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六章 浅碧深白青天落(1 / 1)
时近三月,江南之地渐有□□吐露,而西北却依然朔风凛冽,寒雪欲来。
王仲宝奉命奇袭西夏首府兴庆,李元昊率十万大军围攻延州,兴庆府必然兵力空虚,正可以让他们趁虚而入。虽以数千兵力难以对兴庆府造成实质的压力,但扰乱西夏军心,也大有可为。
他这两千兵士乃心腹精兵,个个都能以一敌十,况且老朋友还给他送来了两个这般出色的年轻人——蒋平并未与他们一同前来相见,只因翻江鼠心思奇巧缜密,虑事极尽周全,他想着来日王仲宝这队人马早晚要入西夏,不如四爷先独自混入兴庆府,权作了探子,为他们打探敌情。
白玉堂与展昭知道四哥陆上功夫不行,脑筋却转得比谁都快,这探子之事,对他而言,倒是比上阵杀敌更合适些,便不做阻拦。
此事已与丁木梁商议过,因此王仲宝早已知晓,不会多问。
那座上的将军王仲宝与丁木梁一般年纪,虎背熊腰,目光炯炯有神,甲胄不除,腰悬长刀,颇有名将之风。
“二位少侠既是丁将军推荐过来相助的朋友,老王就不跟你们客气什么。”王仲宝脾气豪爽,素不爱客套,便直言道,“在我王仲宝的帐下,不管你是为何而来,到了西北,只有一件事,便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你二人出身江湖,我知道你们江湖人一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可在我军营里头,别的且不论,头一条就是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因为他是将军,他们是兵士。
身为兵士,投身行伍的第一条信念就是:服从军令。
令出如山,绝不可违背!
他这直爽脾气与江湖人甚是相投,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展昭笑道:“将军放心,我们既然来了,定会受将军驱遣。”
“好,够爽快,是男儿!”王仲宝哈哈大笑,很是高兴。他笑了一会儿,笑容渐渐消失,沉声说道,“如今李元昊大军已集结完毕,只待攻城。我部骑兵即刻整装拔营,朝兴庆府而去。你二人武功高强,与我们同去,我有事情要交待给你们。”
“说。”
白玉堂抱着春冰,言简意赅地问。他语气依旧冷冽,眸子却热得晶亮。
展昭脾气温和许多,也点头应允:“但请将军吩咐。”
王仲宝军官作风,比起展昭的温和谦逊,反而更加喜欢白玉堂这样干脆果断的脾气。是以并不觉得白玉堂失礼,只觉得他是个真性情的男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展昭,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有本事又谦逊的年轻人。
这二人脾气作风不同,却是一样的让人觉得喜欢。
王仲宝笑得欣慰,说道:“我们有两千精兵,人数不多,但此次奇袭兴庆府,不为争功,也不以破城为目标,扰乱前方西夏军心即可。最好能将兴庆府搅个天翻地覆,给李元昊那小子背后狠狠插上一刀!”
“将军需要我二人做什么?”展昭这样问着,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王仲宝嘿嘿地笑:“你二人武功高强,来去如风,十分自由,比普通兵士更加好用。李元昊跑来围攻延州,粮草供给必要兴庆府的支援。”
白玉堂挑眉:“将军是希望我二人去破坏西夏蛮子的粮草运输?”
王仲宝不答,望着展昭笑了笑:“展少侠怎么看?”他听丁木梁说展昭乃是范仲淹的弟子,有几分好奇,故而想考校考校他。
范仲淹腹有韬略,在西北将领中声望颇高,不知道他这个弟子韬略怎么样?
展昭微微一笑:“将军是想考展某么?”
