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九话 探病(1 / 1)
这几日阿傍阿玛的任务异常的繁重,黑白无常在金鸡山大打出手,而黑无常生死未卜。据当时在场的鬼魂们陈述是白无常先动手,并且招招致命,黑无常没有反击最后坠落山崖。不管事情到底如何,两个人居然在执行公务时无视阴司规定,私下斗殴,而且谢必安动手在先,加之范无救下落不明,经几个阎王决定,谢必安无视阴司律法,行径恶劣命夜叉将他押入阿鼻地狱,用空心铜桩,链其手足相抱,煽火焚烧,烫烬心肝,刑满十日方可放出,以儆效尤。
黑白无常向来相安无事,且二人也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不知为何发生这样的事情。谢必安在阿鼻地狱受苦,肖玉在家心急如焚,不知道谢必安的情况到底如何了。她离不开蜡烛店,只得在关了店门后,偷偷找鬼差塞了好处,想打听点消息,顺便为谢必安打点一下。
可惜这一次谢必安犯事太大,鬼差们也不敢轻易受这个好处。肖玉无奈之下,也找过楚江王,一向讨好她的楚江王,这次也表示实在爱莫能助。毕竟黑无常现在生死未卜,如果范无救还在阴间,那谢必安受了这些罪,也就算了。万一范无救已经灰飞烟灭了,谢必安怕也将承受柳条打鬼,魂飞魄散的极刑了。好在苏荷的出现,挽回了谢必安的小命。苏荷收留了范无救,也就代表着范无救性命无忧。
过了几日后,范无救出现了,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总是平安回来了。得知范无救安全归来后,除了肖玉放下心来,阿傍阿玛也都松了口气。虽然他们俩一口咬定了范无救是自己醒来走掉的,但是他们心中明白,这个黑无常是被人给劫走的,如果上面真的查下来,早晚一天会查到他们头上。虽然这事和他们俩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怎么说范无救是在他们手中弄丢的,更何况他们劣迹在前,再犯这样的错误,恐怕这柳条还没抽到谢必安身上,就先留给他们用了。
范无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楚江王历,他和谢必安原本就吏属他麾下,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他那里报道。范无救把事情的本末说了个清清楚楚,只隐瞒了谢必安确实动了杀心这一件事,只说谢必安悲痛欲绝,一时失手将自己打下了悬崖。
谢必安的罪自然不可轻饶,但几个阎王还是谅在他失父心痛的份上,决定不再深究。十日期满,便放他回到了家中。
肖玉看着被人抬起来的谢必安,心如刀绞,他全身上下不得一块完整的地方,像是又死过几回一般。肖玉请老父亲在店中帮忙照料,又找了个帮手回来料理蜡烛店。自己在家中全心全意的照顾谢必安。
谢必安这回遭受的刑罚远比上次范无救要重的许多,而且十日之刑一日未减,每时每刻都尝尽那焚烧之痛。谢必安整个人都已然昏迷不醒,胸口的肌肤已经没有一寸完好,只剩下森森白骨和那被炼火焚烧烂了的心肺。地狱炼火之痛当然难以承受,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作为鬼,你不会被烧死,只能重复的看着自己的伤口还未好又被焚烧。谢必安的伤口面积过大,这一回恐怕要在家中休养个好几日才能内外痊愈。
肖玉看着他的伤口,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后握着药瓶趴在床边痛哭了一场。哭完了还是得下手施药,每一次药粉下去,昏迷中的谢必安都会无法控制的抽搐,这让肖玉眼泪止不住的流,不知道他该痛成什么样了。
一连两日,谢必安的伤在渐渐康复,但神智还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他常常都是在发呆,糊涂的时候,就满嘴糊话。
肖玉只得让老父亲再多辛苦几日,自己则在家中全心全意的照料着谢必安。别人只知道谢必安遭了火刑,又有丧父之痛,双重打击之下才恢复的慢。但整日守在谢必安身边的肖玉却多少从他的胡言乱语中听出了些东西。
虽然这些事让她感到震惊,但她依然忍了,悉心照料着谢必安。谢必安和范无救情同手足,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每年谢必安都会邀他回来一同过年,但范无救从来没有应邀而来过。
她不清楚他们俩的过去,更害怕面对他们俩的未来,只得一心扑在谢必安身上,把他先照料好了再另想其他。
范无救去看谢必安之前,先去找了趟苏荷。自己答应过他,等身体好了,便找他喝酒去。虽然现在还不能喝酒,但范无救还是想去看看他。
“苏荷?在么?”范无救在门上叩了两下。
“在!当然在了。”苏荷几乎是从里屋跑出来的,衣角还有些褶皱,哪儿还是范无救印象中那个翩翩贵公子的苏荷:“我正准备去找你呢,你倒来了。”
“你找我?有事?”范无救踏进了屋子,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的衣角:“怎么这副模样?衣角都皱了。”
苏荷笑了笑,把他让进了屋里:“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想去看看你,也不知道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好多了。”范无救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你找我没事,我倒有事找你。”
“你找我有事?”苏荷有些讶异,在他身边坐下:“你居然会有事找我?”
