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爱生怖(1 / 1)
慕容冲凌立于庭中,众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卯兔先拉着孙娘子行礼。
“臣参见陛下。”无论是韩延等人,还是段随,脸色几变。
“怎么,这是眼里没有皇后?”慕容冲拿着件斗篷帮苻笙披上,看到她袖子上的血迹,眸色深了深,手上的动作越发柔,对着其他人的语气却越加冷。
苻笙垂下眼,拉了拉他的手,轻声说了句:“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去……”她避开了段随的视线,她不想坏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更不想在他和慕容冲之间起什么龃龉。
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事,这个时候,她只想他们一家,好好地在一起。
“好,我们回去。”慕容冲直接抱起她,在她额额发之上轻轻蹭了蹭,“真好,你真的在我怀里。”
他大步往外走,看着跪于地上的段随,不带任何感情地道:“从今日起,你便同韩将军一起,往城外的军营去吧!没有朕的命令,一律不准回城!”
直到慕容冲和苻笙的身影完全消失,跪在地上的几人方脸色各异地站了起来。
高四娘子脸色苍白,嘴唇微颤,任她怎般想,也是想不到,她会是传说中那位与陛下儿时便相识的夫人。
卯兔朝韩延拱手道歉,“韩将军,初初多有冒犯,请您见谅。”说完,他也不管他什么脸色,便径自转身离开,只是狠狠地踹了段随一脚,骂道:“段随,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对得起谁?”
孙娘子与段随最是亲近,从他小的时候,她便一直看着他,后来他们一行人跟了陛下,她又和他一起在军中,看着他从当年闹着要习武的小儿郎,成为如今手握一方的大将军,她知晓他的不易,却也知道这其中少不了陛下的包容与赏识。
她叹了口气,她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知晓,他长大了。他身边开始出现的那些女子,各个身上都带着点阿笙的影子,无论他们怎么自欺欺人,或是在陛下前帮他瞒着,但总归纸包不住火。从看到他单独出现在韩府,又是和韩延同时回的府,她还能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吗?尤其连阿笙都特意在陛下前与他划清了界限,为的不就是怕他惹起陛下的忌讳。
“好自为之。”她无奈地摇头离开。
段随忽然冷笑,邪肆而不羁地看着韩延,“韩将军,被当猴儿耍的气,可是消了?”
韩延放声大笑,“看不出,段小将军年小志高啊,陛下的人也敢肖想,陛下的孩子,你也敢认下!在下佩服佩服!”
“哼,与韩将军的谋朝串位相比,我以为我这不过是不入眼的小菜。”段随随意拂了拂袖子,直接往韩延的书房而去,“我想,您应该想同我好好聊一聊,问一问吧!”
在苻笙醒来的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夏日,熟悉的一景一物,还有她前一夜未看完的书。阿甄也是这般守在她的床前,莫石在外絮絮叨叨地念着秋景,莫离在一侧掩嘴而笑,帮着秋景说好话。而慕容冲,正在成璋殿内翻着那些书册。
“姑姑……”她轻声呢喃着,惊醒了似乎陷入沉思的甄茴。
甄茴立刻握住她的手,细细把着脉,眼角的泪花闪烁,“嗯……我在呢。”
外边听到声音的秋景连忙端着药进来,一看到苻笙,她就跪地请罪。
当初公主被带走时,她被慕容氏的那些人给一起拥着往后退,反而活了下来,却也因此与公主和莫石姑姑散了开。
她紧咬着唇,身上的活泼已尽数消埋,“若是当初奴婢一直和主子们在一起,我便可以代替莫石姑姑……”她哽咽着落泪,被甄茴给打断。
“好了,别再公主面前提这些,你若真是愧疚,日后便好好沉稳着,连着你莫石姑姑的份儿,好好照顾主子!”
苻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恍惚想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呢?”她问着甄茴。
“高盖带着杨定,投了姚苌。”甄茴简单地解释着:“陛下一直在这儿守着,刚离开,马上就会回来了。”
她隐去了中间的很多事,比如当初姚苌是和苻坚等人一同逃出长安的,但是姚苌反了,不但杀了苻坚,甚至自立为王,而高盖,带着五万人马出征,死了两万,其余三万都被他带着投了姚苌。
而这中间的缘故,慕容冲未说,但是她知道,怕是多少与阿笙有关。先是此前多次下了众臣的面子,后来又屡次拒绝了高盖女儿为后的提议。
苻笙没有多问,过了片刻,她才开口:“我有些累了,阿甄,我再睡会儿,陛下回来了,再叫醒我!”
