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如明珠(1 / 1)
整个花厅为之一静,无人出声。
苻笙从慕容冲走进来的那一刻,便已怔住。
十年,已整整十年,他却这般突如其来地就出现在这里,坐在身边,问她一句“可还好”。
穆原一开始并不知晓慕容冲的身份,直到看到候在一边的卯兔,他才一惊,看着堂上之人,心头闪过不安。
“公子!”秋景一眼就认了出来,实在是盛颜难覆。他和主子两人这样坐着的场景,她都不知已见过多少次。
慕容冲轻笑,“怎么,都不认得我了?”声音有些沙哑,眉眼间也透着疲惫,他拿过苻笙手边的茶盏,一口饮尽,似是渴得狠了,朝秋景看了看杯子。
秋景这才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就见苻笙已经帮着重新倒了一杯。
“是你在跟着阿甄?”苻笙皱眉问。
“我只是在寻你。”他淡淡地说着,一直盯着她看。
如此,她总算是明白为何阿甄执意要她离开,却不愿提起找她的人。
她避过他的目光,瞥见脸色难看的穆原,才想起先前的事,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穆郎君,你应晓得,我与你从来不是坊间传的那般,你以段随胁迫于我,其实这手段实属下策。”苻笙习惯性地伸手拿茶,却摸了个空,转瞬,他已将手中的杯盏推到她手边。
穆原眸光一闪,温和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这点,七公子想必也是极赞同的,不然也不会让某以段小郎为质了。”他朝慕容冲行了一礼,又叫了卯兔一声“先生”。
慕容冲似是未听见般,反而站了起来,朝苻笙道:“刚从战场上下来便急急往你这儿赶,带我去梳洗一番,你那便宜外甥的事,就让他去处理。”他看了眼一旁的卯兔。
卯兔松了口气,有事让他做,便还是要继续用他的,急忙应下,又偷偷扫了眼这位找了许多年的女郎,难免唏嘘。果然,主子也是男人的劣根,若非是这样的倾国倾城色,他才不信他能守这么多年。忍不住又看了眼,他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总得看清长什么样儿吧,否则下次再跑了,也好形容得出样貌,而不只是他们主子所说的,甚佳。
一不小心对上冷厉的眼睛,他瞬间正色,朝穆原作揖,示意两人去外边谈。
穆原拂袖甩开卯兔,自然比不上上过战场的卯兔,卯兔拉着他,脸上一副老好人的和气样,手上的力道却不容他忽视,只能强忍着气,大步往外走去。
这是苻笙第一次见他着盔,少了翩翩公子的疏离,多了些成熟男子的俊朗,双眼灼灼,让她说不出不字。
她苦笑,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样的没出息。在他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内疚,她的父亲,灭了他的国,更是毁了他。
因为府上一时没有合适的衣服,慕容冲只是去了盔甲,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他原本之意也不过是懒得理会他人。他走出小院,就见秋景守在门口,领着他往前去,不时好奇地看他一眼。
“你们主子平时做些什么?”
他大步走着,秋景反而落到了后边,要小跑着才能追上。
她气喘吁吁地道:“与在宫中时差不离,都是在府里打发时间,偶尔其她女郎会过府,一起玩闹一番。”
听到这话,他挑了挑眉,“蔡娘子?”他想到那日卯兔所说的话,又想到那蔡娘子的风传,不由皱眉。
秋景惊讶地点头,“还有一位孙娘子,同我们小郎玩得也很好,两人使劲儿地想往校场跑,可把主子给烦透了……”
慕容冲忽然站住,停了下来。
天早已暗了下来,一路行来都是亮着灯,不远处的水榭,仿佛是光亮的尽头,之后便是漆黑一片,而苻笙,就在那儿等着他,夜风拂动,飘飘乎如欲消散。
他忽然大步上前,拉着她往外走,站在灯火通明的地方,才觉得安心。
“这儿风大,另寻地方吧!”他松开手,转过身去。
苻笙点了点头,“好。”
两人去了苻笙的书房,府上其他仆人见到自家女郎和一名美郎君进了一屋檐下,皆兴奋了起来。
慕容冲一进屋,就看到满墙的书,还有案牍上还未完成的舆图,笑着问她:“一户之内观天下,可满足?”
她嘴上虽说“尚可”,脸上却是一片得意。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之后便扔在一旁,“这游记杂书中的风光民俗写得虽有趣,却尽是胡说八道。唯有这位置标注的描绘还有些意思。”
被他这么一说,苻笙有些不高兴,却还是争辩着,“胡说八道可不容易,胡说八道得有趣,那更是难上加难。你不说破,我便会一直认为这是真的,反正我也去不了,如此开开眼就已觉得满足了。”
他嘲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有什么其他的变化,倒是学会强词夺理。”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舆图,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
苻笙走过去,不高兴地夺了回来,“不过是随手乱画,可莫说什么了。”
“不。”他郑重地摇头,“你的这份随手乱画,却是比我手中的行军舆图还要来得细致。”
她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皱了皱鼻子,轻声说了句:“胡说。”
对此,慕容冲笑而不语。
他看着她如今的样貌,对于她过去的样子,反而渐渐开始模糊。只是如今,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华容婀娜,令人忘餐,也难怪那穆原如此念念不忘了!
