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丹心碧血与君同(1 / 1)
蒋平率先变了脸色,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白玉堂的胳膊,低声劝了一句:“老五,莫要任性冲动。”
他看得分明,那蓝衫人并无恶意,断刀亦是为救人之故。
韩彰却用不赞同的目光看了蓝衫人一眼:“你这人好生无礼,初见便断了我家五弟的爱刀,是何道理?”
云素锦听了不由心中大笑,只觉此人之护短与不讲理真乃平生仅见,忍不住嘲讽他:“这位大哥方才好心出手救你我二人性命……”
她这话说才了一半,便想起方才韩彰对她亦有相救之恩,原本欲讲的那些刻薄之语倒是有些说不出口,最后只好讥诮一笑:“你如今却这般责怪他,不问前因后果,天底下竟还有你这般忘恩负义之人,当真是稀奇得很了。你自家这般无礼,又是何道理?”
她为这蓝衫人所救,对他自然是颇有好感。云素锦一向恩怨分明,救命恩人岂容人轻慢?
韩彰一哂,松开了始终握住的云素锦的手臂:“那雁翎刀乃我五弟心爱之物,他这般毁了,无端叫人伤心,难道不该责怪么?”
他神色如此理所应当,仿佛天底下只有他家弟弟的感受是最要紧的,旁人如何皆不放在心上——虽有些叫人气恼,这份爱护之意也着实令人有几分羡慕。
倘若大哥还在世,定也是如此维护自己,她与寡嫂侄儿又何须受此等风霜委屈?想到此处,云素锦不禁眼眶微红。
她心中勾起对故去大哥的思念,数年来独自承受的江湖风霜艰险俱涌上心头,且伤势渐重,毒性发作支撑到如今已是不易,身心疲惫之余,眉眼间便多出几分怆然孤凄。
韩彰恰回头答她的话,见了这一幕,凝目向她,始终淡静的眼眸中第一次生出幽澜。
“断刀之事实乃情非得已,还请兄台海涵,日后展某定向兄台赔罪。”那蓝衫人脾性当真如春风和煦,他被白玉堂与韩彰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难,不曾动怒生怨,反而和和气气地赔礼道歉。
“不过……”
他话锋一转,温润眉眼含着笑意望向韩彰与云素锦,“这位兄台,云姑娘本非歹人,此事确有隐衷。她一孤弱女子独掌家门已十分不易,兄台何忍令她受此剧毒之苦?”
云素锦身形微晃,目光已有些恍惚迷离。乍听此言,不禁强提心神,恢复几分清醒,诧异地望着对方。
段琼玉顾不得其他,赶忙扶住了云素锦。见她脸色苍白,极为难看,心知此毒确非寻常,大为着急,立即顺着蓝衫人的话点头。“这位小兄弟果然明理,老夫在此谢过小兄弟仗义执言。”
说罢一双眼鹰眸隼目般紧紧盯着韩彰瞧。
韩彰正犹豫片刻,却听蒋平笑眯眯截住了话头:“若说隐衷,敢问天下何人无有隐衷?云姑娘再是有何苦衷,也不该放任青云镖局做出这为虎作伥之事,姑娘自问,可对得起天地良心?可对得起凤阳府万千受灾百姓?可对得起自家镖局头顶青云二字?”
