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话 薛姨妈(1 / 1)
已是到了人间的十月,天气渐凉。虽然鬼魂们不知冷热,但是他们还是会很应景的准备一年四季的衣服。夏天地狱会下雨,到了冬天,天齐仁圣大帝还会作些小法,飘上满天洁白的雪花,也算是给地狱子民们的一些安慰。
黑无常最近的脾气不太好,非常不好。他心情不好,倒霉的人除了谢必安,就是那些他们去锁回地狱的恶鬼。平日里范无救最多也就稍做吓唬就把他们锁回去,而最近的这些恶鬼被送到天子殿的时候,不是鼻青,就是眼肿。前来接差的鬼差问起,黑无常也只用两个字打发。
“拒捕。”
谢必安知道范无救为什么会心情不好,黑无常在“死了再来”输了的事被那些赌鬼们添油加醋的传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饶是谢必安不是八卦的人,也都听到了。
“今天的事都处理完了,要不然我们去喝一杯吧。”谢必安像往常一样开口道。
范无救不是没输过,但没输得这么丢人过。当鬼差这么多年,被当个大姑娘般调戏还是头一遭,这让他心情很不爽。
“喝什么?你喝得出味道吗?”范无救一把拽住他的舌头用力扯了扯。
“唔……”谢必安的舌头被他拽着,收不回,还疼的开不了口。
范无救终是没舍得再用力,松了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这算什么破事?地位低的有痛感,地位高的有味感,这还不如干脆没五感。在阳间有这种不公平的事就算了,到了阴间还是这一套。”
“地位高的他也有痛感的。”谢必安赶紧收了舌头道,忒没眼色道:“痛感这东西鬼都有。”
“这不是差别对待么?凭什么他们就能吃得味道来,我们就只能知道痛。”
“这个是地位等级的象征,阴间早就定了的,我们也没办法。”就这点上来看,谢必安实在是也不比阿傍聪明到哪儿去。
范无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官逼民反,要都像你这样,这世间也不用改朝换代了。”
谢必安伸手赶紧捂住了范无救的嘴:“我的祖宗,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口无遮拦的。这话是大不敬,可不能随便说,以前活着的时候皇帝听不到,可是现在不同了,指不定就被天齐仁圣大帝听到了,这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啊。”
范无救伸手拍开了他的爪子,抬起胳膊肘在他胸口撞了一下:“就你这点出息,也就当个无常的命。”
“不当无常你还想做鬼帝不成?”谢必安小声嘀咕道。
“起码得争取个味感啊,要不然,你喝喝喝,喝尿跟喝酒有什么区别?”范无救看他抬手又在拿腰间的酒囊喝酒,恶毒的开口道。
谢必安皱了眉,重新拧上了酒囊:“行,你不想喝就不喝了,走吧,我们回城里随便逛逛?”
“嗯。”范无救对着他发了通无名火,心里舒服了,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等发了奉禄,我请你喝酒。”
谢必安点了点头,也没指望范无救真会请自己喝酒,无常的这些俸禄除去平日的开销,如果还有多余的,范无救必定还是会去赌坊的,只是不知道这次输的那么惨的范无救最近还想不想去赌了。
“不过……”范无救停下了脚步,伸手开始在他身上乱摸:“先借点来吧,我手紧,”
谢必安抓住范无救的手:“你要钱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身上有带银子吧,快拿出来。”
谢必安望着范无救,范无救一脸“你快拿出来”的表情,他拗不过从钱袋里取了点碎银子:“就这些了。”
范无救往怀里揣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发了钱就还你。”
“你该不会是又想去赌坊了吧?”谢必安倒不是心疼这些钱,只是担心范无救赌上了瘾。
“谁跟你说我要去赌坊了?”范无救转过脸看着他:“我就不能做点别的?”
谢必安点头:“当然可以了。没人跟我说,我只是瞎猜的。”
“你……”谢必安一本正经的回答,倒让范无救无话可说:“怎么你活了二十来年,死了四十多年,一点进步也没有?”
“进步?”范无救的这个话谢必安听着有些耳熟,十殿转轮王就爱将进步啊,变啊挂在嘴上:“我都那么大了,性情早定了,这么多年了,你不也没变吗?”
“我变得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范无救和他边走边逛着:“谢必安,你不回家陪嫂子么?”
“再过些时候就要回去的。”
“你们……也成亲四十多年了,她,对你还好么?”