“快要冬至了,我在想,你好像也是独自一人。”范无救看着他道:“要不,我们一起过?”
苏荷望着范无救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要没空,也不打紧的。”范无救见他不回话,又补上了一句:“不必为难。”
苏荷摇了摇头,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无救,这是你第一次邀请我。”
“这话说的……好像我一直很没有人情味似的。”
“当然不是了。”苏荷笑了笑,又连忙点头:“你邀我一同过冬至我当然是乐意的不行。”
“那就这么说了吧。”范无救点了点头:“你会包元宵么?”
苏荷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我没包过,你来之前正在家里研究呢。”说着挑开了布帘,里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白色团状物体。
“这……是什么?”范无救看着那团不明物体,觉得很是可疑:“你不会……要拿这个东西做元宵吧?”
苏荷点点头:“我原本没想过你会邀我一起过元宵,想着就算不能一起过,也好给你做上一碗元宵送过去。”
范无救听了这话,心头一暖,这些年,无论中秋,冬至,又或是新年,他都是一个人过的。
“我们……一起包吧。”范无救道:“冬至那日,我会早些过来和你一起包。”
苏荷点点头,将那段不明物体收拾掉了:“你莫要担心,这个只是我之前的练习,等到了那天不会让你吃这个东西的。”
范无救“嗯”了一声,又道:“就算你真包成这样,我也会吃的。”
苏荷眯了一双眼,只瞅着范无救笑。
范无救只觉得汗毛倒数,直后悔刚才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的。他赶紧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后天冬至见吧。”
苏荷伸手拉住范无救的手:“无救。”
“嗯?”
“你那天真会来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范无救话说了一半,又停住:“那次是我爽约,这次不会了。”
“我在家等你。”
“好。”范无救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嗯。”苏荷送范无救出了门,依旧直到看不到范无救的身影了才折回屋。
范无救离开苏荷家,便去了谢必安那里。那日之后,他便没再见过谢必安,他也从二殿那里知道了谢必所受到的惩罚比自己上次折断法器重上许多。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伤好些了没有……范无救不怨他对自己如此狠心,却恨他不信自已。
开门的是肖玉,她看到自己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脸上还有隐约哭过的痕迹。
“嫂子……”范无救这是第一次登门,送的礼居然是药。
肖玉把范无救让进了屋:“你来了啊,进来坐吧。”说着便去给范无救倒茶。
“嫂子别忙了,我看过就走。这药……”范无救把药放在了桌子上:“对伤口好。”
肖玉没有想过范无救会来看望谢必安,虽然谢必安此次受罚是因为范无救,但是范无救却也差点因为谢必安魂飞魄散。按理说两人的关系应该已经闹僵了,范无救不来看望也在情理之中。
肖玉还是给范无救倒了茶放在他手边,来者即是客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你能来看必安,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范无救不知道他到底伤的如何,只凭想象也知道很重。他握着茶盏坐了一会,道:“他现在好些了么?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肖玉点点头:“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人还不是太清醒。”说到这儿,肖玉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站起身领着范无救往里屋去。
范无救跟在她身后,屋帘掀起的时候,里面传来浓重的药味。只不过几日没见,他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范无救放慢了步子,慢慢走向了床边。
谢必安闭目躺在床上,几日不见他消瘦了不少,整个人脸色都很难看,显然这十日的刑罚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刚刚服了药,才睡下的。”肖玉站在范无救身边小声道。
范无救又走了几步,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坐了下来。谢必安……他认识了几十年的谢必安,喜欢了几十年的谢必安,差一点要了自己小命的谢必安……范无救坐在那里,心头翻涌,不知是何滋味。
