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敞开心扉（下）（1 / 1）
不知不觉，他们就慢慢地走到桥中央。
“颖安！”他突然叫她的名字。他从来都没这样当面叫过她的名字，每次见面，总是以“你”称呼她。
“嗯？”她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他突然有点紧张，但这段时间以来郁结在心中的疑团让他不得不一吐为快。“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他？谁？”她显然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在她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所指。她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吗？”
“嗯。”林政永点了点头，“他各方面都很不错啊，本地人，家庭条件好，人长得也不错，而且，对你也很用心……”
颖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平静的表情让林政永更加紧张，生怕自己问这个问题惹她不高兴。
然而转眼之间，她却嫣然一笑，“原来你也看重这些啊。”
他一时窘在那儿。
“金钱物质，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她低声地喃着，象是自言自语。
他迟疑了一会儿，小心地回答道，“那倒不是，但我们每天忙忙碌碌的，不也是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好吗？”
“你说得也对。”她说着，低头沉默了一会，“没有钱恐怕不行。但是，人的幸福，并不是要有多少钱，而是人与人的相遇相知、相亲相爱。其实，生活的真正美好，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温暖的人情更为珍贵呢？……”
他咀嚼着她的话，好久才回味过来。“可是我看得出，他人也挺好的啊。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值得你……”
“你不了解他，你只看到表面。”她打断了他的话。
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苦笑了一下，“我不喜欢他。”
林政永心里凛然一动，“哦，是这样……”
她叹了一口气，“是的，他是梁教授的小儿子，出身条件很不错。但他原来是成过家的，后来离了婚。他的妻子是非常好的一个人，我叫她玉玲姐，受不了他的花天酒地，就和他离了婚。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拆散了。大人可以离婚，但小孩……那可真是可怜啊。”
他愣住了，没再往下问。
她呆在那里，眼睛望向别处，好象在想着什么。好久，她才说道，“你一定也听过店里的同事们在背后议论过我这些事了吧。说那个经常来找我的人对我真不错，而我却不识抬举，是吧？”
“这个……哦，你别误会，我不是爱打听别人的隐私的人，我只是偶然听他们这样说过……”停了一下，他想转移开这个尴尬的话题，“哎，其实你这么好的人，也不用急，慢慢找，终归会有很好的归宿的。”
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微微一笑，“谢谢你这么说。其实，别人怎么说，我一点也管不着。只是，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做自己想做的，自己能做的事而已。将来呢，我也不想依赖什么人，也不向往什么富贵，我有自己的双手，平平淡淡，也许也是一种幸福。自己双手酿造出来的蜜，肯定比轻而易举拿来的更甜吧。”
他吃惊地看着她，他想不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颖安，你以前应该经历过很多事吧，能有这么深的感悟。”
她低着头，象是沉思着，然后抬起头来，脸上已是可爱的微笑。
“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林政永有些吃惊，他点头，“嗯。”
她眼睛平视着远方，声音显得低沉而充满感情，“和你一样，我以前也有过一次感情创伤，不过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了，我很早就把它给忘了……”
林政永惊讶于她的坦率。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三年前，我从老家来到广东，先是在深圳的一家工厂做了一年的厂工。后来，我就从工厂辞工，来到广州，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梁教授家做保姆，照顾他们两位老人家。他们年纪大了，又有些小病小痛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生活不方便，确实需要人照顾。我就来帮他们做家务，买菜、煮饭、搞卫生什么的，还有就是陪他们散步啊、聊天之类的，不算是很轻松的活，但也不累，他们给我的待遇也不低。更幸运的是，老先生是个退休老教授，知识分子，很是乐于助人，特别乐于教人，我跟他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是英语。”
说到这儿，颖安脸上露出笑容来。
“我以前的英语基础也不是很好，但看到我爱学，梁教授就耐心地教我，没事的时候就陪我练口语，我的英语水平这才有了很大的提高。”
林政永频频点头。
“他们对我也很好，真的很好。有一回我还生病住过院，他们一家不仅送我到医院，而且当我是亲人一样照顾。特别是老太太，对我真的太好了，还做饭做汤送来医院给我，我非常感激他们。”
林政永默默地听着，并不想插话。
她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想多做一两年的，好好报答他们。但是后来，他们的小儿子从外地回来了，因为他的出现，我在他家也呆不下去了。哦，就是下午时我们遇见的那个人。听说原来在深圳和人合伙开公司，大概是赚不少钱吧。后来自己一个人回广州自己开了家公司，好象也挺赚钱的吧。虽然他没有和父母一起住，但也经常回来吃饭，谈论事情啊什么的。刚开始，他见我是个保姆，挺瞧不起我的那个样子。后来接触多了，他对我也客气了一些。有一天，他突然问我愿意不愿意到他公司去做事，我当时虽然没有答应，但还是有些动心了，我也不想长期做保姆啊，也想换个环境学些东西的。再后来，就象现在这样的了……”
她停了停，林政永也适时地点着头“嗯”了一声。
“就这样，我平静的生活也被打破了。我无法接受他的这种滋扰，但又不能回避。两位老人家都不知道这事，我也不好跟他们说。到最后，我只好找了个理由，辞职离开了他们家，来到了这家超市。两位老人家一直对我很好，常常惦记着我，后来听说我在这里上班，也还经常还来看我，我也经常去看望他们啊。感情，就是这样的吧，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他们对我那么好，象对他们亲女儿一样，我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种感情，我又怎么能割舍得了呢？但这个，只是我和他们两位老人之间的关系，跟他们儿子是没什么关系的。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们实在不合适，也不可能。你也看到了，他还是经常来找我，虽然说是来买酒，帮我提高销售业绩，但我实在不需要他这样，我还是希望能尽量避开他。店里的同事们都不了解真相，对我有误解，我又不能多说什么，有时真的觉得很烦恼，有很多的话，不知道向谁说。啊，有段时间，我苦恼得很，真的想过要离开这里。”
林政永心一沉，“离开，去哪儿？”
