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桃木梳子（上）（1 / 1）
进入九月，每天白天的天气都还是热，但晚上的气温明显地渐渐变凉了。
林政永心情如同这秋天的天气，清爽而明快。他刚收到弟弟从大学寄来的信，信中描绘了大学的校园和生活，还寄来了照片，看了弟弟在美丽的校园里照的相片，他着实高兴了好久，仿佛是自己上大学一般。弟弟还说，暑假时，他去打工，挣了一些钱，现在，在学校里，他也找到了临时兼职工，还申请了困难补助，以后，除了部分学费，就不用他寄生活费了。
放下信，他不禁感叹，大学，真是令人向往啊。只可惜，他也曾经怀有的这个青春梦想，已经永远地消逝了。
颖安也比以前明显快乐了许多。就在前几天，在她的要求下，他又陪她到五山的那个大学校园里的梁教授那里去了一趟。老人家热烈地欢迎他们到来。象上次一样，颖安和两位老人一如既往的亲密，梁教授则拉着他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水果，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只有在这种时候，林政永才觉得自己多年来博览群书所学到的知识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兴致勃勃，很晚才散。
在返回的公共汽车上，看着开心得象个小麻雀般的颖安，林政永却有些心事重重。刚才梁教授无意中透露给他的一些信息，让他预感到这些天如此快乐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是的，颖安，她也许就要走了，离开他们一起工作的这家超市，去一家私立幼儿园当老师去了。这个信息，前几天颖安也曾试探性地说过，梁教授帮她联系上了一家幼儿园，她也去面试过了，人家很满意，想录用她去当老师。她问他，她是不是应该辞了当前超市的工作，去那所幼儿园当老师。他当时有些吃惊，竟然没有回答。现在，这个事通过梁教授的口说出来，无疑是很确定的了。
是啊，颖安本来学的就是师范，她那么喜欢孩子，当老师应该是她最理想的职业了。他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啊。想到这儿，他望着她的脸，轻轻地说，“颖安，我觉得，你如果喜欢，你应该去那所幼儿园做老师。”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嘴巴望着他。
许久，她才摇了摇头，“我还在考虑呢。”
转眼，国庆和中秋就快要到了，为了备战这个传统的销售旺季，超市统一组织调配了很多货。仓库里、货架上、超市角落里都堆满了货。林政永他们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一连几天，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好在总算忙完了，他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一天早上刚上班，就有人来找他们了。来人正是楼上办公室那个胖胖的女孩小梅。
“哎呀，你还在这里干啊？”小梅认出了林政永。
他有些尴尬，“是，在这里也挺好的。”
“唉，你怎么能老是做这个呢。”她说着，眼睛斜着看了一下旁边的瞿师傅。
林政永看着默不作声的上瞿师傅，心里有些替他不平，于是说，“我也很适合做这个呀，有什么不好呢？”
“唉，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是有文化的人，要发挥出来才对呀……”
林政永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盯着她手上拿着的一本记事本，问，“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吧？”
“哦，是这样的，这边的货这几天搬得差不多了吧，现在公司要求你们这里调配一个人到其他店去帮忙两三天，你们两位，要一个人去。你们看……”
他和老瞿面面相觑，还是他反应快，“我去吧，我年轻些。”
是啊，这种累活，他林政永怎么能推给比自己年长的人呢。
“那好吧，”胖女孩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瞿师傅，“等一会儿送货车来，你就跟着车子去跑就行了。”
说完，她还不忘提醒林政永，“有好的空缺岗位的时候，我会帮你留意的。”
林政永很尴尬，应付性地道谢着，就忙着送货去了。却不料，小梅却追了上来，神秘地低声对他说，“我们家的大小姐，可还记得你呢。前几天她换岗到深圳那边了，还特意交待了赖姐，说要给你调换工作的……”
林政永停下了脚步，“大小姐，什么大小姐？”
“就是我们老板的大小姐，她也是我表姐呢。”小梅得意地笑着。
“哦。”他木然地点着头，眼前又浮现了那个珠光宝气的漂亮女孩的面容来。
一连两天，都是倒楣的阴雨天。林政永随着送货车在其他两家分店帮工，每天都是很晚才回到他那小屋。两天没见到颖安了，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第三天中午，他在外面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他急切地想要回到海印桥南店，他内心也非常想见到她。
