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笑饯别(1 / 1)
慕容冲牵着苻笙的手,一路往花厅去,侍人们皆弯腰垂首,不敢多看,心中却对这女主子的地位不敢有一丝的小瞧了。一看便知道,这和秦女医是完全不同的。
一路穿过院子,所有的梧桐树上,都还系着纱灯,苻笙抬头看,便问慕容冲,“要是下雨怎么办?”先前乞巧节的那些宫灯,便是因为下雨才取下的。
“无事,不会坏的,即使坏了,我还在,怕什么?”他笑着带她往前走去,他能陪她的时间不多,再过两日,他便必须往阿房去,最后一道防线,就是长安。
苻笙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慕容瑶和秦凌,其实并不意外。倒是看慕容冲的脸色,他似乎极其不快,慕容瑶战战兢兢地站着一旁,看也不敢看他一眼,似乎再这般下去便要哭了出来。
“阿姐,将他带回府去!别养得跟女儿家一般!”慕容冲皱眉,挥了挥手。
秦凌温柔地看着他,“我想着女郎初入府,有甚不晓得的我也能帮一把,正好瑶儿也要拜见母亲才是!”说着,她推了推慕容瑶,“瑶儿莫怕,那是你母亲,你昨晚不就惦念着了吗?”
慕容瑶怯生生地看着苻笙,又看着身旁一脸不耐烦的慕容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苻笙也不出声安慰,只是细细地盯着秦凌看,这么多年,她似乎变了许多。当年在北宫之时,她虽经常一副女医打扮,身上却总带着女儿家的温和细腻,还有比她成熟的韵味,她都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否曾嫉妒过她。如今,她身上的穿着比之往昔不知要贵重多少,也慢慢有了凌人之上的气度,但不知为何,她似忽然老了许多,眉间还有轻微的褶皱,这是思虑太多之故。
按理说,慕容冲的性子强硬独断,很多事根本不容身侧之人多疑多虑,她膝下又有一子,府上又无其他争宠之人,她还在担心什么?
这一大早的闹剧,苻笙只是观望着其他人的反应,比如站在秦凌之后的几位女眷,似乎多少对她都有些微词,只不过碍于她身侧的慕容冲,才不敢多言。
慕容冲见她不说话,便开口问:“可是觉得累了?那便先回吧,这边我让秦阿姐把事务交给你身边的人。”
她叹了口气,有些娇嗔地看他,“嫁于你原来这般烦!”
厅内的其他人一惊,纷纷用余光打量上手的两位主子,尤其是平时威压惯了的郎君,却见他只是微微一愣,继而脸上浮现些愧意以及难得一见的笑。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不过阿笙,这些烦心事都不用睬,你只需和以往一般,好好养着身子,然后顾着我就成。”他脉脉地凝视着她,全然不顾忌下边的女眷。
出了府门,子鼠家的几位同秦凌一起,原本准备在门前告辞,各坐牛车回去,就听秦凌邀约,请她们一同去她府上喝茶,顺道拿些滋补的药材,给自家小儿们预备着。
几位女眷对了个眼色,都知道这可不是喝茶那么简单,只不过她们几个在厅里候了个把时辰,方才又见到那变相示威的情景,早就瘪了一肚子的话,只是在这儿她们尚且不敢多言,心中却早已蠢蠢欲动。
众人纷纷开口应下,“那就又要劳烦秦女医了。”
“我看瑶小郎近段时日脸色好了许多,想来也是女医调养得当。”
秋景送出最后一批家眷时,就看到门外这一幕,脸上闪过讽刺,突然笑着出声道:“秦女医,府中还有许多事宜要劳您多指教。只不过公子发话说是怕您受累了,那奴往后可就要经常往您府上去了,可别嫌奴烦了。”
秦女医脸色不变,只是温和地点头,“无事,你随时上门都可,我会在家候着。”
小院里,红绸未撤,然慕容冲和苻笙已经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样,相安于软榻两侧,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苻笙面前放着一张舆图,手上还拿着个小册子,一边看着,一边用朱笔在舆图上勾勒。偶尔遇上些繁杂难以解决的,她便用脚轻轻踢一踢另一旁看书的慕容冲。他便会放下手上的策论,凑到她身边,一边把弄着她未束的青丝,一边细细与她说道,不时调笑几句,惹她真皱了眉,他才笑着退开。
直到手上的活忙完了,她才伸了个懒腰,支颐看他,忽而想起慕容瑶的模样,轻轻笑道:“你说你长得这般俊,我生得也没什么不好的,真是可惜了!”
慕容冲一开始有些不解,听着她自夸自的话,不由笑了起来,“是挺好的。不过,我有你看着,你有我看着,有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觉得瑶小郎没有你的风采,可能是年岁还小,看不出来。”她似是后悔提了这一茬,有些懊恼地道:“其实我本是想着,你若真想,便将那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带着,毕竟养于妇人之手,没几个可堪大用的。早上瞧着,他似乎很是怕你,也……有些个怕我。”
他不由一愣,继而问:“原先是这般想,那现在呢?”