云素锦与段琼玉脸上齐齐变色。
半晌后,云素锦扬起雪白的脖颈和秀美的下巴,神色冷傲之极。
“我云素锦敢作敢当,良心是何物,可比得上我至亲之人的性命?今日我云素锦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盼只盼来日阁下至亲好友亦为人所囚,生死不由己,届时且看你是否还如今夜这般,满口正义,自负侠名!”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怨恨刻薄,声音如金石相击,含着满腔悲愤,令白玉堂等人听得剑眉紧皱,一时俱各无言。
就连孙家兄弟二人听得此语,脸上都不由微微变色。
蓝衫人喟叹道:“云姑娘为孙荣押镖固然有失妥当,这位兄台暗器带毒伤她亦是不公。二位往日无怨无仇,何必结此冤家?咱们江湖中人,义气要紧,还请这位兄台先为云姑娘解了毒,再商议他事不迟。”
他注视着云素锦,目光诚恳,带着几分怜惜之意。
云素锦自幼父母双亡,随兄长云铁心一块儿长大。及笄之年她兄长在走镖时为人所害,留下孱弱的妻子与幼小的孩儿,云素锦不得以凭闺阁之身掌家,她这些年来为生计走南闯北,苦苦维持着镖局盛名,饱经江湖风霜,性情自然比一般女子坚厉狠辣许多,实乃不得已。
白玉堂听到此处,见韩彰犹豫,便冷冷地说道:“二哥,给那姑娘解毒。”
韩彰转头诧异地看着白玉堂。
他还以为,凭着老五的性子,莫说赞同那蓝衫人的话,便是给他个好脸色都是不太可能的呢。
白玉堂不动无情手,不出锋利言,倒是教韩彰有些意外。
不过那冷冰冰的语气……
韩彰不禁笑了一笑——五弟自然不可能对他恶声恶气,这份坏脾气,十有八九是冲着那蓝衫人去的。
他依言从怀中取出了解药,一半交给云素锦内服,一半交予段琼玉,由他为云素锦外敷。云素锦毕竟是女子,伤在肩头肌肤,不便由段琼玉敷药。那蓝衫人心细,见云素锦和段琼玉面有难色,便悄悄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院子南角恰有一株雪松,粗壮挺拔,蓝衫人是示意她背身到树后料理伤口。
云素锦感激地一笑,侧头望向段琼玉,眼含征询之色。见段叔叔点了头,这才转身朝雪松那处去了。孙家兄弟见云素锦步伐迈过,本能地按住了自己的兵刃,但又为白玉堂和那蓝衫人的武功所震慑,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蓝衫人笑了笑,侧身一挡,眨眼笑吟吟道:“二位,人家小娘子要上个药,咱们还须行个方便才是。”
孙家兄弟面面相觑,暗道这少年好生无赖,你武功如此高强,拦在前头,旁人敢说不行个方便么。
另一旁站着的蒋平、白玉堂等人,瞧了蓝衫人这等少年的做派,俱有些忍俊不禁,也暗赞此人心细如发,委实机灵。
有顷,云素锦自雪松后转出,衣衫上血迹渐干,似是草草上了药。这药是对症的,不消片刻,云素锦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红润,显见是无大事了。
云素锦神色复杂地看了韩彰一眼,并未言谢。
见她已无事,白玉堂这才看向展昭,一双桃花凤目绮艳冰寒,声音冷得更是与结了冰渣子一般:“□□已解,你可还有话说?”若没有废话,便来与五爷好好打上一场,让五爷出了这口“恶气”。
白玉堂绝不肯承认自己早有些心痒。事实上,昨夜在凤阳太守府中夜探相遇时,他便有这样的念头了——那少年身法如灵猫一般,眸光湛湛,定是个高手。既是个高手,又如此年轻,白玉堂岂有不比之理?
断刀确实令他心痛,却也并非那青年之过,相反对方亦有侠义之心。白玉堂这番怒火一半是真心遗憾,另一半却是极想寻个由头与此人一战,全了自己所愿。
他向来就是这么不讲理之人,想做的事情,总要找个理由去做了它,方才高兴。哪怕那理由是胡搅蛮缠来的,五爷也毫不在意。
况且……
断刀之痛,也是真难过,若不能痛快打一场,叫他如何释怀?
但白玉堂忽然想起来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他向来随性,想问就问,此刻对蓝衫人身份有疑惑也不讲究什么俗礼,先问一句:“你是何人?”
蓝衫人听得他问,眼底荡开去一抹笑意,朗声回他:“在下展昭。”
“南侠展昭!”
云素锦低声惊呼,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凤阳太守竟能引来这誉满天下的少年名侠,她忽又望向韩彰等人,疑道:“你们又是何人?”