谢必安点了点头:“肖玉她是个好妻子。”只是自己不是个好丈夫,这话谢必安自然是不会同范无救说的。
“我说。”范无救转过身看着他,掌心上托着盏莲花灯:“我们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放过茶灯吧?”
“放花灯?”范无救心情不好,他既然想的去放花灯,那就陪他去放吧。阴间不比阳间,除了不见天日外,就是这儿只有彼岸花一种花。倘若要看到其他花朵,除了女鬼头上形形□□的珠花,就只能看看各式各样的花灯了。彼岸花是地狱之花,鬼们当然喜欢,但时间长了难免视觉疲劳。这些形形□□的花灯中,要数荷花灯最受欢迎。要问为什么?因为天上的神仙喜欢坐在莲花宝座上。
要说这莲花宝座,这地狱也不是没有。在五殿后就有一座金莲台,这个金莲台正是地藏王菩萨的所在地。金灿灿的莲花谁不想见?只是这可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所以鬼魂们只有看看阳间烧化的花灯,或者有钱自己去买一盏去放放了。
范无救拿谢必安的钱买了盏普通的花灯,对他来说,花灯只在于和谁一起放,价格昂不昂贵都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忘川河边单膝蹲了,范无救拿手拨了拨跳跃的烛火,问:“谢必安,你要许愿么?”
“许愿?”许愿的都是人,哪儿有什么鬼许愿的:“你有想许的愿望?”
橘色的烛火照印着范无救苍白的脸颊,他看着手里的花灯,好一会才回答:“有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要不然就不灵了。”这是在阳世里,老人常说的一句话。
“谢必安,你够狠啊。”范无救抬起眼朝他笑笑:“有时候我想,我再活上几百年,也不是你的对手。”
范无救的愿望,谢必安怎能不明?可他不但装作不明白,还很巧妙的阻止了范无救把这个愿望说出来。活着的时候,范无救常常都觉得谢必安蠢钝,死了这么多年,范无救总算明白,蠢钝的人,一直都是自己。以范无救雷厉风行的性格,多少凶鬼恶魂都见着他胆战心惊,却偏偏栽在一个温吞水一般都谢必安手里。
范无救不信命,却一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忘川河的河水不知疲倦的蜿蜒而下,推着,拥着那些承载了心愿的河灯往奈何桥去。这是二人第一次放河灯,范无救却并没有许愿。就算到现在,他依然不信命,放花灯不为许愿,只为感受能与他并肩的感觉。他们二人身高相差不少,唯有如此,范无救才能与他摩肩,享受片刻心灵的宁静。
放完花灯,两个人在街口就分手各自离开,谢必安的心情也不太好,在外面逛了一圈,又不想回去,兜兜转转的又到了酒肆里。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句话在他们这些鬼当中也不是不存在的。人分三六九等,鬼也是一样的。首先痛觉所有的鬼都是有的,要不然犯了错,这些头头脑脑们无法管束。剩下的味觉,嗅觉……这些就只有阎王以上的鬼才能拥有了。所以一般鬼都不会喝醉,阎王以上的,就可以享受醉人美酒的香味和酒后的余温了。
谢必安是想一醉解千愁,但是奈何他等级不够,喝酒就如同喝水,是怎么也不会醉的。
正一杯杯灌着,就听到里面雅间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都……都喝……满,满上……”
“里面是谁?”谢必安拉住要进去送酒的小二,雅间里的声音有些耳熟。
“还能有谁?转轮王殿下呗。”转轮王是个喜欢推陈出新的阎君,继位以来,常常想着法子变花样,奈何其他几个阎王并不看好他的想法。自觉怀才不遇的转轮王薛,也只能在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出来喝闷酒解气。
转轮王天生话唠,喝多了话就更多,偶尔把森罗殿的事情说漏嘴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会听他的声音,怕是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不知道嘴巴又要大成什么样。
“七爷,您看您就行行好吧,把殿下带回去吧,万一他一会发起酒疯了,我可撑不住啊!”小二愁眉苦脸的。
