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话 孙老头儿(1 / 1)
世人都说做人不可做亏心事,要不然等下了地狱就会受尽那地狱之苦,更是形象生动的绘有十八层地狱的各种残忍无道的图画,但事实上地狱并非如世人所说以及所画这般。
为何这般说呢?原因有二。
其一,这十八层地狱的阴森可怖之处可不是这几幅图画能描绘的出的。其二,这地狱也并非人们所能理解的只有阴森恐怖的一面。除去那些厉鬼恶鬼,其他的地狱子民还是如同阳世一般,烛亮而作,烛灭而息,甚至也会分三教九流,与世人并无不同。
其中酆都城内的子民们最喜欢去的几处休闲场所无非就是酒楼赌坊,勾栏瓦舍了。其中,这有钱人自是去勾栏潇洒快活去了,至于那些没钱的人就会去瓦舍。
孙老头子就是这“长舌舍”的招牌,他是一个大约有三四百年鬼龄的老头儿,这个老头子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不但知道酆都内近百年来的事,还能知晓阳间一些新鲜的事来,并且还能讲它们变成了段子说与瓦舍的客人们听。说到这儿,你应该听出来这个孙老头儿是做什么的了。没错,他就是我们常说的说书人。
就因为孙老头儿,这个原本三教九流才去的瓦舍也会吸引一些有钱有势的人来听书,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口中总能听到阳间一些事情,这是每个做鬼都想知道,却又没办法知道的事。
范无救从那一次输个透底后,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过“死了再来”,一是手里有点紧,留着点备用;二是他实在在那里丢大了人,一时半会儿估计那些赌鬼还在津津乐道,还是过些时日,等大家淡忘了这件事再说。
他不喜欢酒,也不喜欢去勾栏,赌坊去不了了,这孙老头儿的“长舌舍”就成了他打发时间的地方。虽然无常公务繁忙,但总是多少有点休息的,每逢这个时候,谢必安一定是去蜡烛店帮忙,而范无救总不能跟着去蜡烛店去招人厌,这个时候他就去孙老头儿那里听说书打发时间。
关于孟婆的故事,范无救就是从孙老头儿那里听说的,不过他去的晚了,只听到个尾,并没有听全整个故事,但孙老头巧舌如簧,口吐莲花的本事,倒是让范无救印象颇深。
今天见过了土地公,倒是有点收获,但对他来说,只是聊胜于无。范无救要了杯茶,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边听说书,一边回想着刚才土地公的消息。
这一次土地公带来的消息是关于那副画的,画的主人倒是找着了,但范无救根本见不着。那个女子名唤林荷笙,阳寿未尽,不知道怎么就枉死了,现在被关在了枉死城,要等到她阳寿到了,这才会放她去投胎转世。
枉死城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范无救官职低微,要想进去找那个女子一问究竟,除非他是连鬼都不想做了,硬闯枉死城。范无救可不想为了得到这个不一定有用的消息,就这么灰飞烟灭了。但线索放在他眼前,却又不能进一步一探究竟,着实让他郁闷得不行。
所以,任孙老头在上面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也没能起起他的注意。
孙老头儿在上面将上一回未讲完的故事讲完后,就坐在上面喝茶润嗓,下面的听客们也都安了心的等他继续新的故事。果然,孙老头儿休息够了,抽了口旱烟开口道:“这回我要讲的故事,就是在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范无救寻思了一会儿,也没个头绪,提了提神,开始听孙老头儿讲故事。
“前些日子,咱们地狱里不是接纳了三十一个和尚吗?话说和尚也是人,是人就会死,死了自然就会进鬼门关,这都是常理,可是这事又不能完全算是在常理。”
“为什么是常理,又不在常理呢?”下面听书的人都是老书客,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该接,自是拿捏得妥妥当当。
“走水这事,要发生在其他地方别说死了三十一个人了,就算是死了三百人都没问题。”孙老头儿拿着烟杆敲了了敲桌面:“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死的可不是一般人,这死的可是寺庙里出家的和尚。寺庙是何许地方啊?佛祖在阳间被供奉的地方,那些光头和尚又是何许人也啊?那是佛祖的人。祀奉佛祖的人一下子死了三十一个人,你们觉得这还算的上是常理吗?”
范无救一听,倒颇有几分道理,不必他开口,自有人顺着问下去。
“这么说……还真是不在常理。”
孙老头儿抽了口烟,停了停道:“你们别急,等我慢慢说来。话说这回走水的寺庙叫无双庙,按说也不是什么名寺,了不起在当地香火不错,绝对谈不上有什么响当当的名声。但这无双庙却和咱们地狱里有几丝联系。”说罢,孙老头儿笑呵呵的朝范无救看去。
“哦?无双庙和咱们这地狱,又有什么关系?我说孙老头儿,你这关子卖得人心痒痒的,就赶紧说了吧。”
“这无双庙山脚下就是咱们八爷魂归阴司的地方,我没说错吧,八爷?”