他急匆匆地走进超市大门。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那是阿英叫他拿回来还给颖安的。在酒柜台，他没看到颖安。正站在那里忙碌的，是那个和她轮班的女孩小琴。
今天下午，应该是她值班呀，现在又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他疑惑了一会，就走过去礼貌地问小琴，颖安怎么不来上班。
“颖安姐？她今天请了病假，现在在家里休息呢。”
生病？林政永一惊，连忙问是什么病，病成怎样。
“发高烧，她叫我买药给她吃了，说没事了，自己在家休息，她写了假条，托我来帮她请假和代她上班。”
“她一个人在家吗？退烧了没有？”
“今天就她一个人在家，别的都上班了。烧嘛，好象我早上出来的时候，她刚吃完药，还没退。”
林政永哦了一声。他思索了一下，觉得她应该没事。他把那本书交给小琴，请她转交颖安。
那女孩拿着，犹豫了一下，叫住正要离开的他，“你今天休息是吧，要不，你亲自送过去给她吧，顺便去看一下她。她一个生病在家，还咳嗽得厉害，我都有点不放心。”
林政永愣了一下，就又接回了书，“好，我这就去看看她。”他急忙问清楚了楼层和门牌号后，就匆匆赶了过去。
沿着熟悉的路走不多远，他就看到了那株红棉树，和树后面那幢小灰楼。他急匆匆地走过去，在上楼的楼道口，他正要迈步跃上去，就突然停了下来。在他上面几级台阶上，有一个人正坐在那儿，双手抱着头，正伏在膝盖上，象是睡着的样子。这里光线比较昏暗，他一时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只看到是一个女人。她似乎还在低声地□□着。
他小心地走了上去，“你怎么啦？”他问。
那人忽然喘了一口气，慢慢地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看他。他大吃一惊，“颖安！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显然也有些吃惊，但那痛苦的神情很快就掩盖住了惊讶。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睛，“我发烧，想去医院，头晕得厉害，就……”说完，她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很快扶起她，“走，我送你去医院！”他觉得她的身体好烫。
她闭着眼睛喘息着，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胸脯一起一伏。
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小心地扶着她下了楼，就用手背去触摸她的额头。
烫！不是一般的高烧。
“烧得这么厉害啊，应该早点上医院啊！找个地方你先坐下来吧，我去叫辆出租车。”他叫了起来。
她用虚弱的声音应允着，手却扯住了他的衣服，“不用找车了，这里附近很少有出租车来的，要到很远的外面大马路。医院就在不远处，你扶我，我们自己走去就行了。”
他张望了一下，看起来真的如她所言，这地方行人不多，更别说车了。
“上次我带你去乘车的地方，还记得吗？那里有一家医院，不远。”她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点点头，“记得。”那地方确实不远，从后面的小路穿过去，估计也不过二百米。
他扶着她，她左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右臂则搂着她的腰，慢慢地向前走。刚才由于慌乱，他这样扶着她，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走了一阵，他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她现在离他如此的近，如此的亲密，让他如在梦境中。
但是他来不及多想，因为，她很快就撑不住了。才走了不到二十米，她就双腿瘫软，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张着嘴大声地喘息着。“休息一下吧，我难受”她用满怀歉意的无神的眼睛哀求道。
他只好扶着她，找个干净的地方让她坐下来。她闭上眼睛，象刚才在楼梯上那样，伏在膝盖上，胸脯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时痛苦地咳嗽。
他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徬徨一会后，看到她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有些急了。“这样拖下去不好，我……我背你去医院吧，反正也不远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那神情，让他既怜又爱。他扶她站起来，然后半蹲下来，把她背了起来。她温热的身体，软绵绵地伏在他壮实的背上。
他只觉得她很轻很轻，似乎比两纸箱饮料轻多了。她的脸有些烫，蹭擦着他的脖子，两只修长的手臂在他胸前无力地晃着，偶尔发出低声的□□。
他依然记得上次她带他走过的路。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她感到颠簸。行人们纷纷让着他们，他们的眼神，有惊讶，有慌乱，也有羡慕。很快，他背着她走出小巷，来到大街口。顺着她指的方向，他看到了那家医院。问询之后，他背着她到诊室，然后放她下来休息，自己赶紧去挂号。检查、拍片，他或扶或背，带着她在医院内辗转良久，最后医生说是肺炎，很严重，要住院治疗。终于安顿好后，看着她吊着针筒，双眼紧闭地虚弱地躺在床上，他才舒了一口气。
