,还在惯性的作用之下砰地一声关上了。
但同时杜星也因为用力过猛,一时掌握不住平衡,脚下一软,身形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房门已经被紧紧地闭合上了。我看不见里面杜星的情况,只听见屋里传来咚的一声响,然后是杜星只发出了一半便又极力忍住的闷哼,应该是在摔倒时碰巧磕到了什么家具的边角处。只是不知道到底磕伤了什么部位。
“星星哥哥!”我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却只能站在外面,贴着门一边喊他一边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而不敢莽撞地直接将门推开。因为杜星跌倒的位置距离门太近,若是我一个不小心,只怕又有可能将他碰伤夹伤。
屋里很安静。但越是安静,我就越感到不安,担心他真的伤到了什么重要部位,严重到让他失去了意识。
“星星哥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我可以进来吗?”我试着用手拍门,并打算如果再得不到回应的话,便直接开门进去看看情况。
但杜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用门被反锁上时的咔嗒一声,给了我最明确的表态。
他拒绝我的帮助。
正拍着门的手在听到这一声响后突然僵在了半空。停顿片刻,然后颓然落下。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的讨好,他不理。我的关心,他不要。在他心里,想要和我保持的距离,恐怕早已不止这一个锁,一扇门。
那一天,我蹲坐在杜星门前,听着屋里传出的布料在地板上蹭动时发出的沙沙声,捂着嘴无声地哭了很久。
为杜星那一句“不会好了”所宣告的他无法逆转的残疾,也为他对我始终坚决如铁的抗拒。
但心里却仍旧怀着一份坚定的信仰,相信只要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总能坚持到他能够正视自己的残疾,并且接受我的帮助的那一天。
虽然很难想象,倾尽一生去照顾一个终日与拐杖为伴的残疾人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这个人是杜星,所以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正沉浸于半年前的回忆中难以自拔,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传来一阵简讯音。
是秋城哥哥发来的。内容是:晚上有空出来坐坐吗?我们常去的那个咖啡馆。
我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将手机握在手中,犹豫了起来。
这一年来,和秋城哥哥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是他总是会那么恰好地在我心情不佳的时候给我一个电话或一条简讯的问候。若我愿意倾诉,他便静静倾听,轻声安慰,若我不愿,他便也不多问,只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的体贴,让我觉得无比窝心。
起初我粗心地没有发现,但渐渐地,我能够感觉到秋城哥哥对我说话的口气,说话的内容,还有偶尔见面时不经意流露出的眼神,都已经超越了我原先以为的朋友,或至多是兄妹的关系。而且,越来越远。
我开始下意识地保持和他之间的距离,言语中婉转表达出对他的拒绝。但他时而似有所感,时而又表现得一无所知,让我很是为难。却又不忍将话说得太过露骨,伤及他的自尊。
这一封简讯,我本不该给予肯定的答复。但是想起前些天,在经过杜星房间门口时隐约听见的他和秋城哥哥内容不明的对话,我还是选择了接受他的邀约。
因为关于杜星,关于他的病情,秋城哥哥知道的一定比我更清楚。就当是我自私吧,我实在太想了解杜星更多。
只这么一次就好。我会顺便向秋城哥哥表明我的心意。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杜星,也只有杜星。
当天晚上,我在约定好的时间里看到了手捧一束鲜艳的红玫瑰站在咖啡馆门前等我的秋城哥哥。
凭良心说,秋城哥哥一点都不丑。尤其是今晚,他明显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有备而来的,在门前两盏暖黄色的装饰灯映照下,说是跟早年的张东健颇有几分相似,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
只可惜在我心里,帅哥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杜星。
不明所以的行人频频侧目,给予我们的多数是羡慕或祝福的眼神。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若不是不想给秋城哥哥太大的难堪,我多么想也装作一名路人甲,对他视若无睹地转身就走。
我还是硬着头皮走向了秋城哥哥,用最快的速度。然后在走到他面前的一瞬间,直接拉起他就往咖啡馆里躲了进去,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白白浪费了他保持了许久的一脸深情。
秋城哥哥倒是没挣扎,也没生气,只是顺从地被我拉着,直至在角落里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定。
“秋城哥哥,你这是逗我玩呢,别人见了会当真的!”我压低了声音,不敢在公共场合里大声喧哗,但还是忍不住用了急切且带了些责备的语气。
“我就说吧,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偏不信,这不是故意让我出丑吗?”秋城哥哥不但没介意,还一边笑一边摇头,说了句相当考验我智商的话。
“他?谁?是杜星让你这么做的?”虽然只是试探着说出了我的疑问,但心里其实已经确定了八成以上。
原因再简单不过。能同时和我与秋城哥哥相熟的,除了杜星还有谁?
