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巷晨铃（上）（1 / 1）
春天的雨似乎很懂人情，总是晚上下，早上停。春天即将过去，如果没有这些雨水天气的调剂，应该就会变得很热了。
林政永原来挺讨厌下雨的，但是现在，他对这些乖巧的雨开始喜欢起来了。又是一夜的小雨过后，天刚蒙蒙亮，他就已经坐在村巷口旁边的大榕树下了。这棵榕树，至少也有一百年的树龄了吧，树干那么粗，树冠那么大，遮天蔽日般地笼罩着好大一片地方。不远处，是另外一棵同样高大的红棉树，红艳艳的花朵挂满了树枝，不时还有硕大的花朵重重地落下来，被车轮和行人辗压踩踏，在路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残痕。阳春三月天，到处都是灿烂一片，就连空气中都是弥漫着浓重的植物新生的气息。
此刻，林政永端坐在一张小矮木凳子上，眼睛盯着膝盖上的一本翻开的书在看。他的左手，拿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往嘴巴里面塞。他的旁边，是另一张小矮木凳子，还有一个木制的工具箱，一个装着水的小塑料桶，最显眼的是一个竖着的打气筒。那是给自行车打气用的。
对，一个小水桶，一个打气筒，对来来往往的人来说，都知道这是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子了。但为了保证让人看明白，小摊的主人，还是用胶纸把一张硬纸壳折成三角形糊了起来，立在打气筒的旁边，上面，写上几个遒劲的大字――“修自行车”。
虽然已是春分节气，但清晨的风依然有些冷。裹着厚外套的早起的行人走过，有的还缩着手脚，不时嘴里吸着冷气。只穿着一件灰色旧衬衣的林政永，却兀自端坐在小凳子上，四肢舒展，丝毫也没有不适的感觉。多年来的艰苦磨炼，让他有着一副令人羡慕的好身板，也让他具备了对环境的超强适应能力，不论是酷暑，还是严寒，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坐在小摊子的后面，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沉浸在他的另外一个世界里。看到出神处，他甚至拿馒头的手和嘴巴都会停下来好一阵。
斜对面馒头店的胖胖的老板娘，此时也还不忙碌，她不时看着对面这个有点奇怪的年轻人。他出现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前几天都是每天在这里转悠，在和她买馒头的同时还向她打听一些摆摊做生意的事，想不到今天一早，他真的就来这里摆摊了。
两个馒头啃完，他终于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行人稀落的街巷，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烟雾，眼睛静静地盯着远方，象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与半个月前相比，他显得更黑了，也瘦了。虽然双眼依然有神。
这十几天来，他都一直在努力地寻找工作。他曾经拿着按着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到许多地方应聘过。虽然他也学着那些都市白领，西装革履，簇新的白衬衣插在黑色的西裤里，配上一双他以前从未舍得买过的好皮鞋，像模像样地拿着工工整整的简历，诚惶诚恐又毕恭毕敬地走进一间间写字楼的办公室，接受那些或面带和善笑容，或傲慢地居高临下的招聘主管的面试。有的人一看到他的简历，就当场拒绝了他，有的还问了几句，当知道他只有高中学历时，就客气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们这里只招大学毕业生。”然后打发了他。
他也到过人才市场，但是在汹涌的求职人潮里，他的十几张简历简直就象一滴水落在了大海里，连一个小水泡都没冒起。更让他尴尬和气愤的是，有的招聘者看到他只是高中毕业时，就直接把他的简历扔了出来。
“高中的？不要！我们只要大学本科的！”
就这样一个多星期过去，他依然没有找到工作。他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原来这半年在广州和明叔他们做工挣到的钱，他绝大部分都寄回家了，一部分给父母，用于还清欠亲友的最后一点债，还有父母治病和生活的备用，一部分他直接寄给了在县城读高中的弟弟作生活费。半个月前他留在身上的一千多元钱，已经花去了一半多了。平时他省吃俭用，除了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和一些对他来说有用的书和报刊，他是从来不敢乱花钱的。但找工作，整天在外面辗转奔波，还是需要需要花销的。现在，他仍然没有找到工作的迹象，这让他开始有些着急了。下个月的房租，还有生活费，都要用钱，总不能这样坐吃山空吧，别到时候连走投无路时想要回家也买不起一张车票啊。
其实，也有地方愿意要他，那就是那些小工厂。是的，象他这样年轻力壮的人，到工厂做一名工人，应该会有人要，但他却不愿意去。在家乡的时候，常常有在广东打工的人回来，对他描述过在工厂做工的情况――没日没夜的加班，单调乏味的生产流水线，足以把青春和热情耗尽的机械一般的操作，严苛的考勤和处罚，还有工作年限押金，让他听了就有些犯怵。他虽然不怕吃苦，但却怕在这精力最旺盛的年纪里虚耗大好的时光，学不到东西，得不到进步，更发不了财，反而把自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一股劲给磨没了。所以，他决定留在广州时就曾经告诫自己，万不得已，决不能到工厂做工人。