范无救倒也不在意,只朝他点头笑了笑:“没错,就是我翘辫子的地方。”
孙老头儿咧嘴一笑:“地狱有规矩,八爷是怎么魂归阴司的,我就不多说了。按理说,寺庙是侍奉佛祖的地方,咱八爷是鬼差,好歹也是一鬼神,在这儿魂归阴间了,也算是功德无量的一个寺庙了,这样一个地方偏偏遭了这么个大灾,能怨谁吗?自然是不能怨任何人的。”
“那只能说这些和尚们时运不济,倒了霉喽。反正人难逃一死,就是死得太壮观了,这么多人一起下来,倒也不愁寂寞了。”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听书的人皆大笑起来。
“这其中的道理,我孙老头儿不是佛祖,也不是天齐仁圣大帝,不过对于这种事我倒是有些看法,今天就在这儿说说,大家听听,离了这瓦舍也就当个屁,权当没听过。”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下面的人正听得当口,纷纷催促道。
“正所谓天理循环,因果报应,种其因必有其果。寺庙是供奉菩萨的,和尚是侍奉佛祖的,有何因?受此果呢?据我孙老头儿所知,有一种情况会让无辜的人受其牵连,顶其罪。”
这一回,连范无救都不由好奇起来,这孙老头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难怪来这里听书的人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把故事听完整了才肯尽兴离去。
“是什么”下面立刻有人追问道,问完这句,一时间,瓦舍里安静的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各位在座的,都曾在阳间呆过,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哪儿朝哪儿代,真的有天子犯罪受到了责罚的?”
“这都是骗骗我们百姓的,不要说天子,就是当官儿的犯法,都能被庇护过去。”
“天子犯了法,又要秉着与庶民同罪的原则,可是哪儿个大臣敢责罚天子了?就连咱们五殿阎罗王在世为青天也不敢啊。那这时该怎么办呢?有人就想出了个办法,天子犯了法要责罚,那就将龙袍给抬了出来,杖打龙袍,这样就等同打在了天子身上。”
话说到这份上,台下的听客们心里也知晓了个大概,感情这些和尚是替哪儿个犯了罪的神来顶罪的啊,只是不知道哪儿方神圣犯了什么罪,竟然要三十一个和尚来遭这个报应。
一时间鸦雀无声,孙老头儿这话不管真假,让人听着总不舒服。只是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又犯了什么罪过,连带了三十一条无辜的性命。
“呵呵……我孙老头儿也是胡说八道,搞不好是这个寺庙的方丈做了什么亏心事,害得这些小和尚只好受了连带罪,一起命丧了黄泉。” 孙老头儿看自己讲完后一片鸦雀无声,又开口将气氛拉了回来。
听书的人都懂个道理,听着打发时间就好,千万不可当真。孙老头儿一缓气氛,立刻有人响应了,这才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一连讲了两场,孙老头儿按照惯例下来坐到一边喝点茶,吃点东西,和别人攀谈攀谈,其他人也就各自坐在位置上喝茶聊天。
范无救看着面前没有动过的茶水,倒觉得这孙老头儿的故事有点意思。他先似无意把自己带进了这个故事,又似恰巧把自己和这个故事撇了个干干净净,倒让他有些参祥不透。
范无救还兀自坐在座位上思索着刚才孙老头儿说的话,就感觉到自己左手边坐下了个人,抬眼望去,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的珠花公子,真正是冤家路窄。
那珠花公子也偏了头,朝范无救一笑:“八爷,真巧。没想到我们在这儿还能碰上,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真是冤家路窄,想躲偏偏还找上门来。这里人多,范无救也不好当没听到,只好应了声:“算巧。”
这个珠花公子偏是个没眼色的,居然还搭上了腔:“怎么这几日都不去赌坊了?我可是一直在找你呢。”
瓦舍本就是个三教九流的地方,这个珠花公子偏偏贵气逼人,一进门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再加之之前赌坊里的事,整个瓦舍的人都朝他们这一桌瞅了过来。
“我只是个鬼差,哪有那么多闲钱跟公子一样隔三差五去赌?”范无救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那你平日都会去哪儿消遣?”
“这个我好像不用跟公子交代吧?”范无救不想多搭理,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站起了身,丢下几个小钱到孙老头儿的茶托里:“下次再来听你说书。”
孙老头儿将钱收好咧嘴一笑:“谢谢八爷。”
范无救自然不会等珠花公子回话,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可还没走出门呢,就听到那珠花公子低沉的声音笑道:“孙老头儿,你就尽讲这些死啊活的故事,怎么不讲讲我们酆都新发生的风流韵事?”
其他鬼魂一听这个就猜到这珠花公子肚子里有好东西,纷纷开口道:“这公子或许有什么风花雪月的事讲讲?”
“我能有什么风花雪月的事讲?”说罢停顿了一下:“我又未成家,也没有情人,非要说的话,也不过是前不久在‘死了再来’和无常爷的一个亲嘴而已。”
范无救脚还没迈出门槛,额角就突突直跳,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拳头。是谁说转轮王是这个阴间最八婆的人?以范无救看,薛姨妈这个外号可以让人了,让给这个珠花姨妈得了!居然自己把这些无聊的事情到处说,这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有问题?!
