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解沉珂(1 / 1)
六月初七,城中开始流出济北王被刺杀身亡的消息,凶手竟然是一介商贾,追其原因则更是离谱,竟是为了风流寡妇蔡娘子。
当晚,济北王心腹谋臣高盖与宿勤崇遵循主子遗愿,推中山王慕容冲统领全军,为皇太弟,承制行事,置百官。
而孙娘子所带回的消息,却远不止如此。
慕容冲斩杀了慕容泓之后,迅速控制了整个军营,卯兔同高盖一起,趁机进行了彻底的清洗,收拢军心。
知道此事后的王寻,也不得不叹一句,竖子已成,不可估量,枭雄哉!
一连三日,慕容冲只匆匆见过苻笙一面,一时忙得不可开交,便派了人来接苻笙。
守岁在苻笙面前卑躬屈膝,那谄媚的模样简直让秋景大开眼界,忍不住刺了他几句,他却也不恼,一口一个秋景姑姑,叫得不要那个顺溜。
反倒是秋景,被气得不行,“这些年你还真是步步高升了,保不准我以后还要看你脸色,你这声姑姑我可受不起!”
“这是哪里的话,姑姑跟着女郎这么多年,可不像小的,只能远远的念着,便是公子,也是一直赞着您的。”这十年,他虽还在主子前伺候着,却不比在宫中时受重用。他能依靠的,也不过是那份旧情。他先前满心以为是秦女医,哪里能想到,秦女医还是秦女医,而公主虽然不是公主了,却依旧不是其她人可以比的。
“近年来可是过得不甚如意?”苻笙见到守岁,想到的却是秦凌。
秋景先愣住,她还以为,他是到她们面前炫耀来了。
守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慧眼,是奴不争气,给主子丢脸了。”
“你的主子可不是我,别跪错了人。当初你同秦女医一起跟着你家主子离开,如今秦女医已膝下有子,又是你家主子的独子,便是念着当初的情分,她也应该会拉拔着你,你又何须又转投于我?”苻笙掀起帘子,看着车外的人来人往,即使战乱,却还是得生存。
一听这话,守岁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凉透了,跪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敢说。公子曾下过死令,不许任何人在段女郎前提及小郎和秦女医的事。
“主子是说,那秦女医竟……果真都是忘恩负义之人!”秋景气呼呼地道。
直到下车,苻笙也没再提起这事,但对守岁来说,却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着,更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慕容冲基本都是宿在军营中,偶尔回城才会在这作为行宫的府邸稍作休憩。
“各家女眷在花厅候着,怕是想见一见您,公子的意思是您随意便可,算时间,这会儿也快进城了。”守岁在前领路,然后谨慎地看着脸色。
苻笙笑着摇头,“我便不过去了,没得让她们同我大眼瞪小眼的。”
她此时过去,是名不正而言不顺,更是没有任何根基,没得自己找不自在的。
穿过游廊,她便停了下来,无奈地笑,她不找事,事却主动找她了。
若是她猜得没错,那园中的小儿便是慕容瑶了,只是不知,他身边那女子,又是何人。
姚玥抬头,见到苻笙时,怔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轻笑,“可是段女郎?”说完,她又朝躲在她身后的慕容瑶细声道:“小郎,要和段女郎行礼哦。”
慕容瑶一脸恐惧地看着苻笙,瑟瑟地不敢说话。
苻笙从来没有逗弄小儿,便是段随,她也是一向交予秋景和莫石的,此刻也只是尴尬地站着,然后在慕容瑶的脸上找着与慕容冲相似之处,原先倒没觉得哪里像,看到最后,只觉得哪里都是一个样,便是那牙齿,她都看着似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心中不由烦躁。
她原本就不是让人觉得亲近的,此刻这么一皱眉,就更是觉得疏离。
“女郎莫恼,小郎只是年岁小,又惧生……”姚玥盈盈目视着疾步而来的慕容冲。
“呵——”苻笙不回头,也晓得是怎么样一副光景了,“你这府中极为热闹。”
慕容冲站在她身后,只是一招手,两个亲卫便俯首等候指令。
他指着院中的姚玥和慕容瑶,“小的送回去,大的赶走!”说完,他就牵着苻笙穿过园子。
姚玥被他这一举动弄得一愣,急忙赶了上去,拦在他面前,“我是姚苌之女,是你手下将我送来的。”
“那又如何?”便是姚苌亲自来,他也没打算给这个脸子!
苻笙看着姚玥,忽然笑了起来,“你见过我们吧,小郎!”
