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桃木梳子(下)(1 / 1)
他径直沿着刚才的来路返回,来到那家他们常吃面的小餐馆。
正好是傍晚人多的时候。他有些焦急地等了好一会儿,在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一碗热面之后,店老板打包好的一碗热粥也放在了他的面前。
走出店门,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急匆匆地走着。
在医院旁边的一家小超市,他买了她所要的东西,卷筒纸、杯子。感觉似乎东西太少了,他想起以前陪伴父母亲住院的经历,于是又买了一个塑料水桶、洗脸毛巾、牙膏牙刷等东西。他记得她的嘱托,买了一面巴掌大的塑料镶边的圆镜,然而在货架上却找不到梳子。后来问了超市的服务员,才知道梳子刚刚卖完,还没来得及进货。还好,一出店门,他就看到有小商贩在摆摊卖木制的梳子。
“这是桃木做的梳子啊,既能梳头保健,又可以避邪……”小贩热情地向他介绍。
只要是把梳子就行,他才不管它是什么材质的,能不能避邪那更是无稽之谈。他付了钱,随便拿了一把就走。
颖安还躺在病床上,一名戴着口罩的护士正在拔下连在她手背上的管子,取走已经滴完的药瓶子。
“你是她的亲属吧?”看到林政永走进来,护士问道。
还没等他回答,护士就叮嘱开了,“有亲属在旁边陪伴就好。要记得督促她定期吃药,要给病人吃点东西,粥啊饭啊都可以,多喝点水,温开水,还要注意休息……”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应允。护士走后,他才上前看她。
她睁着眼睛看他。“我感觉好多了,就是感觉有点凉。”她回应他的关切。
“我买了热粥回来,先吃一点吧。"他说。
“好。”她应允着,想用手撑着坐起来。
“小心,你手背上还留着针头呢。"他赶紧倾过身去,扶她坐了起来。
他打开装粥的塑料碗,用小塑料匙子搅了一下,递给她。
她双手接过,手却哆嗦着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碗。
“怎么啦?还是觉得冷?”他赶紧又接过粥碗。
“嗯。”她回答他。
他把粥碗放在床头桌几上,然后帮她把被子拉上来,裹住上半身。
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让人动容的微笑,柔和的目光看着他。
见她的手还在发抖,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来舀给你吃,好吗?要不然过一会儿就冷了。”
“好。”她说。
他把凳子挪到靠近床头,开始舀粥给她吃。她一边吃着,一边用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房间里顿时出奇的静,只有她吸食粥的声音。气氛显得过于凝重了,而且她这么近距离的盯着他看,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于是他就找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你在广州,有亲属吧?要住院几天呢,有个亲属照顾,方便一些。”
她愣了一下,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她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我在广州,没有亲属。”
他也愣了一下,“比较亲近的人也好啊,或者朋友。”
她低下头去,没有做声。林政永尽管疑惑不解,但他也知道不能再问。他舀了一匙粥,送到她嘴边。她轻轻地啜着,忽然闭上眼睛,两颗眼泪滚落到脸颊上。
林政永吃了一惊,“颖安,你怎么啦?”
她睁开眼睛,摇摇头,抽泣了一下,眼泪又不停地流了下来。
他愣住了,赶紧放下粥碗,起身撕了些纸巾递给她。“你别难过,没事的,我问过医生了,你的病过几天就会好的……哦,如果没有别人来照顾你,需要我的话,我可以留下来……你不用担心的。”
她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接过纸巾,擦拭着眼泪,却仍在抽泣。
林政永垂手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她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她停了一下,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谢谢你,政永。”
“这……不用谢我,你没事,就好。”
她点点头,“吃了点热东西,我好点了,不那么冷了。”
“那就把这碗粥吃完吧。”他重新端起碗。
她配合着他,一勺一勺地把那碗粥吃完。
“你笑话我了吧?”她的眼睛晶亮晶亮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那种他从来没见过的略带羞涩的表情,让他无比动容。
他生怕她又会哭,只好找些轻松的话题说。
“颖安,你的身体太瘦弱的,等身体康复了,我建议你多参加体育锻炼,有个结实的身体,就不会象这样,一有点吹风淋雨,就容易生病了。”
“好,我听你的。”她语气温顺得让他一时想不起那个曾令他难以招架的样子。
他帮她洗好买回来的桶、杯子、镜子和梳子,把开水倒满杯子,把那把木梳子和镜子擦干,递给了她。
她拿着梳子认真地端详,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这么漂亮的梳子……”
接着她又照镜子,“我这个样子……真不好看,是吗?真难为你了。”
“好看,跟原来一样好看!啊,你别太在意,很快就会好的。”他安慰她。
她伸出双手,试图梳理头发。也许稍微用力了一点,她那只还扎着针头的手被弄疼了,她嘴里“哧”了一声。
林政永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梳?……”
她抬头望着他,眼角含着笑,把梳子递给了他。
他拿着梳子,忽然有些后悔。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他笨拙地用手解下她脑后那条蓝色的束发带,放到一边,然后一只手拢起她的头发,一只手抓着梳子,轻轻地梳理着。