他想到了学生时代做过的建筑工，“也许能去建筑工地找个工做，至少有吃有住，不至于流落街头。做建筑工都比在工厂强吧，至少自由得多，一般晚上还有时间休息和学习，想不干时辞工也容易。”毕竟，他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技能，即使不能找到砌砖刮墙等技术活，也可以出卖力气，做那些搬运、挖土方的力气活。
这些天来求职的遭遇，他才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社会经验是多么的浅薄。几个月前看到满大街贴的招聘广告，他还以为找到一份合适自己的工作是很容易的呢，却不料到高级一点的职位人家不要他，而低端一点的，又象个牢笼一样，其中甚至还有陷阱。这个世纪之交，虽然这个南国热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繁荣，但象他这样的人，找一份象样的工作，却是多么地难。
但是，这几天，他还在找工作，但已经不是那么心急了。他也没有去建筑工地找工，而是想起了要在这里开一个修车摊。说起开这个修车摊的缘由，这还得从他在乘坐公共汽车时无意中听到两个人对话说起。当时这两人说到有位老乡，在广州一个街口，靠摆摊修理自行车的收入，能养一家几口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政永当即就下车在附近转悠，果然看到有人摆摊修理车子，他在附近观察了半天。回来的路上，他就决定了要做这个了。他从小就开始与自行车打交道，小时候他家的那辆厚重结实的破自行车不知被他拆过重装多少次，对这种物美价廉的交通工具，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开一个修车的小摊子，应该不在话下，何况工具很多都是现成的，扳手、螺丝刀、榔头，他都有，只需买另外一些小东西，再加上自行车常用的零配件就行，不用花多少本钱。
他并没有指望靠这个挣很多钱，也不是想把这个当成事业，他想要的，是挣些快钱，好度过眼下的难关，过渡一下。说干就干，他很快就物色到了合适的地点，就是村巷口的这个地方。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有人在这里摆摊，这里骑自行车上下班和做小生意的人络绎不绝，应该不愁没有生意。而且，附近居然没有人做这个，不用为考虑和人竞争而伤脑筋。为了慎重起见，他还特意花了三天时间在这儿蹲守，问附近做生意的人在这里摆摊的有什么规矩之类，在确认了只要不占道就没人来管，也没有人收费，他就决定要做了。一切准备就绪，今天一大早，草草地洗漱后，早餐也来不及做吃，他就背着昨晚用心准备好的工具箱，还有两张小凳子来到了这里。
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过摆摊卖东西的经历，那时，他会经常会拿着父亲织好的竹篮、竹筐等东西到离村庄不远的街上卖，他对摆摊做生意一点儿也不生涩心虚。但毕竟已经好多年过去了，现在，是在城市里摆摊，对这即将到来的考验，他毕竟心里也没底。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些，他特意穿上了一件平时做工时才穿的的旧衬衣。到了大榕树下，天刚蒙蒙亮，他放下工具，正想着怎样铺开摊位。对面卖馒头包子的小店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在清凉的晨风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顿时让他把持不住。他走了过去，买了两个香气四溢的馒头，一这啃着一边和老板娘搭讪，最后确认可以摆摊之后，他才回到大榕树下摆开了小摊。
来得太早了一点。路上，只是寥寥几个行人急匆匆地走过。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可还是没有生意。他有些灰心起来。而这个时候，附近的报摊上，新的报纸也还没开始送到，于是，他把手上的烟头掷向远处的垃圾桶，手往旁边的工具箱中一摸，一本绿色书皮的书就被他翻了出来。
这是一本欧亨利的英文小说集，是他前几天晚上在夜市的地摊上花很少的钱掏来的旧书。高中时代时，他在学校他就曾经很努力地学习英语，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只是后来，离开了学校，整天为生活而劳累奔波，他对英语的兴趣和投入渐渐荒废，以至于有一天找工作面试时人家需要会说英语，他竟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英语句子，英语听力那就更差了，最后只好落荒而逃。从那时起，他觉得应该是重新学习英语的时候了，于是开始有意识地买一些英语书来看。幸好，高中时苦心打下的基础还没有失去，他学起来还不算吃力。
坐在清凉宜人的晨风中，他不一会儿就沉浸在书中了。过往的行人、飘落在身上的落叶，似乎都不能惊动到他。欧亨利的小说，写得如此的吸引人，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是在学英语，而不是消遣了。
只是，当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他才仿佛受到一些触动。但他只是机械式地顿了一下，就又被书本中的内容拉了回去。
似乎有人停在了他的面前。他犹犹豫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本。刚想抬起头来，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师傅……”
这么熟悉的声音！他一惊，猛地抬起头一看，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他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