白玉堂并不看她,只饶有兴致地盯着展昭的脸看。他语气依然有些懒洋洋的,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眼却异常明亮灼人,透出百般的骄傲与自信来。
“陷空锦毛鼠,金华白玉堂。”
这下敞开来说个透亮,倒也不必对彼此身份掩掩藏藏,其余人痛快报了姓名。段琼玉与云素锦对视一眼,脸上俱是苦笑。
看来这趟镖终究是不能平安抵京了……
知晓保不住大嫂与侄儿,云素锦心中更是心灰意冷,只觉愧对九泉之下的亡兄,一时心灰意冷,又惭愧痛悔万分,双眸黯然。
段琼玉拍了拍她没有受伤的肩膀,神色亦十分沉重。
展昭将那二人神情看得分明,温和微笑道:“云姑娘与段前辈可是在忧心家中的云夫人和小公子?”
云素锦为他所救,两人心中俱是感激。此刻听得他言语中大有深意,神态轻松,眼中顿时有了几分希冀之色——展昭乃名满天下的侠义之士,他既出手相助,言语间又颇多维护之意,必是已知晓内情,如何会坐视不理?
“展南侠,我大嫂他们……”
云素锦嘴唇嗫嚅,有些迟疑地看向展昭——遥想家中境况,云素锦一咬牙,心中立时有了决断。她是惯跑江湖的人,审时度势远胜常人,又自来须顾全大局,那点脸面不必看得太重,索性就赌了一把,将内情和盘托出,以期求得展昭相助。
当时迫于太守淫威,只能暂时妥协。如今她见了展昭,信任这少年可以为她排忧解难,那份妥协自然就不算数了。
“实不相瞒,我们与孙家兄弟不是一道,他们装作小厮与我们同路,本是孙荣派来监视的。孙家起先要向我们托镖,箱内乃是孙荣给其父孙珍的寿礼。表面上只是八盆奇巧松石,箱子中实际却是暗藏千两黄金,俱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我青云镖局虽是生意场的人,也知道做事不昧良心,拒不肯接。谁知孙家趁我大嫂出门上香还愿之际,抓了我大嫂与侄儿,迫我们为他送镖,且要确保无虞,我们不得已才接了此镖。”
她知道接了这趟镖,青云镖局名声已败,镖师们人心不齐,将来只怕要走掉大半,这镖局回去之后开不开得下去都是两说,自然觉得万分愧对阿爹与大哥。奈何大嫂侄儿性命要紧,云家已凄凉如此,若他们有什么意外,她云素锦万死难辞其咎!
那日相见一面,大嫂余氏轻叹,宛如母亲般握住她的手,柔声相劝:“素锦,大嫂无用,累你至此。若只有我一人性命相关,大嫂必自裁谢罪。但是……”
柔弱的女人望着床上沉睡的孩儿,叹息道:“麟儿是云家唯一男丁,他若有事,你我死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你父兄。我知此事你心中为难,你且忍一忍,待事情过后,大嫂向镖师们赔罪解释,镖局前路再作打算,好么?”
“大嫂,是素锦无用才是。”她若有万般本事,怎能容至亲之人受这般磨难。
那日大嫂哀戚面容历历在目,叫云素锦心中不忍。她大哥与大嫂是自幼父母指腹为婚,成婚后,大哥依然东奔西走,与大嫂聚少离多,时常冷落她,故而夫妻二人感情平淡,唯有膝下一子,令大嫂略有寄托,操持家事之余,才得以聊慰襟怀。
说到底,本就是他们云家对不起大嫂,若连这一点血脉都保不住,云氏非人哉?
云素锦说罢无言,一口银牙紧咬。
孙青扶着弟弟嘲道:“云姑娘既应了我家大人的镖,且不论前情后果,这般将托镖之人的情形俱说给外人听,可有念半分江湖规矩?”