老师威名不坠,自己断不能给老师丢脸。
想到这里,展昭眼中不由露出几分矜持的傲色——自己虽愚钝,老师的才智只学到了两三分,也足以勉力一试,绝不能在外人面前辱没了老师的名声。
“将军的责任既是奇袭兴庆府,扰乱李元昊军心。这其一必如白兄所言,毁他粮草,乱他军心。西夏大军十万余人,其中还有不少边关异族与汉人,必不会个个服他,没了粮草补给,难免慌张;其二,兴庆府乃西夏国都,如今大军已出,国主亲征,我们不妨乱其政务,扰其朝纲,届时李元昊必定会回返城中坐镇。”
展昭语调平缓,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不求殊异,但求稳妥。
王仲宝听了暗暗赞许,想他年纪轻轻,能思虑周全也是难得。如有人好好教导,来日定是帅才,心中便有惜才之意。
“甚好,我也正有此意。”王仲宝抚掌大笑,“我会亲自率骑兵前去,佯装攻城。而你二人身手敏捷,心思灵动,我欲使你二人进城,一则查探其粮草位置,伺机烧毁;二则寻找机会,若能杀个把西夏大臣,也算功德一件。”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其中利害危险,展白岂能不知?但他二人一向艺高胆大,且是为国为民的侠义之事,自然没有退却畏惧的道理。
“将军放心便是。”白玉堂手中春冰微横,笑得意味深长。
展昭望他一眼,似是想到了那日在凤阳府中,白玉堂搅得人家府邸鸡飞狗跳的情形,不由抿唇一笑。
白玉堂转头见了他笑,只冲他眨眨眼,显然也是想到了一处。
这闹贪官、杀奸臣的活儿,五爷干起来可是利索得紧,王仲宝如今给了这么个任务,白玉堂做来还不是游刃有余?
王仲宝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旧事,见二人笑得默契爽朗,只道是他们心中自有把握,更暗暗赞许了几分。
翌日天寒地冻,西北边关烽烟再起,李元昊率十万之众开始围城攻打延州。
范雍只能一边急报朝廷,请求增兵驰援,一边率延州诸寨将士勉力抵抗。丁木梁带着永坪寨的精兵很快也跟着投入征战之中,延州城外旷野顿成修罗场,每逢出兵声浪皆惊天动地,战马奔驰,箭镞如雨,除却衣裳甲胄,难分敌我,满眼只剩血色重影。
李元昊策马阵前,冷冷地望着延州,马鞭遥指城阙,对手下将领淡淡地吩咐道:“此城朕志在必得,攻城之时,谁若敢退,立斩阵前!”
丁木梁等人站在城头望他,恨得咬牙,若不是那人被重重兵士包围保护,能一箭射死了,倒也是痛快。
很快延州城中就没人有心思想这些了,西夏人狡诈野蛮,攻城威势越来越猛。起先李元昊还只派些俘虏来的宋人和强征而来的西北城镇中的散兵强冲城门,他似乎胸有成竹,并不着急,猫抓耗子一般地谋算着。
那些守城的兵士们看着昔日的同袍,虽然不忍,却不能不按照军令放箭,一时同胞相残,城下尸骨遍地,红殷尽血,黄沙之中凄风阵阵,每每收兵,格外苍凉。
丁木梁带去的精兵越来越少,很快便只剩下一千,城中人都在苦苦抵抗。然而李元昊逐渐派出了由回鹘、高昌等异族人所组成的队伍,辅以他由西夏男子组成的铁血精兵,这仗一次比一次难打。
西北边关虽年年与西夏摩擦纷争不断,然而兵将孱弱,多有腌臜之事,贪腐之风未绝。下层兵士有苦难言,兼之军备器械陈旧,久无新刃,难免疲乏,斗志也未见多么昂扬。如今西夏兵十万攻城,城中人心惶惶,不过靠着一股悍勇之气强撑。幸而还有几位像丁木梁这样的猛将在此坚守,以身作则,否则这延州城内不知得乱成什么样……
丁兆蕙赶到延州时,见到的正是如此荒凉之景象。
“爹爹!”丁兆蕙快步上前,推开了父亲的亲兵迎上去扶住他的胳膊,望着父亲胸膛左侧的一处箭伤,目中顿露狠戾之色,“爹爹,是何人伤的你?”
丁木梁见到是他,目中神色柔和几分:“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那处城镇么?”他满目尘沙,征袍上血迹隐隐,神态间略有疲色。
军医赶忙上前为他拔箭,包扎伤口。好在有盔甲阻挡,未曾伤得多重。
丁兆蕙跪坐在父亲榻边,颤抖着双手抱住父亲的胳膊,甚是依恋地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轻声道:“爹爹放心,孩儿晓得轻重。那城中我已安顿好了,驻守的都是爹爹的精兵。高大哥他很了不起,做事情井井有条,有他在可比孩儿有用多啦。”
他做事机灵却不稳重,过于跳脱了些,拿下小镇不成问题,但要去守,还是爹爹手下的人比较能干些。
丁兆蕙很有自知之明。
丁木梁自然也是知道儿子的,并未怪他,实际上丁兆蕙会这么做也是他预想之中。原本丁木梁就没想让儿子守那小镇,如此吩咐,不过是出于一片爱怜之心,就像是对展昭和白玉堂一样,不想少年们亲眼目睹延州这片残酷的战场。
兆蕙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依恋人了些……
以后若是独自游历,可怎生是好?
