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榕树下（下）（1 / 1）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忙完了，林政永脱下手套，张开着一双脏手正不知往哪儿搁。
“哎呀，这么晚了。”她突然伸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嘟囔了一声，站了起来。“我得走了，要不然上班就迟到了。”
她把书合起来，弯下腰，平平整整地放到他的工具箱里，“这本书挺吸引人的。”
“如果你喜欢看，可以拿去看，我看过了的。”他停下手中的活，用一双真诚的眼睛望着她说。
“哦？”她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真的可以借我看？”
“当然。”他认真地说，“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啊，不用，我只是借来看。这样吧，今天是星期二，我借一个星期，下个星期二我准时还给你，你看行吗？”
“没事，你要看多久都行，不还也行。”他随口答应着，心里却暗暗高兴起来――看样子，她还会再来找他！
“要还。”她把书重新拿起来，“那就一言为定，我借去看一个星期，记得下个星期二，也是这个时候吧，我来还书，到时你可要在这里等我！”她说。
“好。”他答应着，站了起来。
她笑了，从自行车的车头篮里拿出一张很新的报纸，小心地包好那本书，放到她随身背的小布包里，然后回过头对着他说，“哦，对了，我叫王颖安，你可以叫我颖安。啊，颖是新颖的颖，安是平安的安。”
“颖安？”他嘴里念着，点了一下头。
“你呢，该什么称呼？”
“我……我叫林政永。”
“啊，林政永，好名字。是勇敢的勇吧？”
“不是，是永远的永。”他解释道。
“永州的永！”她调皮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他嘴角嗫嚅着。她朝他摇了摇手，然后从旁边推起自己的车子，转身向村巷外大路走去。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来，朝他露出可爱的笑容，点了点头。然后，她迅即地转过头去。那根蓝色的束发带子在空中优美地划了个弧线，一如她修长的身影轻柔地跨上自行车，让他看得出了神。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正要点上，眼睛却盯住那烟盒，停住了。他想起了那天在车上有人抽烟时，她蹙着眉头的那晕车难受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他把烟支重新放回烟盒。烟盒重新收进口袋，喉咙动了一下，强忍着咽下口水。
“永州的永？••••••”他嘴里轻声念叨着。
戒烟的感觉，对于有两年烟龄的林政永来说，真的非常难受。整个下午和傍晚，他除了帮人修车，就靠不停地喝水和啃馒头，以对抗那难熬的烟瘾。他到对面馒头店买了三次馒头，就着一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等到天黑他收摊回去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吃晚饭了。
晚上，他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袋炒花生米一边吃着，一边不停地喝着水。那盒还剩半包的烟盒，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伸手就可以拿得到。他好几次想伸手过去拿，但最后都忍住了。他想起以前他是不抽烟的，甚至对抽烟的人还怀有一种厌恶感。想不到两年前和明叔他们一起，在他们的引诱和劝说下，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抽烟，而且积累了不小的烟瘾。
这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以前和几位工友一起时，他习惯了抽烟喝酒，骂脏话，现在和颖安这样的女孩认识，他才觉得自己以前的这些习惯是多么的不好。以前他太放任自己了，让自己曾经拥有的梦想和激情，在一次次对生活的妥协中一点点的消磨殆尽了。现在，既然自己下决心了要改变，这些坏毛病，也都改掉吧。
“颖安，王颖安，”他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她多温暖呀，那轻柔的话语，那端庄的面容，那得体的举止，还有她那双总是那么清澈的大眼睛……
前几天还笼罩在他心上的孤独感，现在消失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能不时说上几句话，或者听她说几句话，那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呢。这不，只是一次偶然的见面聊天，竟又让他生活中的一切都似乎明亮清朗了起来，让人充满了憧憬和喜悦。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金秀。
“金秀，你当初也是这么地让人感到温暖可亲，可后来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呢？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发来个消息或者话语，你不会真的变得如此冷漠不近人情了吧？”
想到这儿，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激动了起来。他一直都有一种预感，金秀也象他一样，分别几年来，虽然没有再见面，但一直都在关注着对方。之所以有这种信念，是因为他一直记得那年在他们村头，她拒绝他提出分手的要求时那委屈不舍的哭泣，她当时搂得他那么紧，生怕他真地就马上消失了似的。这几年，他羞愧于自己的境况，一直很少和以前的同学来往。他最要好的朋友文耀，倒是消息很灵通的人，但是三年前他就离开家乡了去上海了“混世界”了，前两年他们还经常通信，从他的来信中，林政永知道他在那边帮一个亲戚做事，搞建筑土方工程，听说做得挺顺手，他还叫林政永一起过去和他做，但林政永考虑到家里父母身体不太好，不能到太远的地方做事，就没有去。所以文耀对于家乡的这些消息，应该也不会知道多少。即便和高中同学交往不多，但大家大概都知道他们以前的事，从高中同学偶尔的只言片语中，他只知道金秀一直都在那所师范学院读书，很少回到他们那小县城里，即使每年寒暑假，在县城里都很少见过她，关于她对他这个旧恋人有什么关切和表示的意思，更是闻所未闻了。
“唉，也许她也知道我一直这么无能，这么穷酸，这种情况下，又能要求她说些什么呢？只有哪一天我真正过得好了，也许……”
耳朵中仿佛又响起了下午时颖安说过的那句直击他心坎的话，“人只要有梦想，肯努力学，肯努力做事，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他觉得嘴巴和喉咙非常难受，烟瘾又来了。他用手一摸那包花生米，才发现一大包花生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吃完了。他使劲地咽了一下口水，心情有些烦躁。
考验自己意志力的时候到了。他下床，又喝了一大口凉开水，走出门口，站在那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然后挥动拳脚，在那块小小的空地上兀自运动起来。
他想起了当年在比赛场上精疲力竭时和对手比意志力的情景。“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磨难，我都挺过来了，戒烟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儿，他用力挥拳，“咚”地一声，打在墙壁上。
他熬到半夜，待瞌睡战胜烟瘾，他才上床睡觉。暮春之夜，清凉如水。他睡得非常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