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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万里江山岂容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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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正半酣,明月恰好。

白玉堂斜睨一眼展昭,见他剑眉皱起的模样十分端肃认真,有些好笑,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函,慢悠悠递给他。

“这是当日五爷与那孙毅交手之时从他身上摸出来的信函,我想应该就是这东西给五爷招致来了杀身之祸吧。”

展昭接过信函,还没去看信函中的内容,便见了白玉堂这般轻慢无谓的态度,没来由眼底闪动着几分忧色:“白兄……”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令白玉堂生出好奇之心,又甚觉婆妈,于是催促道:“有话就讲,莫如此吊五爷胃口。”他这话说得略刻薄,展昭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仍是用那种清湛又关切的眼色望着他,声音清朗,面容温润。

只听他说道:“我知白兄是艺高人胆大,不过向来江湖风波险恶,白兄还是谨慎些好,盼白兄多保重。”

这是……

白玉堂先是忍不住一恼,心说“你这人恁地婆妈”,听的心中不痛快,然而他侧头正要去讽刺时,但见展昭眉目清俊,眼底关切神色万般认真——这份拳拳之意如此诚挚,反倒叫白玉堂满腹刻薄之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有脉脉温情流淌。

这感觉委实陌生得紧。

白玉堂这人生来得尽万千宠爱。莫说昔日年少在家中有父母兄嫂百般怜爱,便是后来家遭变故,亲眷凋零,也有几位义兄嫂与干娘疼宠维护。他平生最不缺人挂念,故而极少被感动,素来也骄傲轻狂。

亲人疼爱纵容他,或因血脉相连,或因十数年情分,但展昭呢?

他二人无亲无故,展昭何至于如此记挂他?

这人是真心实意关心他,为着给他送刀,竟是连上元佳节都错过了。虽说江湖人惯来无拘无束,四海为家,但天下谁不希望能与亲人佳节共聚?展昭离了京城家人,千里迢迢来到松江,不过是因无心断了他的刀——但这本非他之错,如此情谊,当令人动容。

五爷再是骄傲任性,又岂能曲解对方这份好意?

白玉堂暗暗一叹。

莫不是天生来克五爷的,一颗硬朗男儿心生生叫他看软了去……

“五爷哪能那么不识好歹,自然知道保重。”白玉堂恶声恶气地回答,那神态却不似恼怒,反而有玩笑之意,“不过是寻常宵小之辈,被五爷搅散了什么阴谋诡计,恼恨了起来便使出这等无赖手段,五爷何惧他们!”

展昭这才微微一笑,拆开了那信细细阅读,待过了片刻,那眉头皱的越紧,脸上也现出十分的怒容。

“岂有此理!”

那信函内容大逆不道,是个大宋好男儿看了都要生气的!

白玉堂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又仰头灌下一口酒,难得露出沉稳的神色。“孙珍身为大宋的兵部尚书,竟做出如此苟且之事,万死难赎其罪!”

展昭皱眉道:“白兄想将这封信函送往何处?”

此函乃西夏国主李元昊亲笔所书,信中言道先前遣牙校贺真求和一事正是为迷惑范雍所为,嘱兵部尚书孙珍在朝堂之上惑主进言,以打消宋廷的戒备防战之心。

孙珍此举乃通敌叛国之行,若起烽烟,实有负天下之人!

白玉堂答道:“这事儿五爷既遇上了,自然不能不管。我本欲将此信送往边关,奈何路途遥远,此去往返不便,五爷唯恐误事,便先将信函内容述明,交给我四哥送往边关守将之手。孙家那帮不开眼的这十几日天天追着烦扰五爷,五爷就陪他们玩玩,也好为我四哥掠阵,免得孙家人误了他的事儿。”

听闻范雍刚愎自用,这等人出长延州,官家还真是恁的心宽。此番让四哥带信去延州,也不知道那范雍是否会相信他们江湖人之言……

白玉堂毫不客气地露出讥诮神色来,心中却有几分无奈。

家国大事,匹夫有责。

再看不上那个范雍为人,这封信函也势必要去。

展昭拿着信函沉吟片刻,忽然忧心道:“白兄热血,令人叹服。只是此事……”他想起前几日在老师书房中看到的边防图,便将范仲淹种种分析,尽皆告诉了白玉堂。“老师的意思是范雍此人自负,边关将士进言他全然听不进去。若要令他改变主意,只怕是要官家亲令行事。”

他侧头望着白玉堂,说道:“不如我与白兄回京城一趟,将此事说开?若是那范雍大人不肯信任蒋四哥,咱们也可略尽绵力。”

向谁说开……

自然是稳坐丹墀之上、龙椅之间的那位。

白玉堂有些惊讶地回望展昭,唇角轻勾,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眼底光芒却是兴味盎然:“展昭,那夜在凤阳太守府,五爷还道你是个迂腐胆小之人。今夜听你此语,倒是颇有几分胆色,不负‘南侠’之名!”

