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雨打芭蕉（下）（1 / 1）
就这样，他才算认识了她。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他和她会有什么关系，最多，他们只是同校同届不同班的同学而已。
到了第二个学期开学，由于要开全地区的高中校际田径比赛，学校新组建了校田径队，学校体育组的老师找到了林政永，动员他加入到校田径队中。林政永一听，头就摇得象拨浪鼓，他以自己学习紧张为由拒绝了老师的请求。但他是学校短跑冠军，老师们怎能轻易放过他。经过再三的动员，并且许诺不会耽误他很多时间，而且每个月还有一笔对他来说数目不小的津贴，足以让节衣缩食的他对付每个月的生活费用了，他这才动了心，答应试一试。其实，他不想参加田径队的主要原因，还不是怕影响学习――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不错，从不感到吃紧――而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太显眼。与同龄人不同，他总是刻意想保持低调，不喜欢出风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三年高中时光平平静静地度过，尽量不出岔子，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将来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让父母和弟弟过上好的日子。
不管怎样，最后他还是经不起老师们的劝诱，参加了校田径队。训练就安排在学校的田径场上，分长跑、短跑、跳高、跳远等田径项目。除了个人，还有团体项目，如4X100米接力等。训练的时间，安排在每天下午放学后、晚饭前的这段时间。训练的强度对于他这样从小就在农村艰苦劳动出来的人来说简直轻松得就象儿戏一般。
唯一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是，校花杨金秀也加入了校队。虽然是女队，但他们很多时候是一起参加训练的。尽管队里发有运动服装，但与众不同的是，杨金秀却喜欢穿自己买的服装，时间久了，他偶尔能听到队友私下里不无羡慕地谈到，她的一双跑鞋，就值两百多元，足够他买上十双鞋了。他于是相信了文耀说的话，她家真的是有钱人家，他们这些家境贫寒的人是没法与她相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但在她的面前，他总是感觉到放不开。也许，每一个象他这样少不更事的男孩，面对漂亮的女孩，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放不开吧。还好，田径队里有那么多愿意讨好她的男生总是围着她转，他才感觉到压力舒缓一些。
她人本来就很漂亮了，再加上时尚得体的服装和鞋的衬托，就更加显得出众了。他有时也努力地在脑中把从小到大认识的漂亮女孩认真地过滤一遍，还是觉得没有别人比得上杨金秀。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在经过一段时间过后，他总算在她在场的场合显得镇定自若了一些――毕竟，他在校田径队这个小集体中，要跟老师、队友频繁地交流，这样的历练多多少少也能改变他内向的性格，他再也不能回到过去那近乎孤独的生活之中了。不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喜欢独处的习惯还是很难改的。在训练休息的间隙，别的男生女生都聚拢在一起打闹玩笑，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学习英语。偶尔有人叫他，他才勉强地加入他们应付一下。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他这样，没有什么事，都不会去打扰他。在背后，别人叫他“书呆子”，他知道了也不恼，反而心安理得。
更让他安心的是，杨金秀也没有特别注意到他。主动围在她身边的男生已足够让她开心的了。但是，时间久了，他们之间也不免会有接触和交流，而他，也渐渐对她有了好感，有时会偷偷地去看她。是啊，这么漂亮的女孩，除了性格上嘻嘻哈哈之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娇小姐的毛病，相处久了，他甚至觉得她心地还是挺好的，她跟他们一样地流汗训练，而且也和大伙一起搬东西，从不偷懒耍滑，有时还从家里带来一些零食分给他们一起吃。这样一个漂亮女生，整天就在眼前晃悠，就连他这样的内向的男生，也不能不动心啊。
那时，文耀常来训练场上找他。文耀是他们班上的活跃分子，很讨女孩子们喜欢，经常和女孩子们打打闹闹。有好几次，当文耀来训练场找林政永，杨金秀有时也会恶作剧地从背后轻轻踹文耀一脚。自然而然的，通过文耀，她也就就跟林政永更熟了。
虽然内心里莫名其妙地不时萌动希望能引起她注意的渴望，但林政永却在表面上表现出超然淡漠的态度。在她面前，他有着强烈的自卑感。也许，正是他这种淡漠和刻意疏离，让她似乎也觉得无趣，对他的态度也总是不冷不热。可是，这仅仅是他表面上应付，每当夜深人静，他也会和其它同龄的男生一样，脑中也不时地浮现出她那俏丽的面容来。只是，别人会说出来，而他，却只是偷偷地想。甚至，有时候他也会异想天开地想，要是以后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就好了。
转眼到了那一年的盛夏六月，离暑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多日的训练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柳州，参加地区举行的高中田径运动会。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比赛是在酷热天气下，在一个漂亮的学校运动场上举行的。来自各个县的高中学校运动队展开了两天激烈的角逐。他们在第一天的项目上表现不好，排名几乎垫底。第二天依然形势不妙，比赛快要结束了，他们也仅得两个不算很理想的名次，在总排名榜上处于垫底的位置。在林政永的短跑强项，由于对手实力更强，他又在因为过度紧张抢跑犯规，影响了心情，最后也没有取得好名次。最后只剩下最后的4X100米接力赛了，大家都很悲观，对最后的这项决赛都失去了信心。看着带队老师那失望的神情，和其它队友无精打采的样子，作为接力赛的最后一棒，林政永暗暗给自己鼓气，一定要拼命取得一个好名次。
