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改造设想(下)(1 / 1)
这个月,超市门口新贴出的“上月优秀员工”榜上,颖安的名字意外地消失了。林政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也许,颖安也不会在意这个吧。他想。
中午时,他往货架上送货的时候,却又听到隔壁那号称“长舌妇”的秦姐在那儿低声地说风凉话了。林政永依稀记得,他第一次听到超市里背后议论颖安的,就是从秦姐的口中听到的。
“……我就说嘛,王颖安还不是靠那个有钱男人来帮她买东西,卖得东西多,才评得上优秀员工,这个月,那个男的不来了,看看,不就现形了吗……”
林政永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想当场走过去狠狠地骂她一顿。但想了想颖安曾经的话,还是忍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为什么总是有着那种莫名的嫉妒心来看待别人的好,当别人不好时,却又换成了幸灾乐祸的嘴脸呢。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快速地放好东西转身要离开,却愣住了。颖安正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
她肯定听到了刚才秦姐的议论了。他紧张起来,担心她会冲过去和对方吵架。
她却把食指放以嘴边,做出了“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轻声地走开了。直到超市后门的仓库旁,他们才停了下来。
“这种人太……”林政永刚说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我一点儿也不在意。我又不争这个,问心无愧。”
“可她这个人实在太过分了,总爱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那就更不值得跟她计较了。”她微笑着说。
他摇着头,尽管心里气愤难平,但还是被她的大度所折服。
“你下班了?”他问。
“刚下班。昨天晚上我想起来一个问题,刚才正想过那边去核实一下。哦,昨天晚上熬夜画图了吧,看你眼睛红红的。”
林政永笑了笑,“重新画过图了,我去拿来给你看看。”
他走过去,从他挂在墙上的一个旧挎包里掏出一张折成几折的纸,递给了她。
“好,我拿回去看看。”她把那张纸小心地放入她的上衣口袋,“还劝我注意身体呢,你也该注意点。”她装着责怪他的样子。
“好的,我会注意的。”林政永不好意思地承认了错误。
正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久没和他亲热交谈的瞿师傅,忽然从一旁走了过来,悄悄问他,“小林,听他们说,你和卖烟酒的那个女娃子,是不是……”
林政永当时就愣住了。他和颖安一直都心照不宣地在超市里刻意保持普通的工作关系,小心翼翼地,尽量低调地避免在同事工友们面前显露出他们频密的私下交往,那天和那白衣男子在停车场吵架的事,好象也没有同事和工友撞见呀。想不到周围的人们都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没什么,我们普通的关系而已。”
瞿师傅“哦”一声,然后低声对他说,“这个女娃子心气很高哩,你当心点。”
看着林政永好像还有点不明白,瞿师傅赶紧解释, “她连有点钱的人都看不上的……”
林政永一下就愣住了。
整个下午,他不时在想着为什么瞿师傅这样看起来老实忠厚的人,现在也会有这么深的误解和偏见。
“人贫穷,就一定会让人看不起吗,如果我很有钱,是不是他们看我的眼光就不一样了呢?”
他忽然想到了玉兰,他可以肯定,这个女孩心里对他还是有些好感的,若不是她父母背后劝阻,说不定她那几天还会来找他玩呢。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这种平等的,不带世俗身份偏见的情义,他会非常珍视的。她的内心,在父母这种世俗说教的耳濡目染下,说不定也对和他这样的人来往有所顾忌了吧。不过,现在他对这个也无所谓了,那个女孩已经走了,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也许,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颖安的好来。是啊,这个相对于和她一样的同龄人来说总让人感到有种异质的女孩,她那种独立的思想,成熟稳重的性格,平等大度地看待人的态度,是他最为欣赏和感动的,在艰难压抑的生活中,能够遇到这样一位如同良师益友一般的异性同龄人,他感到自己是多么幸运。
第二天中午看到颖安来接班的时候,他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今天傍晚时,他们又可以同时有时间一起探讨他按照新设想所画的超市布局图了。这是他在自己原来的图和颖安送给他的图的基础上,重新思考设计出来的。他当然很想听听颖安的意见。
在比她早两个小时下班的时候,他特意走到她的柜台前探询她。她高兴地要他先到外面等她。
时令已是入秋了,但天气依然没有凉爽一点。林政永坐在小公园树荫下的长凳子上,一边看书,一边不时的抹着汗。不知不觉中,当他看到太阳西沉时,他估计颖安也快要下班回来了。他合上书本,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朝超市方向看过去。
远远的,一辆警车闪着警灯,正从超市门前一大群围观的人群中驶离。
“出了什么事了?”他有些奇怪。
“有个醉鬼去超市里砸了卖酒的柜台了。”正买菜回来的一位阿姨回答了他的疑问。
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地赶紧朝超市跑了过去。
超市门口围观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他疾步走进超市,来到颖安工作的柜台前。
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玻璃柜台被砸坏了一个角,被砸烂酒瓶流出的酒气弥漫着整个空间。扫地的阿姨正在清扫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旁边的柜台里,站着脸色煞白的小琴。环顾四周,却没有颖安的身影。
“出了什么事了?”他走了过去,问小琴。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来接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
“颖安呢?”