“又被你猜对了,念念妹妹,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也难怪我和杜星都这么喜欢你,这么个外表清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萌妹纸,谁能不喜欢呢?可惜…听到你脱口而出的杜星两个字,我就知道,在他面前,我从来就没有半分胜率。他是杜星,而我只能是你的秋城哥哥。”这一段话,秋城哥哥面带微笑平静地说完,虽然内容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伤感,但他始终隐藏得很好,没有过多地流露出来,也免去我许多的尴尬。
“好啦好啦,秋城哥哥你别再开我玩笑了,差不多就得了啊,我会多想的。就当是我一时口误还不行吗?我知道你和星星哥哥都疼我,都对我好,我也很喜欢你们两个,好不好?”我故意装傻,作势一推他的胳膊,“今天真是星星哥哥要你来找我的?为什么?他都要你做些什么?”
“我说念念妹妹,你非得这么三句不离杜星地刺激你秋城哥哥吗?还说我们两个你都喜欢,明明就偏心得很。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吗?杜星可是再三要求我对你保密的。”秋城哥哥故作受伤,稍停顿一会,又拿一副沉思状,“也罢也罢,反正我也没在他面前赌咒发誓替他保密,谁让我更喜欢念念妹妹呢?就让我出卖他一把,当作是对情敌的惩罚吧。”
“对对对,该罚,该罚。”见秋城哥哥这么轻易就松了口,我哪还顾得上什么情敌不情敌的称呼,只盼尽快从他口中听到我想要的答案。
“他呀,催我快点跟你表白,快点把你追到手。原因嘛,这说起来可有点长了…”说到这里,秋城哥哥的表情突然有点凝重起来,“半年前,他告诉我,你因为同情他,对他说你喜欢他,还主动提出要嫁给他。他说你这丫头一股子倔劲,怕你真的就这么一根筋儿地跟他死磕到底,耽误了自己,但他既拉不下面子也没把握能够说服你,只能选择求助于对你一向有好感的我。他还说,若你真能和我在一起,被我照顾着,他也就放了心,即便是无法长久,至少也能令你从他那里分走一部分注意力,等你想通了,就不会再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了。”
“所以,那些委婉的情话,暧昧的简讯,都是他的意思?”秋城哥哥的话让我有点哭笑不得。虽然杜星对我的用心让我感动不已,可是对于他乱点鸳鸯谱的方法,我实在是不敢苟同。
倘若被我们的班主任知道了作为我唯一监护人的杜星居然为了断绝我对他的念想而不惜自作主张地替我备下另一段感情,不知将作何感想。
“如果我说完全出自真心,你信吗?”秋城哥哥挑挑眉毛反问我。
但不等我回答,又及时地接了上去,“我逗你呢,你说的没错。”
听到这里,我不仅没有感觉到半分失落,反而轻松自在了不少。如此一来,我也不必再费心纠结如何跟秋城哥哥表明我真正的心意了。
“念念,其实,你对杜星的感情是真的,而不像他说的那样,是同情,是冲动,对不对?”彼此沉默了一阵之后,秋城哥哥突然问我。
“如果你乖乖承认的话,我会告诉你另一个秘密,关于杜星的。反正我已经出卖他了,也不在乎多一次。”见我还有些犹豫,秋城哥哥又补充了一句。
“对,我喜欢他。虽然我也说不太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我能确定,绝不是同情。在星星哥哥生病之前,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这就对了。那我也告诉你,你的星星哥哥也喜欢你很久了。你还记得你十七岁生日的那天,在烧烤摊前,我和杜星边喝酒边咬耳朵,看得你一脸的不情愿吗?你想不想知道,他跟我都说了些什么?”说到这里,秋城哥哥故意卖了个关子,明知故问了我一句。
我拼命地点头。
“他说,要我别跟他争了,争不过的。”
“他说,他生日的时候,你送给他自己亲手种亲手包装起来的花,问我收到过你这么用心的礼物没有。”
“他还说…”秋城哥哥拖长了尾音,突然笑得一脸的狡黠。
“说什么?”我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他说,他在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和你同居,还看过你穿比基尼,他的进度我永远也别想追上。”
“星星哥哥好过分!”我顿时尴尬地羞红了脸,心里却是装满了棉花糖般轻飘飘地甜。
再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深深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着自己更美好。
“念念,有句话,作为杜星的哥们我不该问,但作为你的秋城哥哥我必须问。现在的杜星,可能早就不是你喜欢上他的时候那个样子了,你,确定还和以前一样的喜欢他吗?你真的愿意,并且准备好了和他一起面对以后的日子吗?他的病…”也许是不忍心这么快地将我带入另一个不那么开心的话题,秋城哥哥欲言又止了几次,才终于开口打断了我飘飘然的思绪。
