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若即若离（下）（1 / 1）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醒起来了。很快地洗漱完毕，他就匆匆出门。在街边热气腾腾的小吃店买了几个包子馒头，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大步地朝江边走去。珠江边上，一对正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情侣，让他心生羡慕。他默默地低头而过，来到海印桥下。那些似乎永不疲倦的老人们已经又在那里和着高亢的音乐声跳舞了。
“什么乐曲这熟悉？”他停了下来，听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他轻声地跟着哼了起来，踏上了通往桥面的台阶。
站在了海印桥上，天刚蒙蒙亮。江风吹拂，开阔的气象，让他豪气顿生。看到行人不多，他在桥上跑了起来，先是慢跑，然后加速，最后象是飞一样，只有耳旁呼呼的风掠过的声音。所有路过的人，几乎都在看着他，象是看一个发疯的人。他竟然毫不介意，一直跑到桥的南头，才猛然停了下来。他扶着桥栏杆，用手轻拂着额头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真爽！我还能跑！”他心里暗暗得意。
喜多超市的门前，行人稀少，大门紧闭。林政永看了看时间，才7点不到。来得也太早了，他暗自笑话自己。
于是他在超市周围四处闲逛。当看到通往颖安住所的路时，他心念一动。
虽然只是一条不算宽的内街，但早起的人们还是不少。不少人都是急着赶远路上班的人们，也有一些骑着自行车驮着青菜或者是其他货物的小商贩来来往往的。走不多远，人越来越多，原来，前面就是一个临时的早菜市场。
林政永虽然不喜欢凑热闹，但对于了解广州的市井生活还是抱有极大的兴趣的。今后，就在这里生活了，多了解一些风俗民情，对自己立足于广州还是大有裨益的。于是，他装作逛早市的样子，东遛遛西逛逛。虽然同是两广地区，但这里的菜却是与广西家乡大大的不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菜，让他感觉到很新奇。
也许他刚好在一个小摊前驻足的时间稍长了一点，那个卖菜的老太太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长着许多白色小花的菜递到他面前，用广州话指指点点地对着他说着些什么。他听不懂，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把菜，用普通话问了一句：“这怎么煮啊？”
一边的一位阿姨“噗哧”一声就笑了。然后他对着有些发愣的林政永说道，“这是姜花，是拿来插在水里观赏和闻香味的，不是菜，不能吃的。”
林政永顿时尴尬万分，急忙轻轻甩开老太太的手臂，连声说，“对不起，我不买，不买……”
前面不远，一个秀气的女孩正在低头摆开一盆盆的盆栽，嘴里念念有词，“大盆5块钱，小盆3块钱……”
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看中了一盆花，青翠欲滴的花叶，上面有几朵白色的小花蕾，栽在小小的塑料花盆中。他认得出那是茉莉，一种南方常见的观赏花。不过以前他都是看到栽种在花圃里的茉莉花，这样栽种在这么小巧的花盆里，而且还长得这么鲜嫩漂亮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卖花女孩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她灵巧地跳过众多的摆在地上的花，把那盆茉莉花挑了出来，拿在手上，然后又跳到林政永的面前。
“靓仔，这么漂亮的茉莉花，只要三块钱。你看，这上面有好多花苞，一开花，又漂亮，又香，放在家里……”
她很快就停住了口，喜笑颜开地接过林政永递过来的钱。收好钱，她从身后扯出一个塑料薄膜袋，要把花装入袋子。林政永赶紧止住她，“不用，太污染环境了，我这样拿着就行。”
他用一只手捧着那小小的盆花，放在眼前细细地观赏，有些爱不释手。
这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大吃一惊：“颖安！”
颖安身着蓝色的工衣，微微斜束着的马尾辫整整齐齐，一身素净，显得干练而充满着青春活力。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一样的东西，正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早上好！”她平静地打着招呼，她的话语还是那么地轻柔，让他有一种酥软的感觉。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略带惊疑和兴奋，那神情，是那么地俏皮可爱。
他当然知道她目光中透露出来的疑惑――前面就是她住处了，这大清早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早上好。”他从惊乱中回过神来，慌忙回应她的问候。
她的眼睛很快被他手上的花盆所吸引。“哎呀，这么漂亮的花儿，是……茉莉花吧？”
“对，是茉莉花。”他轻轻地点着头。“我……上班，来得早了，就胡乱逛逛……”
她的目光从茉莉花上移开，望着他的脸，好象在观察他，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来，那笑容，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象是在老师面前被识破谎言的小孩一样，林政永有些窘。
“哎呀，对了，你来得正对时候。还没吃早餐吧，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家粥店吧？现在……正好，生滚肉粥，非常好吃，走吧，我带你去吃。”
林政永正想推辞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但她显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走吧，我请客，去晚了可就卖完了。”
“那怎么行，上次你刚请过我，这次我来请你。”他分辩。
“说好了，来到我这边，由我请客。”她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式。
“我也算这边了，我搬过来住了。”
她愣住了。听他解释完后，她又笑了，“那这里还是我的地盘，过了珠江才是你的地盘，你才有资格作东。”
他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好尴尬地笑着，算是默认了她的观点。
她象一只快乐的小鸟，迈着轻盈的步伐在人流中穿梭。林政永手里托着那小盆花，不紧不慢地跟着，望着她那曼妙的背影，心里象水波一样荡漾不定。她不时回过头来望着他笑，那奇美的嫣然一笑，浅白而亲切，让他感到温暖和激动。