“好,你好好休息,孩子重要,其他事……不要多想。”甄茴叹了口气。
等看着苻笙睡着,她才让秋景在一旁守着,自己往殿外走去。一出了寝殿,她脸上的笑就落了下去,微微抬头,看着渐渐昏暗的天空,整个长安宫的飞檐拱枓,都似一只只巨兽,妄想吞噬着宫中的一切。
“苻承,你要护着她啊……”她喃喃着,整个人都似散发着疲惫与哀戚,她拭去眼中的水意,往一旁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所有侍女与内监皆唯唯诺诺地垂首而立,有几个年龄小些的还战战地打着颤,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书房内,慕容冲独自坐在椅子上,背影显得颓废而又孤寂,一室的黑暗都是化不开的悲伤。
他并未像甄茴说的在应付什么高盖投降之事,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到开门声,有些沙哑地问:“她醒了?”
甄茴对着无处下脚,满地碎片的书房,怔怔地站了会儿,才开口:“醒了,问你的去处呢。我说你在处理高盖投降之事,等会儿见到了,别说漏嘴。”
慕容冲“嗯”了一声,之后便再无声音。
她看着沉默的人,不由心中一酸,世事弄人。她想怪他,但是见到他此刻的模样,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椅子上,手背抵在眼睛上,任多的情绪,此刻也让人无从探究,只是下颔出还有未散的水迹。
“姑姑,真的没办法了吗?”他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却转瞬自己已经绝望,不再探究答案。
他问了多少次,便绝望了多少次。
“我现在……竟不知该恨谁了……”
甄茴却不一样,想到秦凌,她便恨不得将其生生撕了,咬牙道:“秦凌那贱人,那般轻易让她死了,简直就是便宜了她!她怎么敢……敢对阿笙用那种药!”
从她知道阿笙怀孕开始,便一直不相信,后来消息证实后,她没有一丝喜悦,更多的是不安,直到她亲眼见到她,这哪里是怀孕,这简直是用她自己的精血养着肚子里的孩子!
这方法是她从铁弗族的一个老妪处得到的,她一开始以为找到了治愈阿笙的办法,还与慕容冲商量着四处寻药,想要凑齐方子上的药材。只是,最终都差了最后一味,在她最后一次离开华阴时,她才知道这是以命养命的密宗,以母之命换子之命。为此,她曾庆幸了无数次,却没想到,秦凌……
慕容冲搓了搓脸,强挤出笑容,“如果不要孩子……朕又忘了,现在已经晚了……孽障啊!”他的眼睛通红,似是入了魔一般。
他慢慢站了起来,好好地理了理衣服,又故意在袖子上沾了墨迹,他才起身往寝殿走去。
甄茴看着他的背影,“或许,你们真的不该在一起。”
如果他们没在一起,他必定能成就一番伟业,冷性绝情,所向披靡。而她,依旧好好地安于一角,烹茶看书,没有情爱,却安然一生。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姑姑,我们分不开了……”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相遇。
只是,仓仓皇皇地走过年少时光,而今再回首,只见苍苍横着的翠微,不见怨怼与仇恨,那般的开始,他们怎么可能错过呢?
苻笙感觉到床身一沉,身侧躺下了一个人。
室内昏暗昏暗的,却能看见他颀长的身影,在他伸出手时,她已默契地嵌入他的怀中,不曾言语,却胜却无数。说起来,他们相守的日子,真的太少太少了。
“凤皇,我父皇……是死了吧!”不是疑问,只是在确认。她的语气无波无澜,但是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拥着她的手不由一紧。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没有芥蒂的语气提到苻坚,“嗯,死了。你放心,我会让人将他的尸骨找回,运回长安与你阿娘合葬的。”
她只是更往他怀里蹭,然后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怎么样?是不是很吃惊?”
他微微一僵,而后放松下来,低头磨着她的头发,像是哄孩子般,“嗯,吓了一大跳。阿笙,你怎么这么厉害?”
“对啊,如果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我总想着,你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我一个人该多难熬啊!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就来了,然后,你还活着的消息,也传来了!”她轻轻向他说着当初的心情。
慕容冲亲了亲她,“是吗?我又让你受了很多苦,一直在让你受苦……”
苻笙抬起头,伸手摩挲着他的侧脸,温柔地道:“你给了我少年时期的陪伴,夫妻间的爱与护,还有我们的家,凤皇,我不苦。”
“你忘了吗?不是我给你,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我所有的感情,都是因为你。”
佛前血誓,挥手江山,都不及她在万家灯火前为他落下的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