“秋城哥哥,你是不是知道星星哥哥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能不能告诉我…”听到秋城哥哥提及杜星的病,我才猛然发现,自己一得意,差点忘了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问。
我以为秋城哥哥一定会像之前一样,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他没有。
“既然杜星不愿让你知道,一定会有他的道理,你还是暂时不要知道的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对不起,念念,泄露了他这么多的秘密,这点最后的隐私,我想替他保留。”谈及杜星的病情,秋城哥哥的样子是少见的认真严肃。
“好吧,秋城哥哥,我不怪你。其实不管星星哥哥得了什么样的病,都不影响我想给你的答案。我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他,甚至比以前更喜欢,而且只会越来越喜欢。不,不只是喜欢,在他生了病之后,我才慢慢发现,那应该就是爱。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和他一起面对,只等他不再逃避我,接受我,也承认他对我的感情。”这些话,我说得无比认真。甚至自己都被自己感动,眼底泛起阵阵湿润。
“那么我就可以放心了。其实今天约你出来,也是顺便来跟你告别的。我原本打算大五毕业之后留在F城工作的,可是毕业到现在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所以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打算回家乡去,找个人合伙人一起开家诊所,总比在这里继续耗着强。喏,我把地址写给你,有空的话,随时欢迎你们来找我玩。”秋城哥哥用向服务生要来的纸和笔,唰唰地写下一串地址,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纸片。刹那间百感交集。
却一时间说不出更多动情的话,只是拉过他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秋城哥哥,我会想你的。”我红着眼眶,却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
“我也是。”他对我温柔地一笑,一如最初。
从咖啡馆出来,我以还有别的事要做为由,拒绝了秋城哥哥送我回家的请求。他不再坚持,只是再三嘱咐我路上小心,到家时务必发条简讯报个平安。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在咖啡馆门前彼此像朋友般地拥抱告别,没有说太多渲染离别的话语。只觉相识多年,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临别前,我突发奇想地又折回咖啡馆一次,从座位上带走了秋城哥哥始终没有机会送出的那一束红玫瑰,引来四周众多揣测的目光。
我却毫不在意,只将玫瑰捧在怀里坦然地往外走。
“念念,对于杜星的病,我只能告诉你,它很残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彼此分开朝不同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秋城哥哥又突然叫住我,跟我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在听见秋城哥哥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停了下来,可是直至他说完,脚步声渐远,我都没有转身,也没有出声。
只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我会的。”
和秋城哥哥分开后,我见时间还早,便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找了个看起来相对安全的休闲小酒馆,点了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一个人坐在临街的座位上,发了几个小时的呆,直到街对面的商店都纷纷关了门,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稀少起来,我才结了账,捧上那束相当显眼的玫瑰花,离开了小酒馆开始往回走。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开始故意挑着有树荫或建筑物遮挡的地方走,离家越近,越是小心地隐藏,也越是频繁地朝那个方向张望。