胸膛的伤口依旧痛楚鲜明,丁木梁却毫不在意,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幼子的头顶:“兆蕙,延州城太危险了。若再无援兵,又无天象相助,只怕是危矣。”丁木梁挥手命军医和亲兵都退下,叹了口气,对丁兆蕙说道。
丁兆蕙起身拧了干净的手巾,转身又回到丁木梁的身边,小心翼翼为他擦拭血迹,一边答道:“天象相助?爹爹,你不是说西北马上要下雪了么?爹爹担心么?”
少年仰着脸望向父亲,目中微微疑惑。
丁木梁喟叹道:“若有大雪降城,西夏兵人数众多,粮草补给必成问题。就算有粮草运来,你师兄那边,想必也会想方设法地阻拦。王将军奇袭兴庆府,李元昊必然会着急,届时延州城再撑一撑,诸寨渐渐驰援,等到朝廷派了人下来,这围困之势也算是解啦。我现在只担心,这场雪究竟能不能下来……”
饱经风霜的将军目光如电,遥望账外天色。
延州兵力孱弱,恐怕不能久撑。原本延州三十六寨也算是兵力充足,只可惜李士彬骄傲自负,为李元昊所蒙蔽欺骗,十万藩兵就这么情谊折了进去。后范雍大人命刘平与石元孙驰援,又因刘平大意轻敌所致,在三川口大败……
我宋开国元气,戎马悍勇,不过三代,已衰颓至此,难觅名将。遥想当年□□与韩王一武一文,征战四方,兵马风流,得了天下,除却收复幽燕失地时君臣离心,再未并肩出战,几可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如今一切悍勇威风竟已成青史,除却流芳后世,再难重现帝相之风采……
丁木梁眼底神情一黯,难掩忧心忡忡。
丁兆蕙脸上天真之色慢慢褪去。
少年像小兽一样依恋地注视着父亲,沉默地望着他鬓边华发,没来由眼眶微酸。他轻轻偏头,靠在了父亲的膝盖上,秀丽皙白的脸颊贴着丁木梁沉重肮脏的甲胄,声音低而坚定:“爹爹说会下雪,就一定会下雪的。”
话音铿锵,却难掩稚真之气。
饶是丁木梁此刻心神难定,听了幼子此语也觉心中安慰。他笑了笑,温和地说:“兆蕙说的对,一定会下雪的。”
丁兆蕙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由问道:“爹爹,延州开战已有四日了吧?”
丁木梁点头:“是啊,今日便是第四日。”他说得唏嘘,不过是打了四日,延州城已露疲态,而反观李元昊的军队,他最精锐的西夏骑兵还不曾上场。
接下来能撑得几日,真不好说。
丁兆蕙对他说:“爹爹,我来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道人。”
丁木梁奇道:“道人么?西北之地佛道不绝,路上到处都是僧侣、道人,你遇上也不古怪。你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道人,才觉得人家了不起?莫非是个武艺高强的?”
丁兆蕙不知师兄有没有对爹爹说起那夜探路时遇到道人的事情,便从头一一说来:“……我第一次见那道人,就觉得他很了不得,不是普通的道人。连我师兄都觉得他不一般,肯定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后来我们离开镇子,也是多亏他指点的路径。我师兄说,那位大师必不是凡人,可能是个世外高人吧,只可惜不知道是谁。”
丁木梁听了微微颔首,也道:“听你之形容,是个不俗的。你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在路上遇到他,莫非他也往延州城来?”
丁兆蕙点头道:“嗯,爹爹,那位大师是往延州来看望故人的。我对他说,延州此刻正值烽烟不休,若要寻人,晚一些再来,等爹爹你们将西夏人赶出去,可得平安。他却只望了望天色,说他已经算好行程,约莫他到时,西夏人必然退兵。”
“哦?他竟这样说?”丁木梁听出了几分兴致,“这道人哪里来的把握?”