“来人啊……都去哪里了?酒呢……这是瞧不起本王吗?本王……也,也是……阎王”雅间里的转轮王越发多话起来,伴随着哼哼唧唧不知所云的声音。
酆都的子民们私下给这个阎王起了个诨名,叫“薛姨妈”,倒也是名副其实。
转轮王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上司,上司喝多了失了礼,阴司里的人脸上也挂不住。谢必安接过酒壶:“你去忙你的吧,这边我来就好了。”说罢便推门进了雅间。“属下见过十殿。”
“谁……谁啊?”转轮王眯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又伸手摸摸他的帽子,这才恍然大悟:“是范无救啊……”
“十殿您喝多了,我是谢必安。”
“谢必安……”转轮王打了个酒嗝儿,冲到了他面前,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通:“果然……是谢必安啊……”
“十殿,您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谢必安将倒了的酒瓶扶起,就去搀转轮王。
“我……没……没多……不信我走……给你看”转轮王挥挥手,往前走了几步,结果左脚绊右脚,直接摔趴在了地上。
“十殿,你没事吧?”谢必安赶紧扶起转轮王,暗自庆幸着雅间的门还好是关着的,要不然阴司的脸不知要被丢到哪儿去了。
“小谢啊……还是你有点鬼情味儿……”转轮王勾着他的脖子,跟着他往外走:“那些个老顽固,都……都不懂我……这阳间变化千年了……他们还守着那老一套……”
谢必安知道转轮王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不多话,只顾听着他那些天天挂在嘴上,逢人必说的老三套。大到阴司体制,小到服饰珠花,没有一样不被转轮王列为改革对象的。
“本王这是为自己吗?”转轮王拍着胸脯,口沫横飞,哪还有一点阎王的尊贵?
“本王也是为了造福我酆都子民啊……要,要,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些子民对我们一片爱戴之心?”转轮王拍拍他的胸口:“小谢啊……你说他们怎么就不听我的?”
“十殿说的是。”谢必安脾气好,如若换了其他人才懒得管。现在转轮王这个口沫横飞的状况,谢必安想着,扶他出去只怕吵的人尽皆知,想了想决定还是陪着他坐会儿,等他酒醒些,或是等他彻底醉的不能开口了。
转轮王又叽叽歪歪了一阵,就“咚”的倒在了桌子上没有了声音。谢必安刚刚想去看看他是不是喝多了睡过去了,他就猛的竖了起来:“哼!当我不知道吗?这些个破事……我……我都看着呢……”
谢必安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接口:“破事?”
转轮王神经兮兮的抛了个媚眼给他,拿手背挡在嘴边,小声道:“你那个老相好啊……”
“老相好?”谢必安皱了皱眉。
“嘿嘿……被我说中了不是?”转轮王吃吃的笑着:“瞎子都看得出小范对你的心思……这……这也算你们的命……要不是小范他突然挂了……你,你,你也不会就这么早早跟下来……”
谢必安确实是因为范无救而死的,这个无可厚非:“这也都是我们的命。”
“屁!”转轮王哼了一声:“什么狗屁的命?这小范……也,也不简单啊……枉死不入城,怪不得现在大街小巷都,都说他跟二殿有一腿……”
“枉死?”谢必安不知道范无救是怎么死的,以为他是阳寿尽了才入阴间的。
“嘘……这可是……秘密……”转轮王咧嘴一乐:“二哥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我偷偷看了生死……册……小范他命不该绝,能活上……九十有七呢……”
谢必安扶着转轮王的手一松,噌的一声打翻了桌子上的空酒瓶。范无救是枉死的?而且死后竟然没有入枉死城?难道,范无救真的和楚江王有什么……
转轮王伸手赶紧去抱那些滚倒的空酒瓶:“我的酒……没了……谢必安……你你……死罪……”
谢必安呆呆的跌坐在椅子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一定是暂时缺了无常的位置才没让他进枉死城的。”
“酆都缺什么也不缺鬼啊……还怕找……找不出个无常来?”转轮王还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外面一声暴喝。
“薛姨妈!给我滚出来!”