这话说得好生轻狂!

展昭却不恼,只莞尔一笑:“大丈夫行事不拘手段,自然是要随机应变。那夜在太守府,你若当众杀了孙荣,定会惹上一身无妄之灾。你我虽是江湖人无拘无束,难道能丝毫不顾念家中亲人?国有国法,我辈习武之人,当以替天行道为己任,却也不是能轻断人生死之辈。白兄……”他极轻地叹一声:“你是极洒脱快意之人,展某不忍见你被红尘拘束,原也是我多虑,还请白兄见谅。”

侠以武犯禁,孙荣纵然该死,也该死在朝廷律法之下,而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之手。

展昭心中视原则极为坚定清明,却隐约知道这些话定不为白玉堂所喜,后面那些劝诫之语,也就不愿再说了。

他知道白玉堂性情恣狂,平生无所畏惧,若当真听得进去这番话,便也不是白玉堂了。

白玉堂何许人也?

生死由己,来去如风,岂容规矩束缚!

“展昭,你这人……”

白玉堂忍不住一扬眉,果真听得心中不快,嫌他啰嗦,但转头见此人沉静如江流长川,眸正神清,一身正气,也知此人性情如自己般骄傲坚定,定不是会为旁人口舌所动之人。

其实有甚可争,他快意洒脱,展昭君子端方,二人虽行事手段不同,只那日在凤阳太守府中所为,便能看出皆是义薄云天之人。

殊途同归,有何不可?

展昭微微诧异地看着白玉堂朗声一笑,他疑惑的时候双目神采愈发安静温和,那般静静思索的模样认真又专注,清朗容颜温润如玉,叫人喜煞。

白玉堂看得心情飞扬,不由抬手搭在了展昭的肩膀上,笑吟吟地戏谑道:“展昭,你这人有时候虽呆了些,迂腐了些,不太合五爷的脾气,却也有趣得紧。好极,五爷认了你这个朋友。”

话音未落,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展昭开始拼酒。

“来来,此事你我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来不来得及,都不妨一试,男子汉大丈夫,只求问心无愧。正经事留待明日再论,今夜你我对饮,这足年的女儿红,我干娘私藏已久,今日五爷既偷了出来,且与我喝个尽兴。”

展昭先是哭笑不得,神色渐转无奈,但眼底光彩又万分喜悦,豪气顿生。

“白兄相邀,展某自当奉陪!”

且暂尽酒兴,待第二日酒醒,再赶赴京城,与老师商议此事吧。朝堂之事,他二人不过是江湖草莽,到底不懂那风波诡谲。

白玉堂说得对,尽人事,便无愧无心。

展昭恬然一笑,自去与白玉堂长风共醉。二十年的女儿红,若不醉倒,岂非辜负了良辰知己?

白玉堂随手一掷酒坛,由它咕噜翻滚。转头见展昭果然醉倒,两颊淡淡绯色,却是安安静静地枕着双膝,星眸半张半阖,不吵不闹地凝视着自己,模样乖巧,好似自己小时候养的一只家猫,眼眸流转,眷眷多情。

“猫儿……”白玉堂脱口而出,轻轻唤他。

展昭仍是茫然而天真的神情,枕着膝盖望着他,一语不发,神色却甚是欢喜信赖。

他彻底醉了……

冬末夜色寒凉,白玉堂没来由一叹,靠着展昭坐下,胳膊贴着他的,真气流转,身体微微发热,给展昭一点暖意,渐渐竟也困倦起来。

一天一地一双人。

明月如水,柔情万般,千古长明,照着屋顶上安眠的那一双儿郎。有清风不远万里,翻涌着江潮,缱绻难言。

翌日天明。

展昭想到京城与松江府相距甚远,这信函内容十分要紧,断不能在路上拖延,便欲先飞鸽传书告知于范仲淹,又恐路上有意外,丢了信函倒也十分误事。仔细想一想,这信鸽飞得未必有他二人宝马脚力快,为策万全,还是随身携带为上。

二人商量半天,只好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去。

宝马神骏,一路马不停蹄。令白玉堂有些疑惑的是,他与展昭一路上竟没有再遇到孙家人的烦扰,出乎意料的顺遂。

他将此事与展昭说了,展昭眉间不由添了几分隐忧——孙家人初时那般阻拦白玉堂,缘何此刻忽然放弃?