终于,我已经能够远远地分辨出杜星家窗口的位置,并发现客厅里的灯是亮着的。而在平时,别说是这个时间,就是再早个两三个小时,杜星也不会在客厅出现。他总是在吃过晚饭后就早早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一整晚地不出来。
待到距离再近些,我慢慢地能够看清了,客厅的阳台上,有个熟悉的影子,大半个身子紧紧地贴在护栏上,探头向外张望。
却根本不是普通人凭栏而望轻松惬意的形象,而是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栏板,紧到让我担心栏板上的石灰分分钟会被抠下一把来。
我就知道,只要我回来得比他所预期的时间晚,他一定会放心不下我,一定会像上次一样巴巴地盼着我回来。也一定会在看到我之后手忙脚乱地躲起来,布置出一副他已经早早睡下的假象,装作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样子。
典型的杜傻子风格。
可惜这次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了。
好吧,我承认,我故意在小酒馆里耗上这么多时间,还一路上专挑隐蔽的地方走,就是为了绕过他的视线,将他对我的担心和在意抓个现形。就算满足一下我内心小小的虚荣也好。
看准了杜星低头调整站姿的时机,我麻利地从一颗茂盛的香樟树下现出身来,越过最后一道障碍,直奔公寓大堂而去。
约十秒钟后,我已经站在了公寓底层的电梯前,快速按下了向上键,还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再过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我从电梯里出来,一手抱着鲜艳的红玫瑰,一手掏出钥匙来打开了家门。
大概是因为深夜里突然响起的电梯运行声,电梯门开合声和我的脚步声都让杜星所察觉,所以当我真正踏入家中的时候,他已不再是双手扒着阳台护栏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的状态,而是正拄了拐杖,苍白着一张脸,步履艰难地从客厅里紧挨阳台的位置朝房间的方向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杜星走路的样子较之前又更显笨拙了些,两只□□替地在地上缓慢地蹭动着,步伐小得可怜。手指更是越发地僵硬起来,右手的大拇指已经完全合不拢,弯成一个怪异的角度。
突然觉得自己任性得有些过分。
见我完好无损地回了家,杜星的表情起初是稍有些欣喜的。其中似乎还带了点疑惑,大概是一时想不通我是怎么逃过他的视线突然出现在家里的。
但是随后,当他看清了我怀里抱着的一大束红玫瑰之后,原本就已经十分难看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秋城哥哥送的!今天他拿这个跟我告白呢!我…”见杜星正拉下了脸盯着我抱在怀里的红玫瑰看,我索性用双手将它捧起来,举高了在他面前晃了晃。
原本我也只打算这么小小地刺激他一下,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向他承认我并没有接受秋城哥哥的告白。
可是我的话刚刚说了一半,便被衣兜里突然响起的一阵欢快的哆啦A梦手机铃声打断,俩人皆被惊得一愣。
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一定是秋城哥哥打来的电话。我这一晚上只顾着想杜星的事,竟把秋城哥哥要我到家后传个简讯报平安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他大约是因为迟迟没有接到我的简讯等得着急了,才打了电话过来问问我是否已经安全到家了。
电话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可我既不能由着它就这么响个不停,挂了又怕秋城哥哥担心,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喂,秋城哥哥…啊,不不不,我没事,我很好,已经到家了…嗯…我知道的,不用担心…嗯…好,晚安…”我一边尴尴尬尬地当着杜星的面跟秋城哥哥讲着电话,一边偷眼瞄着他的表情。
一开始,他深深地皱起眉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十分不悦的情绪。但当他无意中注意到我正偷眼观察着他之后,便又恢复了平时常有的面无表情的样子,还冷冷地偏过了头去。
