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若即若离（上）（1 / 1）
“林政永，这位是瞿师傅，你以后就和他一起搭档上班。”上班的第一天，在经过了短短地工作说明之后，白白净净的女店长，带他来到超市后门，指着一位中年男人说道。
瞿师傅大概五十岁左右，身材不高，但很结实，面色黝黑，一副和善的笑容。
店长又交待了几句，就走了。瞿师傅问了他一些基本情况后，就带着他来到旁边一间房间。里面，堆放着很多纸箱子。
“这是超市的临时仓库，每天有货来，我们就帮卸下车，摆放在这里。超市里需要补货，我们就帮着送过去。”瞿师傅介绍说。
“哦，好。”身穿着刚发的簇新的蓝色工衣的林政永，轻轻地点头。
“这里就是我们平时休息的地方。”瞿师傅又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旧长木椅。
“哦。”林政永频频点头。
然后他就看墙上贴的各种工作表单。与超市的其他岗位实行三班制不同，他们搬运工是一天两班制。他和瞿师傅这个班固定上白天班，早上8时上班，下午3时下班。另一组人则在每天下午3点钟来接他们的班。对此，瞿师傅也都一一对他说明。
这一个上午，虽然看起来有些紧张忙碌，但林政永觉得与在郊区仓库做搬运工比起来，要轻松惬意多了。不仅体力劳累强度小，更重要的是，这里能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流，再也不象以前那样苦闷压抑了。仿佛荒漠独行久了的人突然遇上了热闹的集市，他一下就喜欢上了新工作。
他有几次送货到超市内的货架旁后，回程都特意绕到颖安工作的地方——高档名酒名烟柜台。
只是，今天没有见到她。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陌生的姑娘，穿着同样的蓝色短袖工作衬衫，同样的笑脸迎客。他知道超市内部的轮班工作制，颖安她们是三班制，她上午不上班，中午交接班时就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有好几次，他路过超市的服务台，看到那儿贴出的超市“本月服务之星”中，颖安的照片很显眼地排在第一位，他就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猜的一点不差，正午刚过不多久，当他再一次远远地看过去时，就看到了她那熟悉的身影。她正在和两名顾客交谈，没有看到他。可他只是一瞥之下，她那亲切的笑脸、认真注视顾客的一双大眼睛，还有轻柔的手势，就深深地印入他的脑海里了。
这样多好啊！只要能看上她一眼，他就觉得今天不白过了。
当他再一次搬着东西经过她的柜台时，她终于看到他了。她脸上绽放着欣喜的笑容，象一朵花一样，朝他摇手示意。他对她也报以笑容，内心也犹如开了一朵花。
由于是新员工，他尽量表现得积极一些，也显得忙忙碌碌。三个小时的时间，他只和她打了几个照面，却没能说上一句话，只是互相微笑和手势示意。
终于，他被通知搬两箱酒到她的柜台。他很高兴，把两纸箱重重的酒一口气端着，小心翼翼地穿过弯弯曲曲的过道，来到她的柜台。放下东西，刚站起来喘口气，他就愣住了。
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身材微胖的男子，正站在一旁，和颖安在说着什么。他一下就认出来了，正是那个开着白色小车的接送过她的男人。
他忽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定了定神，冲颖安微笑。“货到了，请问放哪儿？”
她也看到他了。她把手里的一张单据递给那个白衣男子，走过来，对他微笑着点头，轻声说了声“谢谢你了”。
然后她蹲下来，认真检查了一下纸箱的包装和商标，对那个男子说，“货对了，要不要帮你送到店外？”
“哎，不用了，你现在忙，我自己搬就行了。”说着，他蹲下身子，想要去抱那两箱酒。可他一抱起两箱东西，脸上却露出难受的神情来。
林政永赶紧走上前，“我来帮你吧。”
白衣男子一脸带笑，“好好，你帮我抬到收银台吧，我马上就来。”
林政永抱着沉甸甸的纸箱正要离开，颖安却走了过来，“你抬一件就行了，很重的，我来抬另外一件吧。”
“唉唉，我来我来！”那男子赶紧抢了过来，从林政永手中抬走了其中一件。
林政永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和男子一前一后地各抱着一箱酒，来到收银台。他看到那男子用信用卡付了账，然后招呼他帮忙把东西抬到店外，那辆漂亮的白色汽车，就停在那里。
他帮忙把东西放到车上，那男子客气地道谢。回到店里，颖安正站在那里，微笑着望着他，“谢谢你帮了我的忙！”
他有些诧异，“谢我？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他对刚才她的出手相助心生感激。
“你们快下班了吧，累吗？”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关切地问他。
“不是很累。”林政永摇了摇头。
“你搬回市区了吧？”她问。
“搬了，搬回原来的地方，那个大院……”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就听到有人大声地叫她的名字。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原来是那个白衣男子，他又走回来了。