最后的比赛开始了。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跑道两旁观看。发令声响，几条跑道上的选手如离弦之箭般，围观的人群也渐渐由骚动变成喧闹，加油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在最后一棒位置等候的林政永看着这一切，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当第三棒开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最内圈的队友又排在了最后。他不禁有些失望，看来取得前三名的希望又要破灭了。但他还是想努力争取一下，他的目标变成了绝对不能是最后一名冲过终点的人。在其它队的选手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以后，他终于助跑并迫不及待地接过了气喘吁吁的队友手中的接力棒，那压抑在身体里的斗志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他咬着牙，拼了命般地奔跑着，很快就超过了前面的一名对手，人群中有人欢呼起来。他更加兴奋，于是又连超三人，并将他们甩在身后越来越远，与最前面的对手尚有几米的距离了，但对手似乎觉察到了危险，也开始发力冲刺。眼看着差距不能缩小，而离终点线已经不远了。他觉得再超对手已经无望，开始有些泄气了。这时，在山呼海啸般的的加油声中，他突然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林政永，不要放弃！不要认输啊！！”
是她，他心头一震，在这个特殊的场合，在这样的几乎狂热的氛围下，他只觉得自己一下子热血沸腾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忽地发飙起来，甩开膀子，象一头就要扑到猎物的猎豹，向着前面的猎物猛扑过去。他那扭曲的脸，不要命般的疯狂，让在终点线附近的人有的狂呼，有的目瞪口呆，他冲过了终点，只比对手快了半个身段！
他的男队队友和带队老师，发疯般地冲到比赛终点，把趴倒在终点线边的他扶了起来，激动地和他拥抱，那一刻，全场沸腾了。就在人群中，他看到了她，正满含热泪地冲过来，在他毫无防备中，一把抱住了他……
荣耀的时刻转瞬即逝。当年的那些掌声和欢呼声已渐渐远去，他也不愿意再去回味，但是她在关键时刻的那一声清脆的叫喊，还有那无比美丽的含泪笑脸，却让他记忆犹新，至今不能忘怀。正是在那一刻，她才不容拒绝地完全闯入他的心中，她那俏丽的容颜，她那活泼开朗的性格，她的一颦一笑，才让他时时刻刻地魂牵梦萦。
她多美啊，美得让他一想起她，就激动不安。虽然多年过去，但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也清醒地知道，虽然他有些不自量力地暗恋上了她，但她和他之间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一双鞋，就抵得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而他，连买一双十几元的新鞋都还掂量再三。他们之间的差异，象一条鸿沟一样难以逾越。而且，除了那一次比赛场上她冲动地拥抱了他一次之外，接下来的日子又变得平常了，她仍象过往那样，丝毫也不见再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就连暗示也没有。一个在激动万分的场合的激情拥抱，似乎并不代表什么。
暗恋，有时候能让人兴奋，但更多的，是一种煎熬。渐渐地，他内心那炽热的火，也被时间和理智慢慢地降了温。但他仍然把她当成了标杆，暗暗立下心愿，将来要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一个象金秀那样的。
啊，他当时就是那样想的啊。十七八岁的青春岁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那种浓烈而纯粹的爱恋，是多么地美好，多么的激动人心啊。
带着对美好往事的回忆，他嘴角含着笑，竟然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当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窗外，不知道什么什么已经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暗夜之中，他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勺，一动不动，睁着大大的眼睛在发着呆。雨不大，轻柔地拍打着大地，四处都是许多虫子的叫声，还有远处蛙鸣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之外，隐隐地，有低沉婉转的音乐声传来，二胡的幽咽，琵琶的清脆，是那种南粤特色的乐曲。他侧耳仔细地听着，听出来好象是那首名叫《雨打芭蕉》的曲子。他的内心随着音符翻转跳跃，变得沉郁、哀愁。这异乡的春雨啊，这让人思念远方家乡的曲子，能不让人平添愁绪吗？
在这绵绵的春雨之中，这深夜里婉转的民乐声中，不知为何，却让他想起了以前读过的那首戴望舒的《雨巷》来。刹那间，眼前出现了黑瓦白墙的老房子，小雨之中寂静无人的村巷，一个女孩撑着伞，在轻盈地地移动着脚步……她的身影优美曼妙，蓦然回首，那是是一张清秀的脸，凄婉，迷茫，惆怅，柔美。她那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象深潭一样深邃，又象山泉一样的清澈，她的轻柔的话语，她身上的气息，她所有的一切……她和这样的乐曲、这样的情境是如此地契合，令人神往。她是……
他猛地一惊，怎么会是她，而不是金秀？
他坐了起来，兀自在那里发愣。
“颖安？”他想起了她的名字。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清秀的蓝衣女孩，她身上一定有什么特质，才会这么深深地吸引着他，那是什么呢？是那种温柔娴静、善良明礼吗？还是她那如春水般清澈无邪的双眼所展现出的素净清新？还是……
可是，金秀呢？金秀……真奇怪，我怎么会想到别的女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