晚归,玫瑰,晚安电话。这所有被杜星看在眼里,俨然预示着一段甜蜜新恋情的开始。
明明是将一切都误解成为朝着他背着我偷偷策划的那个方向发展,我却完全没有在他的表情里搜寻到一丝一毫欣慰的感觉,反而尽是些失落,妒忌,阴沉的味道。
“我祝福你们。”我挂断了电话,正将手机放回衣兜的时候,杜星将脸转了回来,面对着我,扯着嘴角挤出一个丑到让我心疼的微笑。
突然就慌了神,不知如何回应,也忘了先前没有说完的话该从哪儿开始接下去。
“时间不早了,回房睡觉吧。”杜星也并没有想要等我向他解释些什么的样子,努力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将左边那支先向前一送,左侧的大腿用力朝前一甩,然后左脚蹭着地面一点一点地靠了上去。
可是才走到第二步的时候就出了状况。
杜星的右手僵硬得厉害,本就无法好好地握紧拐杖,再加上现在或许是情绪不太稳定,或许是身体过于疲惫,又或许两者都有的原因,在将右边拐杖往前送的时候没能把握好距离,拐杖落地的位置远了些,无法将身体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右腿刚一动,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左偏了过去,然后顺势几乎是直挺挺地侧倒在了地上。
这是第一次,我完完整整地目睹了杜星摔倒时的整个过程。
失去平衡,侧歪,左倒,然后是整个左肩首当其冲,狠狠地撞到了地面上。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残忍地摆布着,看不到一丝丝反抗的可能。
触地之后,杜星浑身的肌肉就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在一起,而那根线突然被拉紧了般,瞬间绷得死紧,紧接着除了被压在身下无法动弹的左臂之外,整个身子都开始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尤其是双腿,感觉不到疼似的一下一下狠命地踢撞向地面,右臂也不消停,无意识地抬离了地面一段距离,凌空胡乱地划拉着。
像极了一只溺水挣扎的深水鱼。
我所站的位置恰好是杜星侧倒在地后背对着的方向,所以我们都看不见彼此的面部表情。
但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
从惊慌,到无助,到认命,然后是咬牙忍痛狰狞的模样,大抵就是如此地变化着吧。
我就这么站着,保持着和杜星十几米远的距离。不出声,不离开,也不靠近。
不是不心疼。
在杜星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左边倒去时,我的心就已经随他一起失了重。当他的肩膀狠狠撞向地面的时候,我的心脏也像是被硬物突然击中般钝钝地疼。而现在,看到他就这么倒在地上,无力地挣扎抽搐着,我的心更像是被一只无形却有力的手使劲揉捏着一般,反复地疼碎了无数遍。
但是我害怕。
起初,我怕的是杜星这一次痉挛起来比任何一次都严重的样子。
而后来,我怕的是他每次痉挛过后都会发生的事,还有在那之后他死一般绝望灰败的神情,和对我强硬的抗拒。
我紧张到忘了哭。我的精神,就如同杜星身上的肌肉一样紧绷,双腿犹犹豫豫,就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朝他走去。
我在想,会不会我就这么默默地走开,装作从来就没有回来过,也没有看见这让他觉得自尊尽失的一幕,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看…够了…没有…怕了…吧…还不…走…”那边杜星有气无力的声音已经软软地飘了过来,音量虽小,却清清楚楚地让我听出了其中深深的哀怨。
难为他被这一阵强似一阵的痉挛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要分出心来关注着我的动向,即使背对着我也能如此肯定,我一直就站在原地,没有离开过。
可是我的犹豫,我的顾虑,却不小心伤害了他。
他确实猜对了我的害怕。
但他一定不会猜到,我会那么快地出现在他的身边,面对着他,在地上跪坐下来,然后俯下身,扳过他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
今晚,我打算不按常理出牌。
这个吻点到即止,但足以让杜星原本惨白得看不出一丝血色的脸顿时红了一圈,呈现出一种可爱的羞涩。
但也仅仅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羞涩可爱的表情便又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怒意,“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在…羞辱我吗?”