煽火焚烧,烫烬心肝……楚江王嘴里的八个字,就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谢必安这些日受到的苦。这样的痛苦,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必安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想必是身上的疼痛所致。肖玉看见谢必安的样子,忍不住别过脸擦眼泪。
范无救腿上的手不由握了起来,唇线紧抿。自己清醒过来之后,虽然每日和苏荷说说笑笑,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辗转难眠。
这些年,他从未觉得自己苦过。直到被谢必安出手重创,他才想静得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这几十年,他到底在等什么,又在盼什么?自己得到的全部,就只有一个拥抱而已。
范无救从来有这么绝望过,他甚至会想,要真的魂飞魄散了,倒也是件好事。
可惜……阎王好像还不舍得让他走。
“他没事就好。”范无救站了起来,转身对肖玉道:“嫂子你辛苦些吧,我这就走了。”
范无救人才一转身,垂在身侧的手就被谢必安拉住了:“无救……”
范无救一怔,转过身朝他看去。
谢必安紧闭着双目,想是在说梦话,只是紧紧拽着范无救的手不放。
范无救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便去拨他的手:“看来还是不怎么清醒,要好好将养。”
肖玉站在一边,垂了眸并没有接话。
“无救……”谢必安只是攥紧了范无救的手不肯放:“无救,你别走……”
谢必安受了重伤,却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范无救一咬牙根,便待用力拉开他的手。
谢必安的眉头皱的更紧,表情也痛苦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范无救强行挣脱牵动了伤口。
肖玉见状开口道:“即是如此,八爷要是没事,就再多待会儿吧,我正要去准备晚餐,还愁着要是必安醒了怎么办呢。”
范无救看他表情如此,再不敢用力,只得任由他拉着,重新坐了下来:“那我再坐一会儿,嫂子忙完我再走。”
肖玉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八爷替我看着点,我去去就来。”
“好。”范无救点了点头,目送她出了房门。
谢必安抓住范无救的手始终都没有松开,嘴里还时不时的说一些胡话。一会儿是哭喊着爹,一会儿又是叫着范无救,但无论是喊着谁,谢必安总是在不断的在抱歉。
范无救听着他这些话,百般滋味在心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前不久还曾那样温柔的相拥过,可现在,二人却变成了互相伤害的关系。
摔下悬崖的那瞬间,范无救真的很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谢必安的手苍白冰凉,紧紧的抓着自己不放,这是范无救梦想过无数次的事,他多希望谢必安能清醒着拉住自己,对自己说“不要走”。事过境迁,这样的话在此刻说出来,范无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喜悦。
现在他只觉得难受,从里到外的难受,到底难受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谢必安嘀咕了一番,便安静了下来,似乎又睡了过去。谢必安在世的时候,如若顺着自己的心意则怕伤了父母的心,反之则怕伤了范无救。如此左右摇摆,到最后伤了的却是三方。谢必安难道不懂这样的道理吗?自然是懂的,只是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范无救的手还被他握着,伸手试着抽了抽,未果。看着谢必安惨白的脸色,他慢慢伸出了另一只手,掀开了被子去查看他的伤口。
谢必安的上身并没有穿衣服,大概是因为伤势太重,没办法穿衣服。胸口的血肉已经长好了一部分,但还是能看到森森白骨和被烧伤的内脏。
范无救倒吸了口气,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般,失力的靠在了床边,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去看。他知道这些伤都会好,但……实在太残忍。
好一会儿,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才收拾了情绪,重新坐直了身体,就看到肖玉端着碗汤药踏了进来。
“是该用药了么?”范无救忙站了起来,想把位置让给她,手却依然被拉着,不得不斜下了肩膀。