她垂下头,避开他的眼,感慨道:“所以我说嫁于你真烦呀!现在我又觉得后悔了,他若天天在你眼前,我日日看到,便会想,如果我也有孩儿,你是不是会对他更好,或者没这么好。我开始愁这些不该愁的事,如果的事,本就不会发生,不是么?”
“阿笙,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不管有没有如果,我不会对除你之外的人这般耐心,这般心软,即使我们真有了孩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从来不是喜从天降,我会好好教养他,将我的基业传给他,但是不会宠他。”他知道她多少会有这个心结,便趁此一次性解开,“慕容瑶,是我对慕容家,对手下十万将领的交代。唯独你,是我负了你,所以,只是我欠了你。我们之间,不需再有个孩子来牵绊,这样就很好了。”
两人相视而笑,此话再未重提。
新婚三日,两人日日只安于闺房之中,下棋写字看书,偶尔才会在夜间往院中赏赏月色,看看灯火,似忘了外边的烽火。
离别前夕,慕容冲抱着苻笙,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由自嘲地叹了口气。
“又不是去了便不回了?何来这般吞吞吐吐的。”苻笙主动提起话头,无奈地看着他。
他拧了拧她的鼻子,“是啊,你总归是在这儿等着我的,是不是?”他认真地看着她,想要一个承诺,“我此次前去,便是攻入长安,我与他,必定是你死我亡,但是因为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活着回来。”所以,他们之间,只会有一个结果。
苻笙撇过头,“你们的事,我不会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别伤了我舅父一家,他们是唯一真心待我,一心为我着想的亲人,还有王寻,就当做是为了子瞻和阿甄。”
慕容冲环着她的手一紧,目光有些躲闪,他见她看过来,应道:“好。我会护着他们一家。”
说完,他狠狠地亲着她,将她桎梏于身下,似要将她融入体内,两人鱼水交融,情爱绵绵,似要抵死交缠。
第二日,天还没亮,慕容冲已准备出发。
苻笙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慕容冲见了,笑着逗她,“也只有我离开的时候才能好好受一回你的伺候,便有这般兴奋,嗯?”
她不由脸红,她平日确实没一点新妇所为,日日睡到日高起不说,经常还需要他伺候她,不过见他这不正经的模样,她顿时没好气地轻捶了他一下,“怎么,我伺候着不得郎君欢喜?可要将外边候着的美婢们唤进来?”
“那也得离了府才敢啊,悍妇在前,我哪里敢多瞅其他女子一眼!”他见她怒瞪着,转而改话道:“再者,如我夫人这般的容貌,已再无出其左右者。为夫便是再有眼无珠,也不会舍珍珠而就鱼眼。”
“知道就好。”她横他一眼,显得娇俏客人。
慕容冲接过她手上的盔甲,让她帮着系好,眼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拦下她让人布餐的吩咐。自从有了她后,每逢晨起,他便开始拖拉,总是觉得舍不下什么。
“时辰不早了,我得出发了。”他将她两侧的发丝理顺,轻柔地叮嘱着,“你自己一人在家,要好好的,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甄茴,有她在,我也能放心许多。”
她嫌他唠叨,推着他出门,“你已经念叨了几次了,你以前从来都是爱理不理的,能不成真的是年纪大了?”
她只是随意披着件外衫,头发也不过在背后一束,脸上未施脂粉,浑身透着慵懒。
慕容冲轻敲了她的脑袋,两人不时拌着嘴,气氛却甜蜜和谐,脸上都是轻松之色。
一路慢行,却转眼到了门口,辰龙等人已候在外边,一看到来人,纷纷下马行礼,“参见主子,夫人。”
“你回吧,再好好睡会儿,到了我便给你书信。”慕容冲挡住外边众人的视线,将苻笙护在身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般临行前告别,心中的不舍和依恋自是难以言说,自是眷恋地看着对方。
她看着他,伸手帮他整了整有些乱的衣襟,“我会在家好好学学,下次,定不会这般匆忙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着,“最后一次让你送我离开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她站在门侧,望着他飒爽地上马,拉缰欲行。
慕容冲回头,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转马向她奔来,一把将她拉上马,坐在他身前,苻笙不由惊呼一声。
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而后一致地垂下头不敢多看,心里却都嘀咕个不停。
“要不要随我一起?”他忍不住问,眼中尽是期待。
她噗嗤一笑,而后还是摇头,“我在这儿等你来接我。”
他苦笑着望她,“阿笙,如果可以,我会饶他一命。”
他似是妥协,认命。
苻笙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她埋在他怀中,又哭又笑,“对不起,多谢你。”
最终,慕容冲还是放下了她,策马而去。
而背后,苻笙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无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