我不急着回答他,也没被他吓住,只是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凑近了他,拿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冲着他傻笑,还故意呼出了口大大的酒气给他闻。
“你…喝酒了?”被我这么一唬弄,杜星有点犯起了糊涂,那一脸的怒意也绷不住,松懈了下来。
也就是杜星刚刚被痉挛折腾得浑身都脱了力,连脑子也连带着迟钝了起来,否则就凭我刚才开门时将钥匙□□锁孔的那股精准劲儿,还有接秋城哥哥电话的时候那口齿清楚条理清晰的模样,要说自己喝醉了,能不能骗过个真正的傻子我都觉得悬。
“章秋城带你去喝酒?”见我没有否认,他又追问了一句。还颇有些要拿秋城哥哥开刀的意思。
“不是…是我自己去的…因为我…我今天…开心呀…星星哥哥这么为我…着想…还把我安排给了秋城哥哥…我,感动嘛…”我故意将好好的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但想表达的意思倒是一点也没落下。
杜星当然没料到他的好哥们儿这么快就出卖了他,一下子就被噎住,半天也答不上话来。
“星星哥哥,你不要趴在地上,这样…我和你说话不方便…我们先起来,坐到沙发上慢慢说,好不好…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见自己逼真的演技完全没有遭到杜星的怀疑,我便又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
“念念,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你今晚喝多了,先上楼睡觉吧,不用管星星哥哥了,一会星星哥哥会自己起来的。”杜星推脱着,语气却是我许久未感受过的温柔。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早在我刚才朝他走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观察到了他身下的地板上那一片淡黄色的水迹。
可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就这么由着他。
“不嘛,我就想今天说,我一定要今天说…星星哥哥不想起来,那我就陪星星哥哥趴在地上说。”我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脱了外套,随意地朝旁边一丢,只穿一件薄薄的小背心,模仿着杜星的样子和他并排趴在了地上,为了能和他的视线平行,还将大半个脸都贴了上去。
本来我今天就穿得有点偏少。这么一系列动作下来,更是被冻得汗毛直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别…念念,你这样不行!快把外套穿上,起来,地上凉!”杜星见我说到做到,半点儿也不含糊,一下子急了眼儿,慌慌张张地阻止我。
可我正装得起劲,哪能这么容易就听话地向他妥协,非但不按他说的穿上外套爬起来,还故意将四肢朝地面又贴紧了些。
“不趴了,不趴了,咱们都不趴地上了好吗?但是星星哥哥现在没有力气爬起来,念念先自己起来,然后扶我一把好不好?”眼见我只穿着一件小背心,可怜兮兮地被冰冷的地板冻得直打寒战,杜星果然坚持不了多久便败了下来。
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杜星的允许,我这才满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托着他的腰背,一手抓牢他的右臂,先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
在我做这些的时候,杜星一直很努力地想要配合我,可是右臂已经被我抓住,左臂也被压麻,动弹不得,双腿更是瘫软着,完全使不上劲来。
耳边突然又响起秋城哥哥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它很残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想,我已经慢慢地开始有所体会。
但现在我没有时间难过,更不能因为流露出过多的情绪而在杜星面前露陷。
所以我只好装作一点儿也不心疼他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任我摆布的样子,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翻过身来时已经泡在尿液里湿得透彻,还不时往下滴落几滴液体的裤裆处。
只是傻呵呵地朝他笑。
“念念…小心…不要把自己…弄脏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杜星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还低了头不敢看我。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卑微得可怜。
心底的那处最柔软的角落,终于被狠狠地戳中,汩汩地淌出血来。
“星星哥哥你等等我,我去拿毛巾!”我匆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还不等站稳脚步,就急急地将脸先背了过去,装作完全没有听见杜星卑微的提醒。
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看他一眼。
只怕眼中倒映出的悲伤和泛滥着的眼泪出卖了我。
我快步地朝卫生间的方向一直走,直到经过了转角,整个身子都没入杜星看不见的阴影里,才敢抬起手来,在自己的脸上用力地抹了一把泪。
告诉自己不能再哭。
我没有在卫生间里逗留太久。将剩下的眼泪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之后,便打了盆热水,带着几条毛巾回到了杜星的身边。
我先用吸水毛巾擦拭他的裤裆处,使上面不再有水滴往下淌。然后顺手也擦去了地上那滩十分碍眼的淡黄色液体。
接下来,我从杜星跌倒时掉落在地上的两支拐杖中捡起一支来,递到他的右手边,让他拿住,又按照他的指示,将他的双腿弯曲,身体扶直,让他整个人呈半跪的状态,再扶稳他的左半边身子,两个人一起向上用力,试着帮他先从地上站起来。