“颖安，说好了，等你下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白衣男子抬手看了看表，“5点钟下班是吧，我到时来接你。”
颖安收起脸上的笑容，望着那白衣男子，淡淡地说，“梁哥，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下了班后真的有事要去办，你就不用来接我了。阿姨那边，我有时间，会常去看看的……你看，我正在上班时间呢……”
看到这样的情形，林政永知趣地向他们点点头，快步离开。
走了很远，他回头看时，那男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颖安站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因为要卸一车货，他和瞿师傅主动延迟下班时间，和接班的工友一起把车上的货卸完了才离开。等他擦洗了一头的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时，夏日的下午，阳光依然明晃晃的，热浪袭人。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走到了超市旁边的一家书店，径直走到了经济管理类书籍的书架前。
等他揉着酸疼的眼睛，从书店里走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他的手上，是新买的一本厚厚的书《超市经营与管理》。这是他在众多的类似的书籍中精选出来觉得最适合阅读的一本。
大门口明晃晃的阳光让他眼晴一下不适应。等他眯缝着眼睛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一辆白色小车条件反射般地首先映入他的眼帘。他使劲揉了一下眼睛，果然看到小车旁边的树荫下，颖安和那白衣男子正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那男子也显得有些沮丧，正对着她说着什么。
“他们闹别扭了吧。”他想。刚才颖安在店里对那男子说话的那种语句，引起了他的这种猜测。
然而，这毕竟是他们的事，与他无关。他低下头，装作看不见他们，随着街上的人流向远处的公共汽车站走去。
在经过她站立的地方时，他忍不住向她看了一眼。她却正好也朝这边张望过来，不可避免，她看到他了。刹那间，她的脸上微微绽放出浅浅的笑容，微微地朝他颔首。那样细微的动作，就连她身旁的男子也没察觉，还在比划着说着什么。
林政永一阵发呆，慌乱中只是朝她轻轻点头，然后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持续多日的盛夏酷热天气，终于在一场大雨过后有了缓解。
雨一停，林政永就放下手上那本看了半个晚上的《超市经营与管理》一书，走出房门，来到大院之中。
凉风习习，皓月当空。踩着满地的枯枝落叶和坑洼积水，仰望树顶之上的清朗夜空，他不由得慨叹自身的卑微渺小。
陆续有被淋得湿漉漉的住客返回大院，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他返回自己的小屋。路过陈哥的房门，他不由得停留了好一会。陈哥前几天已经搬走了，孩子早几天前就送回乡下，他妻子也刚刚在他上班的郊外仓库附近一家制衣厂找到工作，所以他们就近另租了房子，省却了奔波之苦。
现在，他感觉好象自己又是孤单一人了。虽然到超市上班半个多月来，他几乎能天天看到她，但是却很少过去跟她说话，只是偶尔远远打个照面，互相点头微笑而已。他是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的。对他来说，适应了新的环境，只是他长久计划中的第一步，要在这城市中真正立足，还得依靠自己的努力，做出点成就来。颖安已经帮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并且那么坚定地相信他是一块终会发光的金子，他怎么能不自信自强呢？
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她那双总是充满善意欣赏的眼睛，和她脸上那时时洋溢着的温暖的笑容，还有那温柔亲切的话语。
他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拿起书又看了起来。
第二天，他象往常一样，很早就洗漱一新出门了。
昨晚上的大雨所留下的，除了清凉和路边一些坑洼的积水，就没有别的了。走在行人稀少的小巷中，他还在回想着昨晚上那书中的内容，那些内容和他工作几天来所经历的环境和流程一一对应，让他一下领悟了很多。
进货、仓库管理、货架……他低着头快步走着，头脑中一边想着这些词汇。
“早上好！”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晨风中响起。他顿时停住脚步，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村巷口的大榕树下，亭亭玉立的那个蓝衣姑娘，不是颖安吗？