丁兆蕙仰着脸望向父亲,继续说道:“那位大师说的也与爹爹一般,他说三日后必有大雪降落延州,可退西夏十万之兵。那师傅还说,延州守备虽然孱弱,胸中有韬略的人还是有几个的,守个足七天,料应无碍。”
其实那道人还说了一句“若是守不住,这如画江山丢给了西夏也不冤枉”。丁兆蕙是孩童心性,听了这话不觉得多么生气,只觉得那道人风神如兰似玉,站在西北黄沙尘土中说着这样带着无情杀伐之意的句子,未免有点稀奇。
他直觉这话爹爹听了怕是不喜,便自作主张地略去不提了。
丁木梁心道“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不是效命军中。这番话与他推测的一般无二,听得有人也如此论断,丁木梁心下稍安——更何况那是一个连展昭都觉得不同凡响的道人,想必不是庸人,那话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丁木梁不由沉吟道:“还有三天啊……我们能撑得住。不知道你师兄他们去了兴庆府如何了?一切可还顺利?”他低头望着幼子的绿鬓朱颜,想着是不是该把这孩子送回他师兄身边看着,以免受什么伤害,然而转念一想,展昭那边未必比延州轻松多少,这孩子还是拘在自己身边保护吧。
这心情委实是慈父心肠。明明丁兆蕙是个有能为的好孩子,可在丁木梁心中,总不愿将他放到未知的危险当中去。
丁兆蕙不知道父亲心中转了许多思量,听丁木梁提到展昭,便骄傲地一笑:“爹爹只管放心,我虽然不喜欢那只白老鼠,可他既能与我师兄并肩,那本事定也是世上难寻万一的。我师兄本就绝世无双,加上一个白玉堂,莫说一个小小的兴庆府,这天下四方,没我师兄去不得的地方和做不好的事情。爹爹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与爹爹一起守城,打那西夏蛮子,其他的,就大胆交给我师兄他们吧。”
丁木梁听他这话的语气,与那句“爹爹说会下雪,就一定会下雪”的语气一模一样,直是笃信无疑,虽是有几分孩子气的稚真,可那份信任和依赖透着无比的坚定,令人不自觉相信起来,心情转好。
“那就等着你的师兄他们的好消息了。”丁木梁温然一笑。
延州阴云如铁。
只消三日,必定有雪,朗照西北大地!
兴庆乃西夏首府,平野千里,城内风物繁华不输宋土。城池遥望贺兰山阙雪脉,碧空澄净,清流蜿蜒,在西北满眼的黄沙里是个宝地。
因正与宋人交战,城门把守极严,想要光明正大地进城委实不易。他们四哥蒋平自有那无数机巧蒙混过去,只因蒋平生得相貌平平,又有心向道,常年做道人打扮,所谓“国有土,佛道不绝”,只凭他那一身道人装扮与舌灿莲花的口才,天下无处不可至。
不过……
这法子只蒋平适用,但对展白二人来说,一座城墙算不上什么事儿,犯不上费那许多功夫去装扮蒙混。
两人从背着的包袱里摸出了各自一条如意索,粗粗估计了一下高度和距离。因展昭轻身功夫略胜一筹,便由他带着两条如意索先行。城墙过高,以一人之力难以提气跃过,只怕到了一半一口真气不能持久,又会落下来。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一眼,随即笑了笑,展昭把白玉堂包袱里那条如意索取出来塞到自己背着的包袱里,白玉堂则微微沉身,双臂交错,挑眉道:“来吧,让五爷看看南侠的燕子飞到底有多厉害。”
“当不令君失望。”
展昭也笑,依然温润柔和眸子却有几分傲气,仿佛当时在凤阳初见。两人不再说话,展昭提气跃身,轻如燕雀,脚尖惦在白玉堂铁臂上,借着他一送之力,仗着高明的轻功一跃而上,向城楼而去。
其实燕子飞这轻功的巧妙之处恰在它不需要借力,只凭身姿灵巧、内劲绵长纯正便可施为,正是取雨燕轻灵之意。但西夏首府城墙如此之高,单单燕子飞,不足为凭。是以展昭须向白玉堂借这一臂之力,好叫他慢慢施展。
兴庆府建城为长方形,周回甚广,此地护城河阔十丈,南北各两门。因西夏素慕中原风物,这城池建造泰半都是学的大宋。展昭更年少时曾随他的老师范仲淹长居东京城,见了这城池,心中就有几分好笑。
只是这会儿却不能再顾着笑话那李元昊了——展昭这一跃尚不足以令他攀上城楼。
他也不慌,一口内息不松,待过城墙约莫三分之一处,倏然再提一口真气!那身形恰如雨燕旋身飞过——也不见那轻灵的雨燕是如何借了风力,亦或是本就轻巧,一眨眼便远去了。
白玉堂笑吟吟地仰头望着展昭在夜色中变换了几次身法,看他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城楼。然而这毕竟是西夏都城的城墙,实在巍峨——若能容江湖高手轻易攀上,这城墙岂非是虚设?