云素锦不禁默然。
蒋平何等伶俐之人,见云素锦被问住,便抢先替她回话:“足下这话说的差了,我们江湖人自来重情重义,谁与你那贪官污吏讲什么江湖规矩,可笑。”
孙毅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看来云姑娘当真丝毫不在意令嫂与令侄的性命了,也对,他若有个什么,这青云镖局之主位姑娘自是坐得稳固,何愁旁人闲言碎语,说什么牝鸡司晨。”
这话说得委实诛心,云素锦听了,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住口!我云素锦磊落分明,岂容你这鹰犬走狗胡言攀污清白名声!”
她急怒攻心,气血翻涌,那毒方解,身体未愈,竟是生生被逼得一口血涌上喉头来,但云素锦早已习惯不以孱弱示人,因此这口血绝不能当场吐出,反而暗暗咽下去,只嘴角露出一点血迹,气得脸色煞白,神情冷硬如铁。
段琼玉知她甚深,急忙劝道:“素锦,莫听小人言。”
展昭也叹一声:“云姑娘,前夜我曾与……”他忽然露出一个极温润好看的笑容,只含笑望着白玉堂,“我与这位白兄先后夜探凤阳太守府。”
当时展昭不知对方姓名,两人一前一后恰巧遇上了。展昭心思缜密,便先按兵不动,只暗暗跟随,瞧着白玉堂装神弄鬼,在偌大的太守府里飘忽来去,一会儿吓唬孙家婢仆,一会儿盗取孙荣珍爱之宝,游刃有余。
展昭初见他如此顽劣淘气,便觉有趣,心中更佩服他手段了得、艺高胆大,心情甚好。他为了来此夜探,晚饭也顾不上吃,此刻看戏看得饿了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最后展少侠转念一想,一拍自己脑袋,福至心灵起来—— 看戏岂可无茶点!
南侠遂施施然摸去了太守府的厨房,挑挑拣拣,最后嘴里叼着一块枣栗馅儿的春饼出来,还顺手拎了一小碟三色团圆蒸糖糕,边吃边兴致勃勃地瞧着白玉堂将个凤阳太守府搅得天翻地覆,捉弄得孙荣气急败坏,阖府上下鸡飞狗跳,乐得眼里满是笑意。
逛厨房的时候,南侠“恰巧”遇到给云氏母子送饭的丫鬟,又“恰巧”听到了丫鬟与厨娘的议论,眉头一挑,便一路跟着,找到了云氏母子被关押的地方,悄悄将人救了出来,在太守府找了个僻静的院子先藏好——之所以没有立即带人出去,自然是因为南侠还须去看看那位白衣的少侠所行何事。
故而有些事情,他知道,白玉堂不知道。
所以说啊,列位看官若要问,这位少侠怎么就饿得那么巧妙呢……那说书人的惊堂木便要轻巧一拍。
佛曰,不可说啊。
白玉堂生性胆大,最是光明磊落,夜行亦从不蒙面,也是他轻功高明,寻常人哪里见得到他真容,自是无碍的。展昭办完正事心情轻松几分,回头见他生的如此华美耀眼,性情又骄傲磊落,真真是得尽天地风流,不由生出结交之心,盼彼此引为知己。
今日得闻他姓名,心中自然觉得甚是喜悦。
白玉堂见他展颜,嘴角不禁弯起些许轻松弧度来。
殊不知展昭觉得他有趣,白玉堂也暗暗在此人放在心中掂量了几分。昨夜展昭夜行时虽着青衣掩饰,倒是大大方方,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这厮居然端着一小碟点心跟了他一路!
白玉堂何等人物,岂能不知?只是他忖度着对方既无恶意,身手又好——至少那轻功足叫五爷一见难忘,不妨任由他去,五爷向来胆大,不惧旁人玩什么把戏。他闹得痛快,零零碎碎的事情整治完,便要去寻孙荣,想着一刀结果那贪官,此行便算圆满,如若能逼出那暗中跟随他的同路人,就更有趣了。
哪知道世事岂能全如人意,当白玉堂想杀孙荣时,却被端着一碟子点心的展昭及时现身阻止了。
“兄台且慢!”