范无救人还没走,这个珠花公子胆子居然那么大?里面的鬼魂们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
“要说这感觉吧?”珠花公子微微蹙眉:“真是妙不可言,意犹未尽啊。”
“啪!!!”范无救一掌拍在了门槛上,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了珠花公子的领口:“你够了没?!”
珠花公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注视着他:“怎么?八爷您还没走啊?”
“你还有完没完了?我愿赌服输 ,不欠你。你没事到处张扬,是想挨揍么?!”
“阴间里哪儿条规定限定了言论自由了?”珠花公子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范无救高上半个头都不止,一站起来范无救的气势立刻就被压下了几分。
范无救眯了眯眼睛,握起的拳头又松了开来:“好,你说的是,没有哪个规定不准人开口说话。你说你的,请便。”
丢下这句话,范无救抬脚就走。
珠花公子微微一笑,继续坐下:“都说女人都是水做的,柔软无比,可在我看来再甜再软的女人,也没有那一日的吻来的甜,来的软。”
“公子……快别说了……”有好心的上前劝阻:“把无常爷惹恼了,可没你好果子啊。”
“怎么?亲都亲了,还不准人说么?好吧,就算我不说,这城内谁人不说啊?我就不信了,你没说过?还有你,你,你……”那珠花公子抬起手指一个个讲瓦舍的人都指了个遍:“你们说的,还不知道怎么个添油加醋法呢。”
这话一出,那个相劝的人脸色都难看了,这不是把屎盆子扣自己脑袋上吗?他们是鬼,惹怒了鬼差,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听珠花公子这么说,赶紧一个个装听不到,各自坐回位置上喝茶去了。
范无救虽然脾气差,但假公济私的事,他是不做的,他头也没回的就离开了瓦舍,不再去听那个珠花姨妈的废话。
那珠花公子只是噙着笑容,一双眼睛直瞧着范无救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收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扔到孙老头儿的茶托里:“下回我要听到喜欢听的,再多打赏你几两银子。”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瓦舍。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孙老头儿欢喜的把银子收进了袖笼里,出手这么大方的听客并不多,老头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
范无救在瓦舍又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在街上转了两圈,定了定心神,决定要想办法去查查看那个画的主人的事情。土地老儿说她在枉死城,要查,那范无救就必须想办法进枉死城。在街上转了两圈,范无救又折回家换了身衣服,从后门离开了家,戴了斗笠偷偷潜入枉死城。
枉死城,顾名思义住在里面的都是由于灾害、战乱、意外、谋杀等含冤而死的鬼魂,它位于酆都大帝殿的右侧,毗邻奈何桥、血盆苦界,由六殿卞城王毕司掌。
范无救穿了身灰衣,一改往日的装束,又戴了斗笠,很难被人认出来,他就是黑无常。卞城王毕的殿在枉死城的东面,范无进思忖了一下,决定冒险一试,直奔大殿。那个女子他不知身份,无从寻找,所以必须先去大殿的文华阁里查找那个女子的身份记录。
从奈何桥一直到鬼门关这一代隶属阴司管辖范围,在这儿游走的不是新入地府的鬼魂,就是在这儿办事的阴司人员,寻常的酆都子民都不会来此游晃。在这儿把守每个大殿的都是夜叉们,他们行动敏捷迅速,长相丑陋凶狠,一般的鬼魂见了他们都不敢上前造次。
范无救原来不会这么轻举妄动,但今天心情实在不爽,影响了他的判断。来都来了,怎么也要闯一下才行。范无救当职无常四十多年,成天和恶鬼打交道,这些夜叉们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的身手不错,动作矫捷,轻松的便蹬墙上瓦,纵身跃进了大殿外的院墙里,趁夜叉们交班,迅速掩进了大殿里,反手关上了门。
此时阎王们已经各自回家休息,只留下夜叉们手持铁叉在各个要点巡守。按照范无救的身手完全可以躲过这些夜叉的耳目,取到自己想取的东西。可今天,范无救大概出门的时候没有翻黄历,这么晚了,卞城王居然还折了回来。
范无救暗暗问候了一声卞城王的老爹,四处一看,看到了一口楠木棺材。那是卞城王辞世时,他人间的子女花重金买了上好楠木打造的入土棺材,卞城王用了点职权,把这口棺材留在了自己的殿中。范无救来不及多想,反手甩了斗笠扔进殿中柜子的底部,挪开棺材盖子就躺了进去,伸手去勾棺材盖盖棺。
还没来得及合上棺材盖,又有一人跟着跳了进来,没等范无救看清楚是谁,棺材盖就被合上了,嘴巴也被那人捂住了。好在这楠木棺材大,对方身形又瘦,两个人挤在棺材里倒也不过分拥挤。
范无救一惊,来不及明白发生什么事,棺材盖就合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了卞城王推门而入的声音。他不敢轻易动手,只屏气凝神去看这个不知哪里跳出来的不速之客。
那人半边身子贴着棺材壁,另半边身子则压在了范无救身上,范无救抬眼打量了一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跟他八字不合的珠花姨妈。
那珠花姨妈对着他做了个嘘的动作,这才慢慢的松开了捂在范无救嘴上的手。
范无救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珠花姨妈,他怎么会跟着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