刚开始，她还不时地咳嗽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这时，林政永就会紧张不安地靠上去低声询问和安慰，她也用微弱的声音含混作答。渐渐地，她开始安静下来，象是睡着了。
他就坐在病床前，离她很近。看着床头那药水一滴一滴地滴下，再看她那有些松乱的头发，和失去血色的脸，他忽然有些恍惚，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房间很小，只有两张病床。另一张病床是空的。窗外，天色非常晴朗，微风轻轻地吹进来，让人舒心惬意，难得的清秋雨后的好天气。只是，窗口正对着的是那嘈杂热闹的大街，汽车的轰鸣声和行人的叫喊声不绝于耳。然而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出奇的静，静到似乎只能听到她的轻微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停止。仅仅只是一个小时不到，就恍如隔世。他由最初的焦急不安，转入平静。除了当药水快要滴完的时候起身去叫护士来换新的，其余的时间，他都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眼睛时而凝视着窗外出神，时而望着房间的墙角发呆。他只是偶尔望一眼躺在床上的她。他不敢长时间地盯着她看，生怕她发觉后会产生误会和尴尬。
就这样，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美好的宁静，生怕一不小心它就会溜走似的。他甚至在想，要是这样的时刻能永恒静止该有多好！
正在他眼望窗外陷入遐想的时候，他听到身后她轻微的声音。
他急忙转过身，看到她刚好睁开眼晴。也许受不了窗外光线的刺激，她还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才把恍惚的眼神投在他身上。
“感觉好点了吗？”他俯下身子轻声问道。
“嗯，好点了。”她定了一会儿神，嘴角露出微笑，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他，“谢谢你了。”
他咧开嘴一笑，“不用谢我，你没事就好。”
她很用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侧翻过来，脸正对着他。“外边很热吧，我怎么还是感觉到冷？”
他赶紧帮她盖好被子，安慰她，“外面也不热，你生病了，才会发冷。现在在打针呢，很快就好的。”
她没有再说话，只用两只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一时间竟掩饰不住有些慌乱。
她笑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只觉得那笑容是那么温暖可人。
“怎么会生这么重的病呢？平时要注意些啊。”他心疼地说。
“昨天晚上，我不小心淋了雨，受凉了。”
“哦，以后要注意些，不能再这样了。”
“好，我以后会注意的。”她微微点了点头。
“你饿了吗？”他问。
“我不饿。现在是傍晚了吧？你也没吃饭吧，你先去吃饭吧。我感觉好多了，应该没什么事了，有事，我会叫护士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感到自己真的饿了。
“那，我去吃点东西，顺便带点东西给你吃，好吗？你想吃点什么？”
她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那……总得吃点东西呀，要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了？这样吧，打点粥给你吃吧，嗯，你说过的那家很好吃的骨头粥，好吗？“
她看着他，笑了，“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时还咳嗽几声。
“你看还要需要点什么，我一起带上来。你可能需要在这里住院几天呢。”
她想了一下，说，“先买两卷纸巾、一个喝水的杯子吧，其它的，等小琴明天早上有空时，让她从宿舍给我带来吧。”
他答应着，正要出门，她又叫住了他。“还想麻烦你一下，能不能帮我看看有没有梳子，帮我买一把回来，那种简单便宜的就可以了。”
她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似乎还有些羞涩，用那只不插针管的手抚了一下有些蓬乱的头发。
他心里一动，点了一下头，然后伸出手，帮她把那只手重新放到被窝里。
“还有，我身上带的钱不多，你身上带有钱吧，刚才花的钱，还有等会买东西的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他有些急了，“你现在不用想这么多了，先把病治好，钱的事，不是什么大事。”
“那谢谢你了。”
他点点头，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叫来护士，把那已经快要滴完药水的瓶子换成了另一瓶药水，才依依不舍地转身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