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蓝衣姑娘（下）（1 / 1）
她径直朝他这边走了过来。不知为何，林政永总觉得她的眼睛在望着他，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急促地跳动。他把头轻轻地转动，眼睛似乎对着窗外，目光却在她的身影附近游移。蓝衣女孩蹒跚着，在车辆突然加速的一个瞬间，她一个趔趄，恰好就撞倒在他的前面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他重新转过头来，目光正对着她的身侧。他看到她提着的东西，四四方方，用黄皮纸包着，沉甸甸的，象是书本之类的东西。她低头看了一下地板，大概是因为湿和脏的缘故，她没有把东西放下，而是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扑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地声响。雨水溅起的雨雾让车窗外的景物一片模糊，只隐隐地看到正在奔跑躲雨的人影。她背对着他，正用手轻轻地掠着头发上的雨水，丝毫也没注意到他那肆意的目光。那蓝色的短袖衬衣领口，素净中有着雨水溅湿的痕迹，白净光滑的颈部和脸颊的的肌肤，沁着些小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她离得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种年轻女人特有的气息。
他仿佛被窒息了一般，这种气息让他有些不自在，他口干舌燥，脸红耳热，呼吸有些急促，手里的那瓶水甚至都忘记了打开来喝。她一动不动，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是特意来满足他的窥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暗暗自责起来。可是过了一会，他却又忍不住抬头，重新偷偷地去看她。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再去看她的脖子，目光抬高，落在她的头发上。很黑很亮的头发，似乎是认真地梳理过，拢在脑后，用一条彩色的发绳束成一条马尾辫，特意地斜向一边，端庄中略带一些俏皮，垂覆在她的白净的颈脖和蓝色的衬衣上。
彩色的发绳？他定了定神，眼睛立刻被那条别致的束发绳所吸引。那是一条象是锦丝质地的窄布条，蓝色的底色，上面好象是用多彩的锦线绣了很多漂亮的图案或者是花纹，红红绿绿的，很是漂亮。他认真地端详着，想知道那些图纹究竟是什么。那看起来既不是花草，也不是文字，而是一些简单的图纹组合，有方有圆，曲折回旋，变化多端，色彩组合丰富，略带着神秘和古朴。
窗外的雨势渐小，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又一个站到了。人们涌上车来，车内嘈杂一片，他却浑然不觉，还在投入地盯着那发绳上的图案。女孩侧着头，身体稍稍摇晃，忽然就站了起来。他一惊，眼光下意识地飞快地移到别处。紧接着，他听到了她那柔和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大姐，这里有个位子，请来这里坐吧。”
他一眼扫过去，然后看见她离开座位，一手拎起她那包东西，一手轻轻地扶着一位刚上车的抱着小孩的年轻女人，引到她原来的座位上坐下。那位大姐连声道谢，坐了下来。
林政永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不安。他怎么只顾看人家的头发，却没注意到要让位给别人呢。
车又重新开动了。这一段正在修路，车子在一阵阵加大的雨雾中颠簸着。车内的座位已经坐满，那蓝衣女孩就站在他前面不远的过道里，一只手向上抬起，紧紧的抓着头顶的扶杆，一只手提着她那包看起来有些沉重的东西。
林政永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迷朦的玻璃。他可以听见那个女孩细声柔和的说话声，她正在逗那个大姐怀中的小孩。那悦耳亲切的话语，让他舒服的同时，也让他不安，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让位给她，但又犹豫不决。
车厢里飘过一阵香烟的气味。他喉咙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自己的烟盒。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他抬头一看，那个蓝衣女孩正扭头向他这边，以避开那冲面而来的烟雾，她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
他伸进口袋里的手又缩了回来。那女孩眼睛向前面看了一眼，人很多，看不到是谁在抽烟。但前面传来吵嚷声，显然有人在干涉了，很快，烟雾消失了。
由于车厢里一下挤上了好多人，前面的人还在往后挤，那个蓝衣姑娘不得不慢慢地往后挪动着身子，很快，她就靠到林政永的座位边了。林政永如坐针毡，他看到她提着东西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有些吃力的样子，但地板太湿，她又不能放下；另一只手已经从头顶的栏杆放下，正在紧紧地抓着他前面的椅子的靠背，也有些抖动。他一惊，抬起头来，看到她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变得惨白，额头上开始沁出汗珠来，嘴唇也在微微地抖动着。