室中无人言语,他只是看着她,忽然开口:“你先前见过穆原?”
她一愣,摇摇头又点点头。
“可能吧,未曾注意过。至于段随,他虽还小,却自有一套手段,既是我不出面,他也是能解决的,我并不担心。”今夜答应见穆原,也不过是怕真逼急了他。
门外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景似乎来不及阻止,外边的人就已经闯了进来。
蔡娘子和孙娘子一看到房中的情景,惊得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大张着嘴,满脸震惊。
“这……阿笙,这是你情郎?”孙娘子目瞪口呆,她是听闻了段随的消息才匆匆赶过来的,路上遇见蔡娘子,又听她说了穆原求亲的事,更是火冒三丈,准备直接上门将穆原打出府去,哪里能想到竟会是这番模样。
蔡娘子怔怔地看着慕容冲,苻笙见他脸色冷了下来,忙开口打圆场,只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介绍着。
“这两位是我的挚友,蔡娘子和孙娘子。”她又指了指慕容冲,却是不知该如何介绍他,最后只简单说了句,“这是容……”
慕容冲起身,“在下慕容冲,两位女郎有礼。”
孙娘子偷偷拉着苻笙的胳膊,凑在她耳边嘀咕,“你竟然有了人也不告诉我,亏我与你比琳琅还亲!”
苻笙哭笑不得,轻声回了句“胡说八道”。
她朝她眨眨眼,撇了撇一脸羞涩模样的蔡娘子,翻了个白眼,才笑着问:“慕容公子,您可是华坛县的人?”应该不是啊,如果有这样姿色的男子,哪里还轮得到天天待在家中的阿笙啊,早进了琳琅的肚子了。
“不是,我只是寻她而来。”他看了看苻笙,温和地道。
蔡娘子轻笑,微垂头将花落的鬓发勾到耳后,才柔声道:“我们与阿笙相交多年,竟才知她有你这样的友人。”
慕容冲神色不变,“我同她的关系,如何都称不上友人。”
人一多,又是有外男在,他们四人这般在书房待着,就有些别扭了。而无论是慕容冲,还是另外两个不嫌乱的,都没有任何想要离去的意思,苻笙只好引着几人往外走。
“阿笙,便去水榭吧,再温壶酒,我瞧着今夜夜色不错。”蔡娘子看了看不远处的水榭道。
孙娘子嗤笑,“琳琅,我看赏月的话还是再过些日子吧!”
苻笙看着慕容冲,似是问他意见,他方才说风大,不过如今两个女郎都没觉得冷,他怕是也不大好说其他。
“去厅堂吧!”他的意思是方才见穆原的外厅。
另外两人一愣,她们自从同苻笙交好后,便从未再那儿谈过话。
“郎君既不是县上的,那今夜……”孙娘子直来直往,说出的话暧昧之极。
苻笙恨不得直接端茶送客,平日几人随意惯了,可今日还有人在,竟也一点儿都不拘束,她看了眼蔡娘子,见她今晚倒是克制,心中稍安。
慕容冲转着手上的茶盏,余光看到面颊通红的苻笙,笑着摇头,“今夜军中有事,便不在此留夜了。”
这话听着也极是隐晦,似是在说,如果没事,那就准备留在这儿过夜了。
苻笙对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应,于她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但听在另两人耳中,就有了不同的解释。
蔡娘子目光微沉,娇笑着,“若是琳琅没猜错,郎君便是今日大败秦军的中山王,可对?”
孙娘子大惊,她只瞧出他是鲜卑人,却是没将他与城外的燕军相联系。
慕容冲盯着苻笙,似是要看她的反应,她只是垂着眼,睫毛微颤,他忽然起身,朝她道:“送我出去。”
直到两人到了门口,他才回头看她,说道:“今日,我设计围攻了苻睿,他已死于慕容泓手中。”
苻笙抬头,直视慕容冲,“那又如何?”
“你已不是大秦公主。”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真的开心。
她点头,“我知。”从离宫那一日开始,她就将自己与长安宫的人和事都割离开了。
“灭国之仇,我不会留情,因为总有一日,我会攻入长安。至于苻坚加于我身上的侮辱,便由你来还。”
银月如钩,微风吹散星光,点点散散地缀着。
她听得他说,“嫁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