“颖安姐,她跟警车走了。”
林政永又是一惊,“颖安,她出了什么事了?她怎么样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不远处,秦姐正绘声绘色地对几个围着她的人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事儿。
林政永只听了几句,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那个白衣男子梁哥,喝醉了酒,来这儿寻衅滋事,连累到了颖安。
他心急如焚地走出了店门。问了路人,知道管这个片区的派出所离这儿并不远,就匆匆地走了过去。他知道这事儿颖安应该没有责任,她被警察带走,估计也是去配合调查。他担心的是颖安是不是会受伤。即使不受皮外伤,出了这个事,一定也会对她的心理造成很大的伤害。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她,尽量能给她一些心理安慰。
“你是她什么人?”派出所门口值班的警察不让他进去。
待他说明之后,警察反过来安慰他,“她没事,只是来做个笔录,很快就会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只好站在派出所的门口等她。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开了,颖安一脸倦意地走了出来。看到林政永在这里,她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她的脸上就挤出那熟悉的笑容来,“你怎么也来这里?”
“你没事吧?”他没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就焦急地问。
“没事。只是来配合调查,做个笔录。”她脸上虽然笑,但明显地情绪有点低落。
“没事就好。”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很对不起,今天我可能没有时间和你走了。我得回超市一下,看看需要我做些什么。毕竟事情因我而起,如果需要赔偿,我会承担责任。”
他一愣,然后赶紧说,“我陪你去吧。”
“谢谢你,政永。但你不用去了,也没什么事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但林政永坚持要去,她只好让他陪着。
回到店里,颖安配合着统计了一下损失的清单,看起来损失也不大。店长和公司的领导都说这个事不用颖安承担责任,安慰她不用有心理负担。
这个表态,让她情绪平复了许多。离开超市时,天已经黑了。他陪着她在附近吃了饭。
“政永,真的非常谢谢你,出了这个事,竟然这么麻烦到你。”她带着歉意说。
“颖安,你帮助过我的事还少吗?为什么这么客气呢,我有点不习惯呢。”
她眼里亮晶晶的,对着他轻轻地点着头。“我在店里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现在又出了这个事,我怕会影响到你。”
他激动起来,“颖安,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还不了解吗?清者自清,你也不必太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她苦笑,“我倒是不在意,就怕连累到你……”
“我不怕!”他大声地说。
话音一落,他们两个人都同时怔住了。
“谢谢你!”她低声回答。
不出所料,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流言蜚语,很快就在店里流传开了。有的说,是颖安被那个白衣男子抛弃了,所以才来粘林政永;有的说,是林政永乘人之危,乘虚而入去接近颖安。有一天上午,他甚至听到那个造谣最起劲的秦姐在一个角落偷偷地跟人说颖安一定骗了那个男的很多钱,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来砸柜台……
当时林政永暴怒得差点就上前打人,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故意昂首挺胸地从那个女人面前走过,吓得那个女人低头马上走开。
想到颖安为此受到的委屈和心理压力要比他大得多,在这种艰难时刻,他觉得她更需要别人的安慰和支持。所以,那几天里,每天下班后,他都尽量陪着她散步,谈心,讨论那些他们永远也讨论不完的学习内容。看着她慢慢地走出了那个事件的阴影,他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
在他们互相探讨下,他们的超市新布局图几经修改和补充,现在终于基本定了型。他们都认为这比现在的原状要科学合理得多。现在,他们的主要精力和兴趣,开始转移到探讨超市的经营管理和营销上了。这部分的内容书上讲得更多,他们学起来也更有劲。某一天,在听了林政永结合自己写的设想而发发表的一番谈论后,她激动地鼓励他,“政永,你将来一定会成为这方面的人才的,我相信你!”