白玉堂和早已吓呆了的孙荣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一身青衣、端着点心盘子的少年。那盘子里还剩下几块三色团圆蒸糖糕,形状小巧,颜色可爱,看得便软糯可口。
本来是有更多的啦,只是一半喂了云家那个男孩儿哄他,一小半南侠自个儿吃掉了,便只剩下这一点。
“你你你……”孙荣指着展昭,那手指头颤一颤,最后口中居然冒出一句,“大胆狂徒,竟敢到太守府中偷吃点心!”
这位太守大人果然是不会断案的,永远拎不清重点。
展昭和白玉堂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感叹一句:真是个草包……
这景象实在是滑稽,展昭一本正经地摆手摇头,挑眉道:“哎,孙大人,做人不可太吝啬。远道而来是为客,贵府连千两黄金贺寿这等大手笔也轻松使得,怎好吝惜这一盘点心呢。”说完这句,这位少侠顿了顿,满脸真诚地夸赞了一句:“点心做得不错,贵府的厨子好手艺。”
他说得一派天真诚挚,话中深意却叫白玉堂心中觉得畅快,而孙荣听得脸色都绿了,绿完又白了几分。
白玉堂不禁失笑。
他未曾蒙面,这一笑恁的好看,展昭心中赞了一声“年少焕然”,笑吟吟将点心盘子伸手递上前去,更真诚地邀请一句——
“兄台,要不要尝尝?甜而不腻,口味上佳,甚好。”
白玉堂忍俊不禁,头一次遇着这种行侠仗义的人物,他自己本是个飞扬跳脱的,见展昭玩得开心,没来由生出几分童心,也一本正经地答起来:“这位兄台怎么好这么不讲究?有点心,却无茶,叫人如何吃得下去?万一噎着了小爷,岂不是冤枉?”
展昭仔细想了想,颇为认同地点头赞叹:“在下江湖浪荡惯了,失敬,失敬。”
白玉堂莞尔,狭长眼尾勾出漂亮的弧度:“好说,好说。”
接下来那孙荣目瞪口呆地听着白展二人认认真真讨论起什么点心果子配什么茶来,又说起凤阳哪样的点心最可口,哪家的茶水最清香,心中叫苦不迭。
这位小爷,您的刀还在我的脖子上啊……
两位少侠热烈地讨论了足有小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那孙荣也被吓唬得差不多了。
至此时,二人还俱觉此番会面是意气相投。直到当白玉堂动手想杀孙荣时,遭到了展昭阻止。
“兄台确定要在此处杀人?”
“有何不可?”
“不是不可,是时机还未到。”
他二人就这么争了起来,边争边打。两人手上功夫相当,在孙荣书房中片刻间连拆百招,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竟是打了个平手——只苦了孙荣那贪官,肥胖身躯夹在两人中间,也不知这二位爷是有心还是无意,诸般拳脚尽往他身上招呼,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哦,更惨的是,南侠与白少侠打得太激烈,一时腾不出手来端点心盘子,于是那空盘子……被塞进了孙荣的嘴里。
列位看官是要问盘子里的点心去哪儿了?
啧,自然是叼在两位少侠的嘴里了——这两位少侠一边争锋相对般拳来脚往,一边忙里偷闲,联手吃掉了那几块蒸糖糕,半点都没浪费。
白玉堂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气恼。
因展昭决意阻拦,白玉堂杀不得孙荣,心底颇为气闷。他本与展昭惺惺相惜,知晓对方亦是侠义心肠,此刻却心中不快,暗道“你这厮究竟意欲何为”,干脆抽身就走,也不给展昭解释的机会。
这架打得太不痛快了!
就好似方才咽下去的那一块点心,滋味固然绝妙,只是噎人……也着实是噎人。再想想看,此夜际遇,甚是有几分滑稽与荒唐。
其实白玉堂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缘由,却不喜展昭这般顾虑重重,平白失了千般潇洒,只一再出手阻拦自己。
自来白爷要做的事情,任凭天王老子也管不得!