她一只手拿着镜子,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是那么地绵软,黑亮;她的颈脖和脸颊的皮肤是那么地细嫩白皙,她身上那种异性的气息,让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努力地定了定神,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那时,他曾坐在她背后偷偷地看着她的头发和颈脖,觉得她是那么神秘诱人、又那么遥远的一个人,想不到,现在,他却和她两个人呆在这里,他的手能触摸到她。望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他有点儿恍惚。
“要是能变成一只小虫,钻到里面去,永远也不出来,我也愿意……”他胡思乱想着。
但是,他却不敢去触碰她的肌肤。他小心翼翼地照着她原来的发式原样梳理整齐,然后重新帮她把那根束发带绑上,打了个活结。
“可以了吗?”他问道,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她一直都拿着镜子,这时才特意照了一下。
“你以前一定帮女孩子梳过头发。”她回过头望着他,脸上的笑容非常地美。
“没有。”他赶忙否认。
她轻声笑出声来,然后又是一阵咳嗽。
他赶紧扔下梳子,帮她把被子盖好。
她微笑着,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天色应该不早了,你为我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那你这里……”
“我能起来了,没事了。只是,我还想托你传个话给小琴,让她明天早上上班时顺便帮我捎带几件换洗衣服来,我还要请她帮我再请几天假。她帮我代班,上了整整一天班,也实在是太累了。我还是请假吧,让店长另调换人来替我上班。”
他点头应允。忽然想起那本书,刚才一急,就匆匆地塞进裤袋里,差点把它给忘了。于是他把它掏了出来,递给了她。
“哦?阿英要你带回来的吧。”她有些惊讶。那本书的封面上,《心理学入门》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是。”他说,“想不到你兴趣挺广泛的。”
她笑了笑,“你也可以看一看的。”
“哦?”他犹豫了一下,“改天我再来借你看看。”
他掏出衣服口袋里的手表看了看,“那这样,我帮你去通知小琴,等会儿再来看你。”
“嗯。”她点着头,显得很高兴。
于是他告辞。走出医院,他先到超市,把颖安的口信传给了小琴。然后步行过海印桥,回到他的住处,匆匆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就又匆匆出门了。
路过那家小食店时,他又进去打了一碗粥,仔细盖好,用塑料袋提着。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颖安正半躺在床上,正在看那本书。她显得精神好多了。看到他来,就把手中的那本书放到一边,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
“小琴她们刚走不久,”她说,“她和店长来看我了,我的请假也被批准了。”
林政永听了很高兴,“那你身体……感觉现在好点了吧?”
“好多了。刚才医生来,我又问了一下。医生说还要打几天针,如果没什么问题,四五天后就可以出院了。”她微笑着说。
“好。我又带来了一碗粥,你趁热吃了吧。”
“啊,好。真是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昏迷在路上了。”她说。
他帮她打开粥碗的盖子,“你也不用太客气了,你也帮了我很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身体还发冷吗?如果还冷,你躺在床上,我来喂你好了。”他说。
她感激地望着他,摇摇头,“不冷了,我自己能吃了。”
他把粥碗递过去,不解地看着她,有些紧张,眼睛不得不避开她的目光。
她收回目光,接过碗,轻轻地小口舀着粥吃。
“如果你觉得老是吃粥不习惯,我明天可以带别的东西来给你吃。我刚才问过饭店老板了,他说想吃什么他都可以帮做。”
她停了下来,“不用麻烦了,这个就挺好。我挺喜欢吃的。”
她抬头看着林政永局促不安的样子,微笑着说,“其实,我是挺随和的一个人,不挑食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身体虚弱,又得了这种病,怕营养跟不上。”
“这样就很好了。肉粥就很有营养的,很多病人都爱吃这个。”
听她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了。
“嗯――你――觉得冷吗?如果冷,就躺下休息吧。”看到她吃完,他帮她收拾好粥碗,关切地问道。
“不象下午时那么冷了。”她摇头,还是那样看着他。
他没辙,只好低着头嘿嘿笑。
“政永,你会嫌我吗?”
他大惊,“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说?”
“我现在在店里名声那么不好,你这样帮着我,人家也会说你闲话的。”她认真地说。
“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他们对你产生误解,我不会。”
她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谢谢你,我真希望别人也能理解我”。
“会的,你这么好的人,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的。”他安慰她。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眼看时辰不早了,她催促他回去休息。“你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呢,今天又那么累,先回去休息吧。”
“那你,今晚上一个人,在这?”看着她目光里还有些不舍,他不忍。
她点了点头,“我不怕的,我从小胆子就挺大。何况隔壁房间都有人,到处都亮着灯……”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刚刚生病,总得有人在旁边照看吧。”
“这个没事了,医生也就在附近,有问题随时可以叫的。而且,我也能自己起来了。”
他很想留下来陪她,但经不起她一再劝说,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在医院外,他徘徊了很久,还是不放心,就又偷偷地重新回到病房外。颖安的病房里还亮着灯,他不想再去打扰她,只是坐在走廊的一个较隐蔽的角落。他不时地走到窗口偷偷地看她。她一直都躺在床上,有时在看书,有时又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夜很深了,他看到她终于躺在床上睡着了,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