“八爷就坐着吧。”肖玉把药放在一边:“时候也不早了,八爷不嫌弃就在这儿用餐吧。”
“不打扰嫂子了,嫂子要照顾家中事务,又要照顾病人。”范无救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谢必安,弯腰握住了他的手,试着抽身。
“别。”肖玉阻止了范无救的动作:“必安身上的伤口才刚刚好一些,八爷这样一来又该裂开了。”
肖玉这么一说,范无救便没有再动:“那,我等他再睡熟些再走。”
“那就有劳八爷等汤药凉了喂必安喝下吧。”肖玉站在床边,看了一眼床上的谢必安:“我去准备晚饭。”
“好。”范无救点头应了。肖玉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她表现的落落大方,但是范无救还是看出了点端倪。身为人妻,怎么会愿意把服药这样的事交给一个外人?谢必安这几日神智不清,估摸着是糊里糊涂的说了些什么,肖玉的神色里才有了几分伤怀。
谢必安的伤很重,没办法起身服药,范无救拿了勺一点点的喂他服下。他本堂堂八尺男儿,居然连起床服药的力气都没有,实在伤得太重了。
谢必安服药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醒了会儿,看到服侍自己喝药的竟然是范无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拉住了范无救的手,说些毫无逻辑的道歉话。
“这些话,等你清醒了,再同我说吧。”范无救本非铁石心肠,谢必安连不清醒的时候,都在说着道歉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咬着别人的过错不放?
原本打算看过他便走,没想到谢必安的手跟长了镣铐般,始终拉着他不肯放,睡睡醒醒的,也总没个完全清醒的时候。看着他这幅模样,范无救也走不了。这一留,便是三天两夜。第三日的时候,谢必安的状态总算好了些,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坐在床边的是范无救,一时竟不知道是自己还在阴间,又或是范无救和自已在另一个空间相遇了。
“醒了?”范无救硬是在床边坐了三天两夜,他的伤也未完全好透,此刻显得疲惫不堪。
“我这是……”谢必安想起身,却因为伤口疼痛又倒了下去。
“这里是你的家,肖玉在外面给你熬药。”范无救顺势抽出了手,整条胳膊都麻得他一个激灵,垂到身侧活动了一下,这才给他把被子重新掖好:“你的伤还未好,不宜起身。”
谢必安也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范无救:“你的伤……都好了?”
“好了。”范无救点了点头:“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说完谢必安沉默,范无救也没有再开口。
正在此时,肖玉端了两碗元宵进来,一见谢必安清醒着,喜不自禁的放下碗坐到了床边:“必安……你可醒了。”
谢必安看见肖玉进来,心中原有许多的问题也不方便多问,点了点头:“我这是睡了多久?”
“已经是第七天了……”肖玉伸手给他理了理头发:“多亏有八爷帮着照看……”
谢必安朝范无救看去,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谢必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范无救才好。谢长贾的死,自己对范无救的伤害……
“嫂子不必客气,我和七爷是朋友,应该的。”范无救笑了笑:“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桌上的两碗元宵,忽然转身问道:“嫂子,今日是元宵节么?”
范无救生前称他为必安,后来到了酆都便叫他谢必安,如今却用七爷来称呼。谢必安躺在床上,一时间万般滋味在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肖玉点了点头:“我做了元宵,八爷在这儿吃过再回吧。”
“竟已经这个时候了……”范无救推开窗户,往蜡烛店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店中已点起了灰色的蜡烛。他重新关上了窗,还说过不会失约,看来又一次失信于人了。
“我就不打扰你们歇息了,七爷大病初愈,嫂子就辛苦些吧,我走了。”
“我都已经做好了,八爷也是一人,就留下来吃吧。”肖玉当是范无救客气,挽留道。
“不必了,我和朋友有约,都已经过了时辰了。”范无救朝她笑了笑,又看向谢必安:“你好生养着,二殿那里我自会替你告假。”
“嗯。”谢必安点了点头。不是一次邀请范无救来家中过节,范无救都没有来。更何况现在的状况呢?谢必安只当是范无救找个幌子离开,哪儿想过他是真的与人有约。
“那我送八爷出去。”
“嫂子留步,还是好生照顾七爷吧。”范无救笑着摆了摆手,也不等肖玉再客气,便掀开门帘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