“啊，我只是想而已，想找个宁静的地方，当个小学老师或者幼儿园老师。我打心眼里喜欢和小孩子们呆在一起。看着他们天真无邪地成长，进步，你不知道那有多开心。啊，这只是个梦想，很难实现了，所以我现在也不想了。”她开心地笑了，“经历了那么多，我想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还是坦然面对比较好。现在的工作也挺好的，虽然累一些，能学到很多的东西，也能接触到很多人，特别是象你这样的人，你说是不是？”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啊，我？我算不了什么。”
“你也不用太谦虚，我看得出来的。这么多年，我在外面接触的人也不少，但觉得和许多同龄人比起来，你还是有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的。唉，怎么说呢？就是给人一种感觉，很积极向上，很真实可信的感觉吧。”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这种印象了。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把座位让给了我，还递给我一瓶水，当时你……”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感动了，“谢谢你，颖安，你也帮了我很多……”
“你也帮我了很多啊，啊，我们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嗯……”她想了想，“也说说你的经历吧。”她收住了笑容，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我？”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我的经历，很……怎么说呢，很失败吧。一个男人，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说吧，我想听。”她脸色有些凝重，那个样子，表明她还是很认真的。
他看着她，点了一下头，“好吧。”接着他把自己高中毕业回家后怎样借钱办养鸡场，又怎样失败，在家乡打工，又来广州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她听得很认真，不时插话问两句。
听完后，她微微一笑，“以前看你很精神，走路很有气势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当过兵呢。”
“哦，是吗？”他陷入沉思，他以前也曾对军营生活梦寐以求过呢。
“唉，人都是要经历一些磨难的，穷人家的孩子，又有多少人能一帆风顺呢？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到彩虹呢？”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这样淡淡地说出这样的话，让他内心深处有了些感动。他一直都相信自己一定会苦尽甘来，现在又得她这样的鼓励和安慰，让他觉得眼前明亮一片。
“那个女孩呢？你们再也没联系了吗？”她问。
林政永默默地低下头去，他知道她问的是金秀！他刚才好象也没提到金秀，她怎么就问这个呢？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好久都没再想到金秀了，他曾经希望慢慢地把她给忘了的。现在颖安忽然提到了，他心里又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不方便说，就不说了吧。我也只是好奇，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怎么就分了呢？”
他仰着头，望着被灯火映亮的天空，缓缓地说，“我们早就没有联系了，她已经嫁人了。”
静默，两个人都象是想着什么心事似的不说话。良久，他听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听到她低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林政永也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好几年了，我已经想开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象是自言自语，“都过去了……”
“其实，每个人成长的路上，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人，包括帮助过自己的人，也包括伤害过自己的人。我觉得不论遇到什么，其实他们都在帮助自己成长，让自己更成熟。我们要学会用宽容之心去看待他们……你说是吗？”
林政永连连点头。他觉得她说得太好了。
“你刚才说你父母都有伤病，他们现在都好了吗？”
“好了。前两年就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惋惜的口气说，“想不到你也经历过这样的啊。”
他感觉到她话中有话，就问，“你呢，你也经历过这样的吗？”
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到她一愣，很快就展颜一笑，“我嘛，没什么的。不过我也没有读大学啊，我初中毕业就去读师范学校，我以前的理想，就是要做一名老师的。”
“那为什么不做老师呢？”
“我师范没有毕业，就出来打工了，所以没能当上老师。”
“没毕业？既然那么喜欢当老师，为什么不读到毕业呢？”他有些奇怪。
“和你一样，家里的原因吧。”她淡淡地说，似乎并不觉得难过。
他似乎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原来也有过这样的挫折啊，怪不得她和他有那么多共同的语言，应该是同病相怜吧。他没有再问，象他一样，也许那些往事都是一种伤痛和遗憾吧，谁又愿意去揭开呢。
“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对他说。
“好，我先送你回去吧。”
“嗯。”她微微一笑，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林政永只觉得自己心里微微震颤了一下。
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走在她的侧后方，看着她那单薄的身体，他心中产生出一种怜爱的感情来。他忍不住说起她来，“颖安，你好像显得有些瘦，应该多吃点，吃好点。”
她停下脚步，略微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谢谢你的关心。我的身体有些不太好，我会注意的。以前在梁教授家时，吃得也挺好，也还是瘦。”
“那就多进行体育锻炼，这个管用。”他说。
“哦，是吗。”她若有所思。
当他送她回到她所居住的小灰楼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很激动，回想着这大半天和她一起的事，仿佛是在梦中。很明显，她并没有排斥他，甚至还很乐于与他交往，但这是不是她为了避开那个追求者而故意或者是暂时性的举措呢？他也深深地知道，正如那白衣男子所说的，他配不上她。但他实在也无法回绝她的请求。他知道，只要她有求于他，哪怕是赴汤蹈火，他也会答应她，帮助她。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呢？为什么他也分不清楚那种对她的感情呢，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他不想、也不愿意去想太多了，觉得只要能这样，每天能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很满足了。
夜风微凉，在高高的海印桥上，他站在刚才和她呆过的地方，望着繁华夜景，心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畅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