她敏感地觉察到他的注视，低下头看着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好象是为打扰到他而表示歉意。然后，他就听见她低声地说了一声，“请您把窗口打开一点点儿吗？我有点不舒服，想透口气……”
林政永慌忙站了起来，从她身旁侧身挤到座位外面，“你坐下吧，你这是晕车了吧……”
“不不，你开点窗就行，有点风我就会好。”她还在推辞。
林政永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用手帮她接过那包东西，很沉重，应该是书本或纸张之类的东西了。然后，他轻轻扶了一下她的手臂，“你坐，坐下吧。”
女孩只好坐了下来。她把东西接了过去，放在膝盖上，再也顾不得太多，只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就把双手搭在在前面的椅背上，肘子支撑在那包东西上，然后把头伏了上去。
林政永可以听到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他俯下身子，小心地尽量不触碰到她的身体，然后伸手把她旁边的车窗玻璃打开了一道小缝隙。清凉的风夹着一些小雨点飞了进来。他慌忙把缝隙调小，想让清风能吹进来的同时雨水少飞进来一些。女孩抬头看着他，展颜一笑，连声说，“谢谢您，这样就可以了。”
尽管她的脸有些清瘦和惨白，但她的笑容却是甜美而温暖的。特别是浅浅露出的洁白的牙齿，让他产生很美好的想法。她似乎太难受，在向他道谢过后，她又低头伏着椅背喘息着。
林政永俯着的身体赶紧退了回来，这时，他注意她的蓝色短袖衬衫背后，印着几个橙色的字――“喜多超市”。他紧张地看着她，好几次，她突然用手抚着胸口，想要呕吐的样子，但却顽强地忍住了。渐渐地，她有些平静了下来，开始不时抬头，张着嘴对着窗外吹进来的风喘气。由于难受，她的面容更显得惨白，目光也有些呆滞。好在雨势又渐渐小了起来，落进来的雨水也不多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手中那瓶一直都还没开封的水，他心念一动，递给了她。
她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他。
“喝口水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他说。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了水瓶。脸上很快浮现的浅浅的笑容。她虽然脸色不好，但眼睛还是明亮有神。他听到她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拧开瓶口，喝了一口水，又难受地伏下了头。
车子在小雨中继续前进。过了一个站又一个站，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眼睛望着窗外，尽情地发着呆。
微凉的风儿吹进来，她的一丝丝的散发飞舞着，那洁白的颈脖，那黑亮的头发，那条随风轻扬的彩色发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晃动着，如同他心旌摇动的内心。
他心猿意马，眼睛不时在她身上扫描着。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他甚至希望时间能够停滞不前，永远留住这样的瞬间。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到站。那姑娘缓缓地抬起头来，然后向他这边望过来。林政永慌忙移开目光，但还是和她目光碰上了。她的眼睛真是清澈明亮啊，黑色的眼眸如深潭一般。她看到他的目光，先是露出惊奇之色，然后是羞赧、感激，渐渐地转成了那可爱的的笑容，浅浅地笑，却是无比地动人。林政永有些呆傻了，他似有似无地朝她轻点一下头，然后迅速地挤入下车的人群中下了车。
站在雨后的大地上，他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低着头迈步离开车站。他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就越是跳得厉害。
路上到处是枯枝落叶和积水，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了一段路后，他才抬起头来，朝后面看了一下。那辆刚才乘坐的公共汽车正好驶过他的身旁，车窗已经完全打开。他又看到那蓝色的身影，那张清秀的脸，若有所思般，眼睛清亮警觉，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在掠过他的身旁时，她发现了他。她脸上很快就展露出那可爱的笑容，对着他招了一下手。
车子已经走了很远，他似乎还看到她回头张望着。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汽车消失在远方的车流中。雨后的凉风，轻轻吹拂着，他感觉到脸颊有点儿热。