但此番……
白玉堂气恼归气恼,最终却还是如了展昭的意,没取那孙荣性命——当展昭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以为白玉堂就此放弃的时候,那位爷突然回身,伸手就是一刀,遽然光烈,只听得孙荣惨叫一声,半边耳朵已是没了!那惨叫声被嘴里堵着的精巧盘子堵住了,闷闷的没发出多大声音来,故而也不曾惊动太守府中的家丁。
点心盘子竟还有如斯巧处,妙哉!
白玉堂一扬眉,冲着展昭忍不住得意一笑。
展昭有几分目瞪口呆地望着白玉堂,转瞬间心中又有几分啼笑皆非,只暗暗摇头叹息——他与白玉堂际遇不同,身世不同,行事脾气自然也不尽相同。
云家的夫人和小公子救下之后还须安顿,若今夜杀了孙荣,凤阳府免不了大乱一场,孙家人岂肯甘心?届时反而不好安排,恐连累那母子二人。不如先暂时忍忍脾气,只教训一二,吓破他的胆子,好叫他不敢拿云家人怎样。待事情了结,回京叫云家那位走镖的小娘子向清正廉洁的包拯一状告去,何愁孙荣不倒霉?
只是这番深谋远虑,非白玉堂所喜。陷空岛锦毛鼠,求的虽是公道,却也须用痛快的法子,耐着性子做事,不是白玉堂的作风。故而白玉堂虽明白展昭恐怕另有打算,心中依然不甚痛快,此夜仍算不得尽兴。
那白衣的少侠轻嘲一笑,施施然收了刀,眉梢眼底俱是冷傲得意之色。
展昭也只能笑叹一声。
——这位兄台性子也太烈了些……
——我白玉堂想要做的事情,试问天下间谁敢阻拦?
这边没能如意取那狗官性命,想到四哥他们所行,又不愿回岛,白玉堂誓要搅得孙荣鸡犬不宁,更存了与展昭斗气的心思,要抢在他前头彻底解决此事,便一路快马疾驰,赶到了此地。
展昭与他同路,只因要着人安置妥当云氏母子,故而晚了片刻,紧随白玉堂而来。白玉堂早知那人就在身后,偏偏不肯等他,亦令展昭颇为怅然。
他本是想解释的。那孙荣不能这样杀,毕竟是朝廷命官,四品大员,若是当场杀了他,又被府中下人亲见,白玉堂好好侠名,要受那牢狱之灾,叫展昭何能忍心?
要教训此人,自有正道手段,何必污了这一袭白衣。
这可惜这番苦心,白玉堂纵然知晓了,也未必会领展昭的情呢。原本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却弄得此刻心向君兮君不知。
想到这里,展昭不由望着白玉堂轻轻叹息。
“云姑娘只管放心,令嫂与侄儿无事。”展昭莞尔,将纷繁念头暂且搁置在一旁,只对云素锦说道,“昨夜我与白兄已将云夫人与小公子从凤阳太守府中救出,交予白云寺方丈照顾,安全无虞。”
白云寺方丈为人性善,又是武僧,在凤阳府声名远扬,人人敬他,云氏母子在他处安身,自然是安全的。
云素锦与段琼玉面露感激之色。
白玉堂却口中冷哼一声:“白爷不过是搭把手,教训孙荣而已。救人之事算不到我头上。”他七窍玲珑,如何不知展昭是在化解他们与青云镖局之间的恩怨,心中领情,口中却自是不肯饶人。
展昭对他脾气早领略一二,也不在意,喟叹一声,依然笑得温润,令人如坐春风而不觉自醉。白玉堂看得入神,半晌才暗骂一声——这人简直跟自己小时候养过的猫儿一般狡黠,无辜温柔,倒好似全部错处都在自己身上一样,分明是你先阻止的我……
骂了一声,心中又恼了自己,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那俊美眉目灿然如锦,耀眼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