当年她在上元节时女扮男装,傲气十足,全然一副衿骄的贵公子模样。而方才初见,她却是温声细语的柔弱女子。想来,此时她拦在他们面前的泼辣样,才是她的真性情。
“你就是当初跟在一侧的女子?”姚玥一惊,脸色大变,“那你……你怎么会是华坛县的人?”
慕容冲没再理会姚玥,朝侍卫看了眼,便让他们将她送出府去。
“你认识她?”
苻笙一边看他房中的布置,一边回答:“一面之缘。”他既然忘了,她也懒得再提醒。
慕容冲洗漱后换了身薄衫,坐在她身侧,打量着她的神情,“七月初,我会出征,一旦赢了,便会趁机攻入长安。你可要陪我?”
“不要。”她想也没想就摇头,“我怕到时候,会有各种陌生的,却打着不同旗号的人用国用家来压着我,逼我杀了你。”
“不会有人知晓。”对于她不在一侧,他潜意识里总会隐隐不安,就如他上次离开,一回首已是十年光阴。
她摸着他的脸,他握着她的手。
“无论我是否被承认,我终究还是苻笙,头上的姓,怎么也扯不掉!我既没有立场阻止你,却也不能看着你……”她叹了口气,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还是太多了些,就算不提,却也如实存在。
慕容冲眉眼含霜,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那你要如何?苻坚,他加诸于我的屈辱,我必会一一报还,看在你的份上,我最多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了断。”
他拂袖起身,又道:“他未曾有一日将你视作亲女,你何必自作多情!真论起来,我杀他,也算是为你阿兄报仇,你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说起此事,他们势必是都只能是不欢而散的。两人默契地就此打住,气氛却也僵冷着,无人开口说话。
“你……”他刚开口,门外候着的守岁就佝偻着腰进来,欲言又止。
“滚出去!”慕容冲怒斥道。
守岁赶紧禀报:“主子,是秦女医送药材过来了,是您上次特意交代的!”
苻笙站了起来,“还是我先走吧!”
说完,她也不看慕容冲,就直接越过守岁往门外去,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
慕容冲紧紧地盯着她,“你为何不问慕容瑶,也不问秦凌?还是你又和以前一样,认为没必要?”
“有何好问的?”苻笙拂开他的手,冷笑,“慕容瑶已成事实,秦凌是你当初亲口跟我提及的,那我又问什么?慕容瑶是秦凌和你的孩子吗?”
她看着他,满眼痛色,“你同我承诺过三次,凤皇,你说你会陪在我身侧,我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信你。后来,你离开了,我想着就此不见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不用再患得患失。可是,你忽然找到我,让我嫁于你。我就想着,那就嫁吧,不管这次你的承诺是不是真的,我都是愿意的。你觉得我不问,可是我问了又怎么样!”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没出息。
他伸手环住她,擦着她眼角的泪水,低头凝望,“阿笙,说来滑稽,当初听到你遇难的消息时,却是我第一次发觉我自己还活着,还会疼。我会在空无一人的书房中,忽然看到你陪在一侧与我看书,每次听到顺畅的琴声时,便会想着怎么还没出错。”
他们相守两年,若说是他陪着她,倒不如说是她伴着他。
之后,十年生死分离。他用了近七年的时间时间,日日警告自己她是大秦公主,苻坚之女。然而,攻破这道防垒,却只需须臾,只需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淝水之战后,长安,已许久未安。
自从听到丈夫和儿子都要出征后,苟夫人就开始眼皮直跳,吃不下睡不着,原就上了年纪,如此一来,更是憔悴了许多,发间爬上了白丝。
苟简知道后,连着几天在苟夫人面前打转,惹得她烦的不行。
“邓氏那儿可是年纪大了,没伺候好您?还是再要纳几个年轻的?”
“这是何话,我不过是听说你这些日子忧心忡忡的,便过来让你放心。”苟简尴尬地道:“你放心,我这次去不过是监军,陛下不放心平原公,怕他但不得此大任,才让我随着去看一把,出不了什么大事,说白了,便是输了战,也怪不到我头上。”
当初若是陛下早些听苻融的劝告,及时将鲜卑余孽斩草除根,便没了此时的祸乱。
如今,陛下察觉不妥,盛怒之下斩杀了前燕帝慕容暐极其宗族,更是将长安城内的鲜卑,无论男女老少尽数斩除。此举,怕只会激起燕军的斗志,于他们极为不利。
这些话,他没说与老妻听,没得让她老来为他的生死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