可是杜星的右手本就发僵,在这样的状态下就更是握不紧拐杖,右臂的力量也很是微弱,即使有我在一旁协助,仍是连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支撑不起。我们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是杜星用右手虚虚地扯着麻木的左臂环住我的脖子,由我提起他的裤腰,尽量抬高他的身体使他的膝盖离开地面,拼了命地将他拖行到沙发上的。
我想我能明白他内心此刻的感受。因为在他的无能为力面前,我也是一样的恐慌。
所以,在将他安全地搬坐到沙发上,并简单地为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我便不动声色地瞄准了他的双唇,以最快的速度,狠狠地吻了上去。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喘口气。
只因我不愿给他再多的时间去酝酿任何悲观的念头。哪怕只是一秒。
相较于之前那个止步于蜻蜓点水的具有安慰性质的吻,这一次,我要认真得多,也放肆得多,丝毫不满足于唇瓣间轻柔的触碰,而是大胆地用舌尖灵活地撬开了他的上下齿,长驱直入。吻得霸道。
我已经做好了应对杜星剧烈反抗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猝不及防地被我吻住之后,他仅仅只是稍稍停滞了一下,便积极地迎合上来,从舌头温柔地舔舐缠绕,到发泄般地吮吸,噬咬,轻而易举地将主动权掌握了过去。
许久,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个狂热的亲吻,彼此分离开来。
我偷偷地看了杜星一眼。
他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气息紊乱,脸色潮红,眼神放空,像是突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般,神色茫然。
我并不打扰他,很配合地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下来,蹲在他面前,动手去解他的裤子上的皮带,准备先将他的湿裤子换下来。
一开始,他并没有拒绝。可是当我顺利地拉开拉链,往下脱他的裤子时,他突然激动了起来,拼命地探过身子,伸出右手来,尽他所能地拽住了裤管的大腿处,阻止我将裤子再往下拉。
“不…念念…脏…我不能让你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做这样的事…不能…一次,就够了…已经太够了…”杜星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沾染着尿液的裤裆处,声音颤抖。
“星星哥哥不脏!念念愿意帮你,念念喜欢帮你,有什么不可以?”我安慰他,手上试探性地稍微加重了力道。
他却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口中依然连声说着不。
于是,我为自己做了一个最疯狂的决定。
我松开了与他拉扯裤子的手,站起身来,一闭眼,一咬牙,就这么当着杜星的面,释放了自己的尿意。
当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我穿在身上的紧身牛仔裤的裤裆,也顺着裤腿一串串滴落时,我才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不能控制自己的排泄,是一种多么残忍和可怕的事。
即便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故意而为之,也仍然羞愧到极点,差一点就要抑制不住想要逃得越远越好,甚至是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念头。
那么杜星呢?
每一次在我面前失禁,却又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从发现杜星生了严重的病到现在,没有哪一刻,能让我比现在更觉得难过。
可是我还是强忍着想要放声大哭的欲望,保持着呆萌呆萌的笑容,淡定无比地对杜星说:“星星哥哥,我也尿裤子了,现在我也和你一样,你就不会觉得丢人了。”
那么若无其事的样子。假装自己只是醉了。
“念念,你…”杜星闻声看向我。然后不可置信地呆愣了许久,才终于被迫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胡闹!快去把裤子换了!”他用最严厉的语气责备我,眼角却不知不觉地渗出泪来。
“不,我要先帮星星哥哥换!”我语气坚决。
杜星没有回答我。却默默地松开了牢牢拽住裤管的手。大约是怕再这么僵持下去,我还会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没有了杜星的阻碍,我很快便将他的裤子脱了下来,又用浴巾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的下半身。然后才飞奔回房间去,换下了湿漉漉的裤子。
从楼上下来后,我没有急着回到客厅,而是先拐进了杜星的房间,将里面的电脑椅推出来,用它将杜星送了回去。
整个过程中,杜星并不多言语,眼神飘忽着,一只手始终压在裹住下半身的浴巾上。
推着杜星回到房间,我掀开平铺在床上的被子,正准备将杜星扶坐到床上去。却惊讶地发现,床上中间偏下的位置,竟还铺着一张白色的棉垫子。
这样的东西,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虽然一时叫不出它的名字,但也大致能够猜出来它的作用。
应该是…用来隔离尿液,以免浸湿床单用的。
对,我想起来了,它叫隔尿垫,我曾在电视购物上看过,一般都是给宝宝用的。虽然眼前的这张比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大了许多,也不如它们颜色花哨,但应该就是同一类物品无疑。
一边的杜星见我许久未有动作,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当他发现我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半天的,便是他铺在床上的隔尿垫之后,立刻又尴尬地别开了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加掩饰的好奇心无意间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却又不知该如何挽回,只好开始不停地说话来缓解这种不太融洽的气氛。