是梦境吗？他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
这孩子气的动作，引得对面的她咯咯笑了起来。
真的是她！还是那身素净的蓝色短袖工作衫，深褐色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平底的布鞋，双手藏在身后，身子微微斜着，歪着脑袋，抿着嘴，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俏皮的样子，冲着他在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一边问，一边环顾四周。除了不远处的那个馒头包子店的大姐，没有别的人。
“怎么？我怀念这里的早晨，来看看不行啊？”
看着林政永仍旧是一脸的疑惑，她又笑了起来。然后，她从背后抽出手来，伸到他面前，“这里的馒头不错，我吃了两个，这里还有几个，给你吃吧。”
她看着他，拿着东西的手直直地伸在那里，让他无法回绝。他伸出手，接住了还有些温热的白色塑料袋，随口说了声“谢谢。”
她又笑了，“我昨晚上到阿英这里，本来想顺道去拜访你的，但下着大雨，去不成了。”
林政永终于明白了过来，“那，她呢？”
“阿英？她今天休息，不用出门。”
“那你在这儿……”他小心翼翼地问。
“等人呀，不可以呀？”
“哦！”他若有所悟，眼睛向巷口外面的马路望去。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那辆白色的小车，也没有人。
“那，我先走了。”他有些尴尬。
“怎么？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你一来，就丢下我一个人先走啦？”
“等我？”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认为她在开玩笑。
看着他那既怀疑又窘迫的样子，她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今天也是早班，我们一起走吧。”
他还不相信，但看到她真的和他走出小巷口，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了。在跟着她一起向外面大街走去的路上，他还在留意着是不是有那辆白色小车驶过来，停在她的前面。
“你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他问。
“嗯……有十分钟了吧。刚好吃完两个馒头。你也吃吧。是不是不喜欢吃？”
“喜欢。”他连忙打开手上的塑料袋，小口地咬了起来。
她看着他吃，脸上洋溢着快乐。“在超市做了半个多月了吧，怎么样，习惯吧？”
“习惯。比以前好多了。”
就这样，她问他答，一路走到外边大街边的公共汽车站，他才相信她真的要和他一起乘坐公共汽车去上班了。很快，他们就上了直通海印桥南的公共汽车。虽然很早，但车上却已坐满了上班的人。他们站在车厢后面的过道中，伸出右手扶着头项的扶杆，身子象河水下的水草一样，随着车子的走走停停前后左右地晃动着。
看着车上坐着的那些或歪着头打瞌睡，或表情茫然的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也不禁叹了口气。在这大城市中，谁都不容易啊！
他把目光收回，落到她脸上。她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微微仰起脸看着他。她那细白的脸，清澈的大眼睛，浅浅的喜悦的笑，与周围人是多么不同啊。然而，在她灼人的目光下，他终究有些不自然。
“你不晕车了吧？”他微微侧过脸去，轻声地问道。
“不晕。”她摇着头，“晕了我也不怕，有人会照顾我的。”
他心里微微震了一下。他转过脸看她，她在俏皮地笑。
他不再做声。
过了几个站，挤上车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渐渐地被挤得身体贴在了一起。她身体的那种温热，让他有触电的感觉。他刻意地侧过身，和她肩膀靠着肩膀。尽管如此，他们□□的手臂仍不时贴在一起，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几次他偷偷地看她，她却总是浅浅的笑，眼晴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
终于，车子晃动着粗重的躯体，停在了海印桥南。他们挤下车，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你每天都这样挤公共汽车，真辛苦啊！”她感叹道。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才上班呢，我要回宿舍一趟，拿点东西。”
他们一起走到超市门口，然后挥手道别。他站在阴凉的城市街头，看着她轻盈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他才感觉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抬起来一看，原来是半个没吃完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