转轮王一听这声音,什么酒都醒了,趴起来打了个哆嗦,忙不迭的就滚了出去:“来了来了……娘子……本王这就来……”
谢必安早就失了魂似的,直直坐在位置上。他是因为范无救而死的,下了阴间没有进天子殿,而是直接进了楚江王的二殿。楚江王跟他说,他是命理注定好了的无常命,就算此时不死也会找个理由将他弄下来。一直以来,谢必安以为范无救也是如此,可如今听转轮王的意思,范无救根本就是枉死的。
转轮王的话,固然不一定可信,但也不能完全不信。通常酒后吐真言,对鬼也是行得通的。外面传来转轮王求饶的声音,一路哀嚎,想必是被阎王夫人揪着耳朵提回阎王殿了。转轮王的一番话彻底打乱了谢必安的心,如果范无救真的阳寿未尽,为什么没有进枉死城,而且楚江王处于什么用意,竟然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看转轮王的口气,这件事,其他几个阎王未必知晓。
既然几个阎王并不知晓,那就说明这件事是不合规程的,谢必安问过范无救是否与楚江王有什么交情,范无救说没有,可见范无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要说楚江王对范无救有意思,谢必安也不相信。范无救的心思转轮王都看得出,没道理对范无救有意思的楚江王看不出来。难道这其中真的有隐情?
谢必安满怀心事的离开了酒肆。楚江王到底和范无救有什么过节或是交情,恐怕只有楚江王自己心里清楚了。这事谢必安又不能去问楚江王本人,他思忖了一下,决定哪儿天向判官旁敲侧击一下,范无救是不是真的是枉死的。
这件事急不得,谢必安深知其中厉害,要真的有所隐情,那便定是个天大的秘密。他不但不能明目张胆的查,还得瞒着范无救。范无救的脾气他比谁都了解,要真被他知道了,他就一定会不择手段查出来,到时候难免触及阎王们的底线,就不是去受炎火之苦那么简单的了。
谢必安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就这样回了家。这件事可大可小,就是不知道楚江王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件事暂且不提,适当时机,谢必安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且说薜姨妈一路被揪回了家,门一开,就被母老虎从后面一脚踹在了屁股上,“啊哟”一声,就狗吃屎滚进了家门。一旁的下人看了,居然也不敢上前搀扶这个阎王,可见这母老虎威力非同小可。
“娘子莫打……”眼见着母老虎又要一脚下来,薜姨妈赶紧爬起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千万可别再踢了。上回你一脚踢飞了我的牙,这可让其他阎王们好好笑了我一场。我丢脸是小,我是怕外面人误会了娘子,其实娘子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为了我好啊!”
这一连串溜须拍马,说得那叫一个顺溜,甚至还装腔作势的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踢飞你的牙还算是好的了!你再管不住你那张嘴,我就找根针线把你的嘴巴给缝起来!赶快给我收起你那张惺惺作态的嘴脸!”
“不敢不敢……”薜姨妈一看她口风有缓,赶紧爬起来把她按着坐下了,替她捶着肩:“娘子你受累了,赶紧坐下休息休息。”
轮转王夫人张凤兰双手抱胸坐在位置上,瞪了轮转王一眼:“又在外面装疯卖傻的,你不嫌丢人我都嫌。”
“是是……娘子骂得极是!不过我傻没关系啊,谁让我娶了这么好的娘子呢?这几位阎王们,可是羡慕得不得了啊!”薜姨妈接过下人手里的茶,挥挥手摒退了他们,把茶递了过去:“娘子,喝茶。”
张凤兰接了过来:“我可不管你那么多,我只想问你一件事。那个肖玉什么来头?”
“肖玉?哦,你说的是谢必安的老婆啊?”薜姨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能有什么来头?不就是个无常的娘子嘛。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只是个无常夫人?你脑子进水了?”张凤兰揪住薛姨妈的耳朵:“只是个无常夫人居然能掌管了那么重要的蜡烛店,司掌了整个地狱的作息时间?用用你的猪脑子吧!”
“啊啊……”薜姨妈赶紧捂住了耳朵:“这……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啊,娘子,这事可不是我做主的啊,我要能做主,当然是交给娘子你了!”
“我才不稀罕那个,只是提你个醒,黑白无常的来头可没那么简单。”
“是是……娘子说的是。”薜姨妈忙不迭的点着头:“我会找人看着他们的,再有来头,也是个无常,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的。”
张凤玉这才满意的靠在了太师椅里,指挥者薛姨妈捏肩:“往后面点。”
“嗳!”薜姨妈得劲儿的应了一声,捏得越发忙碌起来。
都以为阎王位高权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往白了说,阎王也是个普通的男人,了不起就是个男死鬼,只要娶着个彪悍的婆娘,这辈子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地狱的母夜叉不少,最出名的有两。
楚江王历的娘子王玥,转轮王薜的娘子张凤玉。
正所谓男人难当,男鬼难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