一边说,一边动手将杜星又朝床边推近了些,然后抱紧他的腰部,小心翼翼地朝床上搬动他的身体。
“星星哥哥,其实今天,我根本就没有答应秋城哥哥,那束玫瑰,是我故意带回家来气你的。一直以来,我都只把他当成哥哥,没有一点儿别的心思,真的。”
“我喜欢的是你,从来都只有你,不是同情,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我不是因为你生病,才说我喜欢你,而是因为我已经喜欢了你很久很久,所以才不在乎你生病。”
“星星哥哥,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的病能治好,多难我都陪你治,不能好,我也愿意就这么照顾你一辈子。”
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杜星一直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作任何回应。
直到听到我说了这最后一句,才突然间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目光。
“念念…秋城…他都告诉你了?他告诉你,我得的是什么病了?”杜星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种莫名的紧张和忐忑,让我感到深深地疑惑。
有种他完全没抓到我说话的重点的感觉。
有那么点挫败。但我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也好…也好…”听完我的回答,杜星喃喃自语了几句,将目光从我这里移开,情绪好像也明显地低落了下去。
我却一时没有听出其中的端倪,只当是他还在为秋城哥哥的事吃醋,轻巧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星星,星星,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我抬高杜星的双腿,将他的整个身子都搬到了床上,然后将他的腰部托起一点,帮他扯平了身下的隔尿垫。
杜星不答。只默默地望着天花板,由着我慢慢掀开裹住他下身的白色浴巾,又套了内内和睡裤上去。
我却不在乎他的沉默,还厚着脸皮爬上床,躺在了他的身边,这才很没诚意地问了一句:“星星,让我在你床上躺一会儿,好不好?”
再明显不过的先斩后奏的节奏。
杜星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一点犹豫。
“一会儿就好。我好像有一点儿累了。”我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之后果然听到杜星轻轻地嗯了一声。
熄了灯,我们就这样并排躺着。没有亲吻,没有拥抱,也没有人说话。
但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就能感觉到绵绵的情意。
明明真的就只是一点儿都不贪心地想就这么躺一会儿。可也许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我实在是太过疲惫,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扛过睡意。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骑着单车,神色匆匆地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
天空中下着雨。雨水湿透了男孩身上的校服,也打在了男孩的脸上,混合着他惊慌的眼泪。
眼看公路就要骑行到尽头,再往前,便是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男孩却像毫无察觉般地,将身下的单车踩得飞快,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姐姐,姐姐,你到底在哪里?…”
我想要阻止他,可是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同他的单车一起跌入深渊,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画面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我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依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地叫着一个名字,“田欢…田欢…”
半梦半醒,意识朦胧间,我恍惚感觉到有一只手,温柔地抚过我的额头,我的脸颊,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安慰着我,对我说别怕,别怕。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身边的杜星,正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知睡前正想着什么开心的事,又或是做了什么样的美梦。
我俯过身,隔空亲吻了一下他光滑的额头。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没有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而是就着清冷的夜色,将外面一片狼藉的客厅收拾一番,恢复了原样,又披了件外套,到阳台的洗衣池边,洗起了我和杜星换下来的几件脏裤子。
一边洗,一边回味着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生的,和杜星的那个甜蜜到窒息的吻。
忍不住羞涩地傻笑了起来。
杜傻子,你明明就喜欢我。
就算你不愿亲口承认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妹妹或者情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重要的事,是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