展昭一口真气不能持久,白玉堂与他默契之极,见他堪堪力竭,便从百宝囊中摸出两枚飞蝗石紧随他身形而去。白玉堂将腕力使到极处,那两枚飞蝗石一前一后,一枚赶着一枚,当第一枚飞蝗石力竭要落时,第二枚飞蝗石正赶到,激它往上再拔高些。因此待展昭一口真气将泄未泄的时候,前头那枚雪白的飞蝗石正好赶到展昭脚边,他便借着那飞蝗石中白玉堂送上的劲力再往上一跃,抛出了如意索,终于顺利攀上了墙头。
冬月皎皎,清朗流转人间。
展昭从包袱中又摸出白玉堂那条如意索,结成之后,双手一拉一试,见是稳稳当当,再转身向下抛出,白玉堂提气而上,半空中便正好握住了如意索的另一端——那如意索由两段结成,也只勉强能让白玉堂伸手一够,展昭劲力一提拉,白玉堂就紧随上来了。
晚风流动,白玉堂与展昭一上一下,遥遥相望。他二人武功高强,目力过人,俱可见明月朗照之下,对方清俊眉目含笑,一双明亮眸子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待白玉堂身影到了近前,展昭伸手一握,助他翻身上来。待白玉堂人到眼前,展昭才解开两条如意索,分别塞进了彼此的包袱里。白玉堂懒得解开包袱,便只由展昭绕道他背后去,将那如意索塞回去。
“白兄胆气恁地壮,你就这么让我绕到你背后,不怕我偷袭你么?”展昭将彼此收拾妥当,不由戏谑道。
“你若不怕被人笑话堂堂南侠还须偷袭,只管来。再说了,便是偷袭……”他眉头一挑,“就算是被偷袭,五爷也未必会输给你。”
“这倒是真话——白兄还好?”
“有什么不好,累的人又不是我。”
白玉堂轻轻一笑,神情轻松自若。展昭也知这点高度不会教白玉堂吃力,只是他总想找点话跟白玉堂说,这才问了一句“废话”。他问的傻气,白玉堂答的惬意,半点不觉得尴尬窘迫。
这样的夜晚,没来由叫人心底生出几分温存来。
“呆猫,跟你商量个事儿?”
两人正迈步要走。白玉堂忽然用力,拉住了展昭原本打算抽回去的手,他修长的食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敲,拨弄琴弦一样的动作,有趣得很,显出几分难得的稚气来。
展昭觉得痒,这感觉却新鲜生动,像少年玩伴的嬉闹,很亲近,便不想阻止。听他问得认真,以为是什么正经事,正色道:“白兄但说无妨。”
白玉堂笑了起来,看他那副认真的表情,眼睛微微睁大似猫儿,就情不自禁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展昭的脑袋,话说得不耐,语气却很柔和:“别跟五爷那么客气……成天‘白兄白兄’的,听着烦,一股子酸腐的味道,换个叫法。”
展昭知他说话一向就是这么个脾气,直白地像扔刀子,一个字一个字干脆利落,哪怕是软和的意思呢,也能叫他说出冷硬的味道来。但白玉堂本人绝无恶意,这位爷素来懒散,最不喜欢费心思去恶意对付谁。
没别的原因,就是嫌烦。
他行事为人向来率真,喜欢就亲近,不喜欢就拒绝,厌了直接走,烦了动手砍,说起来也是赤子性情,不屑遮掩。
展昭就是爱他的放纵不羁,比起自己本能的顾虑天性,更觉得羡慕。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这样的品质,所以才不能抗拒地被白玉堂吸引吧——展昭模模糊糊地想着,脸上笑得诚挚坦荡。与白玉堂相处久了,他渐渐也染了一点这人的脾气,干干脆脆地点头,一句多的废话都没有。
“玉堂。”
声音清朗含笑,月光下流淌,软软的润意,别样亲昵。
白玉堂怔忡了一下。
“这位爷,再不走,天就要亮啦,你是要与我在这兴庆府的城楼上看西夏的日出么?”
展昭动了动手,戏谑地望着白玉堂,示意对方放开他的手,要准备办正事儿去了。白玉堂笑意里似有些悠远的味道,慢悠悠地点了头,松了手。
清风,楼台,长相会。
高墙月下,二人身影如烟,疾向城内官衙行去。此番再度联手,更觉默契,只盼能为江山一报家国,不枉身为大宋男儿。
这是李元昊攻城的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