人流少一点的路段，她等他走了上来，才和他肩并肩地挨着走。好几次，他们的肩膀碰到一起，林政永总是本能地弹开回避。
“你的新居离这儿远吗？”她问。
“不远，过了海印桥，走几百米就到。走路到这边来，大概要……半个小时吧。”
“这么说，以后你就不用每天乘坐公共汽车来回奔波了？”
“是，离这里很近，我走路就行。”
“哦……”她地点着头，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这么说，离我也很近了。”
“是，近了一点。”
“那太好了，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他有些不自然起来，“这”
这时，她惊呼一声，“到了，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人哪？”
人真是挺多的，店里的座位好象已经坐满了。店主正忙着在门口架设新的桌椅。
她要他在一边等着，自己去交钱买票。
又一次让她破费请吃东西，又不好与她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
“你要吃什么？”这时，她回过头来问他，“皮蛋瘦肉粥，还是骨头粥？”
“哦？这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那就，两碗骨头粥吧。”她不假思索，象是对他，又象是朝里面煮粥的师傅说道。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粥端了上来。他们和几个顾客一起，紧挨着挤坐在露天的临时餐桌上，一边用瓦匙舀着粥，一边吹着热气，小口地吃了起来。那盆茉莉花，就搁在他的脚旁边的餐桌下。
“好吃吗？”她看着他，问道。
“好吃。”他用手背拭了一下额头的微小汗珠，“就是，太烫了。”
她笑了起来。“哎呀，你不知道啊，粥不烫不好吃，菜不辣不好吃。”
他一愣，“有这样的说法啊？”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么开心地笑，不由得怔住了。他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姑娘这开心的样子，很象从前跟他在一起时的金秀，那种无所遮拦、无所顾忌的开怀大笑，让人深受感染，仿佛生活中所有的烦恼，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
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金秀，他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望着眼前这个同样清纯无邪的女孩的脸庞，他有些恍惚起来。
她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只顾开心地和他聊着。他只好一边简略地应付着她的话，一边默默地吃着粥。
吃完粥，她看着他额头冒汗，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他。他有些尴尬，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他们起身，一起朝上班的超市走去。
那盆茉莉花，被他们遗忘在桌子底下了。
超市的门口，早来的员工已经不少，正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等候开门。
“颖安，有人找你！”有人在提醒。
顺着别人的指点，他们朝门口的停车场望去。那辆白色的小车旁，那个白衬衣的男子正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
颖安脸上的笑容倏地一下收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过去一下。”
林政永微微地点头。他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
“也许，我得注意一些了，以免引起误会。”他在想。
日子看起来好象总是没什么变化，每天上班下班，循环反复。但林政永心里却明白，自己过每一天都不一样。渐渐地从最初对新工作和新环境的新鲜感中走出，也逐渐把内心对颖安的依恋感觉理智地消磨掉之后，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开始专心于学习东西了。
对于英语，他现在倒不是太热心了。他把学习的重心转移到了超市经营管理方面。通过看书和实践观察，他逐步了解了在繁杂热闹的表象之下，一家超市内部的运转机制。除了自己工作的喜多超市，他还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到许多家超市去实地观摩，让自己对这个领域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颖安，依然是每天都会见到的。有好几次，她想要跟他说话，但他却找借口离开了。他刻意地和她保持着某种距离，觉得和她保持着这种纯粹的友情，是最理想的了。那种若即若离，不温不火，一个微笑，一个招呼，就让他感到温暖和欣慰了。他已经无法再去奢求更多的东西。
只有那么一次，她和他才说了稍久的话。她说，他那天遗落在小吃店里的那小盆花，被好心的老板收起来转交给她了，她现在正养在她宿舍的窗台上。她问他，可不可以给她欣赏几天再还给他。他当时有些发愣，如果不是她提起这个，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盆花了。望着好象开玩笑又好象很认真的她那充满笑意的脸，他很认真地说，“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养吧。”她顿时高兴地道谢。看着她那如获至宝的样子，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就是一小盆花吗？值得她那么高兴？
他感念她的热情，曾经想请她吃饭。但一想到那个白衣男子，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他已经不再为这个事而感伤，但是每每想到她和那个男子在一起的情景，他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象她这样的女孩，能这么真诚热情地对待我这么个落魄的人，已经是很难得了。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她的。”他这样想着。
“将来？”一想到这人字眼，他就又默然了。也许，在她面前，将来的生活是一片光明灿烂；而对于他，则是前途未卜，也许是黯然无光，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但至少我会努力去改变！”他暗暗地下了决心，一扫郁闷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