几天后的早上,在早上开早会的时候,店长宣布的一个消息顿时让大家议论纷纷――秦姐前一天出了车祸,受伤住院了。虽然伤得不太重,但可能也要住好几天的院,花费不小。鉴于她家庭经济困难,作为同事工友,店长号召大家捐款资助她。店长特意强调了秦姐的家庭困难,家在穷困农村,家里有生病的老人,还有小孩要读书,手头几乎没有积蓄……
“这种人,平时爱嚼舌头,活该!”有人开始骂了。
“叫店老板出笔钱不就行了,我们就这点工资,还……”有人低声嘲讽。
更多的人,默不作声。
捐款箱就设在店里服务总台旁边的墙上,无人看守,大家可以匿名,也可以署名捐款。
虽然对秦姐的为人很不齿,但想到自己当年贫困生活时的绝望感受,林政永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刚好前两天刚发了工资,他从自己的一千元工资里抽出一百元,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塞进了捐款箱。
中午时分,他跟车去外面搬运了一车东西,回来的时候,颖安已经下班走了。下午下班以后,他习惯性地来到小公园,却发现她不在那儿。
“也许她在宿舍里休息了吧。”他这样想着,就坐在那儿。他不确定她还会来,但他就是想坐在那儿等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心思,他忽然觉得,这段时间如果没有颖安,他的生活是否会寡淡无味。颖安,他难道在心里有了对她的依赖感了吗?想到这儿,他自己也是一惊。“如果我理清不了理性的界限,也许有一天,还会象以前和金秀那样,再让自己的心灵遍体鳞伤的。”
这个傍晚,他坐在石椅上,静静地沉思着。他知道自己和她的这种频密交往不可持续,决定等过了这段时间,当颖安从这次砸柜台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就回复以前那样,和她适当保持一点距离。
夜幕降临,看起来她再也不会来了。他有些担心起来,他想,如果她在宿舍里,按照习惯,应该会出来走一走的。现在几个小时见不着她,她是不是不在宿舍里。如果她不在宿舍里,那么她会去哪儿呢?难道是――海印桥?
他猛地起身,往珠江边走去。才走了不多远,他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政永,你还在这里啊?”
他呆呆地望着从侧前方匆匆走过来的颖安,如同做梦一般。
“我刚从你那边过来呢,到你宿舍,你不在,我就回来了,想不到你还在这儿。”重新坐在公园的石椅上,她用手背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脸的兴奋,“我从你住的地方走回来的。”
“你去找我?”他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下午我去梁教授那里了,回来的时候就顺路去找你。他们两位老人已经知道他们儿子的事情了,我过去就是为这个事情。他们也为发生这个事给我道歉,大家互相谅解。那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两位老人说得对,如果我早把他们儿子纠缠我的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位,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看出他的疑问,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哦,还有,梁教授还记得你呢,他说什么时候你也去他那里玩,他很喜欢和你谈话。”她补充道。
听到这里,林政永也高兴了起来。
她摊开手里提着的一袋东西,拿出一块递给他,“这是很好吃的点心,你尝尝。梁教授硬要塞给我拿回来的。”
一个傍晚在这儿等待她,他都没感觉到饿。这个时候,听她这么一说,他才感觉自己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然而,他拿着她递给他的点心,却没有吃。
“颖安,你吃饭了没有?”
“我在梁教授家吃过了。怎么,你还没吃吗?”
“哦,我也吃过了。”他撒了个谎。
“那你尝尝这个点心吧,非常好吃。我刚才也吃过不少呢。”
他只好撕开包装,轻轻地咬了一口。香甜酥软的蛋糕味道,刺激着他的空空的胃一阵痉挛。为了掩饰自己,他只好小口小口地咬着。
“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吗?”她问。
“是。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有点担心。”他老实回答。
她凝视着他的脸,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低下头去,低声说,“谢谢你。”
象上次一样,他送她到楼下,然后告辞,步行回自己的住处。
这一夜,他重新拿出她画的超市布置图,在灯光下仔细地看着。他越是认真地看,越是钦佩她的细致,她的聪颖,她的思维能力。夜很深了,他才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推开门,走到外面。小巷里,寂静无人,清风徐徐,飘来阵阵玉兰花的香气;天上,满天星斗,让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