莫非……边关有变?

两人心中纵然急切,也无可奈何,只盼边关无事。如此赶路,足足跑了十三日,才算是到了京城。

暮时抵京,因展昭提议,两人便先奔至甜水街榆树巷深处的范家,白玉堂已知范仲淹正是春冰的原主人,虽承的是展昭的情,也该前去道谢。何况范仲淹名满天下,如此清正名士,白玉堂心中也是钦佩的。

“老师,白兄便是我数日前与您提过的那位好友。”

范仲淹站在书桌前细细打量,见白玉堂年少华美,眉清目秀,亦是一身正气,心中不由暗暗夸赞。待瞧见白玉堂手中的春冰,神情更是温和,他望着白玉堂,话却是对展昭说的:“白少侠风采过人,春冰有如此之主,也是幸事一桩。”

白玉堂拱手,大大方方笑道:“还要多谢先生割爱,白某愧领,得春冰亦是白某之幸。”

范仲淹不由莞尔摇头,说道:“白少侠莫谢我,老夫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他忽然叹息一声,眼中颇有沧桑之色,却含笑望着白玉堂,又望一望展昭,心中安慰。

“昭儿难得带朋友回来看老师,想必很是看重白少侠。江湖多险恶,日后还盼你二人同行,各自珍重。纵然世事多变,也望你们此心如初。”

这不过是长辈寻常的殷殷嘱咐,但展昭却知老师多半是思及他半生宦海浮沉,知交零落,当年诗友渐渐疏远,触动心头伤情,这才有此心愿,不由上前几步,一双眼清澈坚定。

“但请老师放心。”

那声音温润,似有慰藉之意。

范仲淹微抬手,似是想要轻抚展昭发顶,又碍于白玉堂在场,不好将展昭当作稚子一般,薄了他的脸面,便一笑作罢,只说道:“我听你二人相交之事,已知你们性情大为迥异。昭儿一向思虑慎重,心性仁厚,白少侠却潇洒不羁,不拘手段。但你二人俱是侠义之人,必能肝胆相照,老师心中甚慰。”

白玉堂听范仲淹一番话,先是有些诧异,但转念想到,范先生在朝堂上素有耿直倔强之名,早年甚至被污有朋党之谋,累得一干知己同遭贬谪。最惨烈时,朝堂几乎人人避他如蛇蝎,唯恐被牵连,想必是多有别离,见惯世情,格外心有戚戚吧。

“范先生,我与展昭既是朋友,日后自当风波同赴,一世为友。”白玉堂斜睨展昭一眼,忽而狡黠一笑,“这猫甚呆,做事情想三想四,没来由爱操心,五爷自会看顾着他,不叫人拐骗了去,范先生放心就是。”

同样是一句“放心”,展昭道来便令人觉温润沉静,白玉堂说来却是无尽的飞扬恣意。

范仲淹奇道:“猫?”

白玉堂无赖地瞅着展昭,嘻嘻笑道:“我瞧这猫儿人前稳重,做事细致,心思灵巧狡黠,在先生面前又是懂事乖巧得紧,可不似是一只猫儿嘛。”

他这番话在长辈面前道来,说得极为轻薄无礼,可偏偏透着切切的亲昵之意,唇角笑意朗然,叫人只有无奈,却半分都恼不起来。

罢,也算是这耗子本事……

展昭耳根一点薄红,似嗔似恼地白了他一眼,没忍住在老师面前与他斗口道:“白兄号为锦毛鼠,张口就是猫儿,不怕么?”

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这猫口齿伶俐,哪有半分乖巧,分明是腹黑!

白玉堂眼眸滴溜溜一转,笑得狂妄恣肆:“五爷是上天入地独一只不怕猫的锦毛鼠,呆猫可怕了么?”

这口舌委实无聊,展昭也撑不住笑出声来:“白兄莫耍嘴皮子,且与我老师说一说咱们回京的正经事吧。”

范仲淹见他们相处融洽,自是高兴,再一细想白玉堂一口一句“呆猫”但有亲厚之意,丝毫无折辱之心,不过是小孩子玩闹,无伤大雅,索性就由他们闹去了。

“什么正经事儿?”范仲淹见两人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不由关切道。

白玉堂取出那封信函,任由展昭将事情复述一遍。

范仲淹听后半晌无言,最后方苦笑道:“晚了。”

展昭惊诧问道:“老师此话何意?”他心中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忽而又缓缓问道,“老师……边关是不是出事了?”

白玉堂脸上亦不由微微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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